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混混沌沌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上苍仿佛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她再度凝神听时,发觉外头似乎没了声息。
  顾云容几乎喜极而泣,一回头却看到女史僵硬惶遽的面色。
  她正自讶异,就听身后传来杂乱步声。
  “你二人在此作甚?”贞元帝冷声沉沉。
  顾云容回身,见贞元帝与桓澈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假山。
  她霎时僵住。
  桓澈立等出声解围:“想是恰巧路过。顾姑娘身边的是六尚的女史,儿子前去母后宫中存问时曾见过。大约是母后叫顾姑娘……”
  贞元帝剜他一眼,旋转向顾云容,目光冷得砭骨。
  顾云容的衣袖被已跪地拜伏的女史扯了一把,方反应过来自己尚未见礼。
  她暗咬牙,把心一横,揣着一肚子茶汤跪拜下去,行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个大礼,憋得满面霞色。
  她不好在御前提及内急这等不雅之事,便也自道只是途经此处。
  贞元帝未叫她起身,亦未叫她离开,只是又转回头对桓澈道:“你若执意为之也可,要么将你爵位降等,要么领五十篾片,你自己瞧着办。”
  桓澈倏而敛襟跪下,神情愈坚:“儿子仍不改前语。怀远伯原就是被言官针对,并无错处,求父皇明察。再则,儿子绝不娶旁人。”
  顾云容虽则仍跪在地,容色恭敬,但双耳如堵,魂几出窍,内心不住咆哮,为何平素寡言的父子两个今日这么多话!还有完没完了!
  贞元帝忽然道:“你倒是有拳拳求娶之意,焉知人家姑娘就肯嫁你?”
  话落,父子两个皆望向顾云容。
  顾云容正垂首祈祷,忽觉周遭一静。
  一抬头,便见面前两人齐齐看她。
  她一愣,不知所措。
  “朕问你,你可愿嫁他?你若愿,朕便不罚他。”贞元帝的目光意味深长。
  顾云容彻底懵了。
  前头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这半晌,话茬是怎么绕到这个诡异的问题上的?
  桓澈跪在她不远处,看她满面酡红,低声道:“莫要羞赧,快快答话。”
 
 
第四十七章 
  此刻,顾云容只恨不能立等挖个坑将桓澈按进地里!
  她现下只想往东净去!
  顾云容又窘又急,满额溢汗。她不想成为第一个因为内急把自己卖了的姑娘,但她若不吱声,这父子俩想来不会放过她。
  吱声便要做出抉择,但在皇帝老子面前拒绝他儿子这等事,后果未卜。
  但若应下……
  顾云容切齿少顷,蓦地垂首恭行一礼:“禀陛下……”
  她一句话未完,一内侍忽趋步上前,朝贞元帝与桓澈各施一礼,旋躬身对贞元帝道:“陛下,倭国使节妙信和尚求见。”
  贞元帝敛容,转向桓澈:“你往养德斋候着。”随又命顾云容且自便。
  顾云容如蒙大赦,从未如眼下一样觉着皇帝可亲,忙行一礼,起身去了。
  待回首确定皇帝已然走远,顾云容便顾不得许多,问了女史东净何在,奔命一样疾步径去。
  桓澈起身凝了她的背影一眼。
  妙信和尚是大友隆盛使团的正使,而宗承正是跟着这支使团一道赴京的。
  倭国如今国内正处动荡乱世,将军把政,大名坐大,否则也不会出现争贡之乱。两支倭国使团滞京近一年,朝贡事宜才初见眉目。
  虽知倭国并非真心臣服,但能姑且止战也是好的。只要再一年,于思贤新募的兵就能磨成一把利器,即便倭患再起,也能独当一面,驱敌御边。
  原本这几日,倭国使团便要离京回国,但如今距万寿圣节不远,使团就将归期后延了两月。
  他不知宗承预备何时离京,但应当也是在近期。
  拏云探知,宗承已进献一批火器,全是佛郎机新近研制的,但因着机密,不能放在明面上,只悄悄运入了神机营,拿去供匠人拆卸研究。
  而以宗承的禀性,此番约莫是跟他父亲提了什么条件。他父亲虽对宗承杀心不减,但为着能从宗承身上套取更多利处,怕是会放宗承离京。
  桓澈眉目冷凝。
  他不认为妙信和尚忽至是个巧合。
  顾云容从东净出来后,如获新生。然而她被女史引领着往钦安殿折返的路上,却瞧见桓澈竟还在假山旁立着。
  “下去。”桓澈冷声朝女史命道。
  女史瑟瑟,一字不敢多言,惶然退至远处。
  顾云容道:“陛下不是让殿下去养德斋等候么?”
  桓澈转回头面对顾云容时,辞色柔和许多:“父皇一时半刻脱身不得,我晚些去也无妨。”话锋陡转,“你让我查的那件事,我已查着了,回头说与你听。至于你父亲那件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妥善处置。”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桩事,”他继续道,“你父亲此番摊上的麻烦,与你的好表兄脱不了干系。”
  顾云容攒眉:“你怎知的?张口便攀扯旁人。”
  桓澈认得的她的表兄,只有谢景,因此顾云容对他所言“好表兄”不作他人想。
  她虽对谢景无甚男女之情,但与他青梅竹马,相处多年,谢景又一直对她颇多照拂,当初顾同甫入狱,谢景也是极力奔走。即便观念相左,她仍对谢景印象颇好。
  若从相处时日上来说,她与谢景反而比与桓澈熟稔。
  桓澈只看一眼便知她在想甚,步步近她身前:“莫非你不信我,倒要信他?”
  “那我为何信殿下不信他?殿下几番设局,心眼比蜂窝多,难道还要我随时随地无条件相信殿下?”
  她这话,显然是暗指今日之事。
  桓澈在距她仅寸许之距时止步:“但你确乎信任我,否则当初不会在我面前挑破那件事,还信我不会杀你。”
  顾云容知他说的是她之前在他跟前说破他的隐疾之事。
  “那不同。我信殿下不会杀我,但不信殿下不会耍心机。”
  两人挨得过近,顾云容倍感仄迫,脸颊发烫,后撤一步。
  这一年以来,他的个头又蹿高一截,眉眼之间渐褪青衿稚齿之气,性情亦不复从前的讷涩,已慢慢与前世模样拢合。
  从少年到男人的蜕变。
  但又与前世的他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过,那种眼风一动便威压全出的迫人之感,是一脉相承的。
  顾云容怕有人来,侧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阔袖之下,他手掌轻易钳住她纤柔皓腕,温热指腹细细摩挲她手腕内侧一点娇若玉脂的肌肤。
  酥酥痒痒,如在痒处细细地搔,却又灼热陡升,火星四起。
  顾云容双颊蓦红,竟觉他在调戏她,奈何她不论如何使力都挣脱不能。
  “别急着跑,听我说完。今日不过因利乘便而已,也不算是个局,”他凑到她耳畔,嘴唇几乎触到她莹润粉白的耳朵,“不过你我之事,父皇不久便会办了。”
  “你终将是我的。”他低眸。
  他的嗓音平素清越,然若刻意放低,便有一番特殊的低沉喑磁意味,闻之如饮醇酒。
  顾云容恍然发现,他连嗓音也与前两年有所不同。
  他将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改日抽个工夫,再给我修修眉。我最爱看你修眉时的……”
  顾云容想起自己那晚无意间松散开的衣襟,横波瞪他。
  他目光在她越见丰盈的胸脯上流转几息,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最爱看你修眉时的认真,那模样可爱极了,手艺又好,六哥瞧见,直夸我比之从前更为丰神俊美。”
  顾云容微抿唇角,心头浮起一丝小得意。
  她素日喜欢捯饬自己,但手艺多只能在自己身上施展,那晚起意为他修眉,其实也是技痒。
  他夸她长得好看,大抵都不如夸她手艺好更令她高兴。
  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桓澈又叮嘱了她些旁的事,放她离去。
  他实则不太担心顾云容会转回头找谢景,他已然确定顾云容不喜谢景。至于宗承……
  顾云容至少如今还是喜欢他的,按说也不会选宗承。但他心里总有些忐忑,他不知这忐忑由何而来,因此莫名烦躁。
  宗承盥濯罢,从浴房步出后,转去书房。
  甫一推门,香风袭面。
  他凝眉望去,但见屋内除却他要见的妙信和尚外,还有两个施朱傅粉的女人。
  二女见他看来,立身垂首趋步,朝他屈膝一拜,以倭语轻声见礼。行动之间,乳摇臀摆。
  宗承不动,面色却冷下来。
  在而今战乱四起的倭国,女人地位卑微。于多数主宰天下的男人看来,女人存世之义不过绵延宗嗣,不少大名甚至认为女人不洁,出战前三日都要斋戒禁欲。
  他一眼瞧见面前情景便知端的。妙信和尚去岁回了一趟倭国,今日方归,不想竟还顺手带了女人过来。
  二女显见是受过精心调教的,行止带媚,语态透娇。他知这两个女人若不能被他留下,下场凄惨。
  但,那与他何干。
  宗承回头,厉声斥宗石:“我不是早与你说过,书房重地,未得我允,任何人不得擅入么?这两个女人如何进来的?”
  宗石吓得觳觫不止,几乎跪匍在地,嗫嚅着语不成句。
  妙信和尚并不蠢,知宗承明训宗石实诘于他,一时尴尬,解释说是自己顺道将二女带来的,劝他莫要怪罪侄儿。
  二女知宗承身份,跪地哭求,恳请他将她们留下伺候他。
  虽然两人言语含混,说的又是倭语,但宗承仍听得懂二人说的甚。
  可他始终无动于衷。
  妙信和尚看看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目中闪过一抹困惑。
  二女容貌身段皆上乘,妆容打扮亦媚而不俗,宗承大人怎生就动怒了呢?他虽知宗承大人难伺候,但不合意遣下去便是,眼下这态度似乎激烈了些。
  难道不喜他日本国的女子?
  妙信思及此,心中不免沉重。宗承长居平户,将军跟几位主公都想让宗承娶日本国女子为妻,如此便可套牢他,将来宗承的子嗣也能有一半的日本国血统,自然更是亲日。
  可惜宗承总也没有成婚之意。
  宗承此人,手眼通天,能为他们带来的裨益实在太多,非止财源那样简单。天朝这边越是排挤宗承,他们越是高兴。顶好彻底闹翻,将宗承完全推向他们。
  待到闲杂人等尽皆退下,妙信和尚恭恭敬敬尊称宗承一声“馆样”,随即探问其何时回平户,表示主公让他带句话,主公已命人将印山寺邸等他常去的几处宅第洒扫干净,随时恭候他大驾回归。
  宗承倒了一杯君山银针细细品着,半晌不语。
  就在妙信满心忐忑之际,宗承淡淡道:“离京之期暂不可定,我还有件要事要办。”
  妙信忙道:“不知是何事?在下乐意效劳……”他尾音未落,宗承倏地冷眼扫来,他即刻闭了嘴。
  “吉川殿倒是想得周到,”宗承缓缓摇晃手中茶汤,“不知还交代了阁下什么?”
  妙信和尚僵笑:“这恐是不便透露。”见宗承放下茶盏,竟有送客之意,想了一想,又忙道,“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若想知晓,不如回了平户细讲。”
  宗承心中冷笑。
  他最是清楚,倭国臣服的诚意比纸还薄。先前他与桓澈交易一笔,想法子绊住各路大名,止戈一年,后来倭国又因各种缘由,未再大举前来国朝劫掠,算来,沿海近来消停了好一阵。
  倘若再起战火,不知他心里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再度如前那般,指着他鼻子痛骂。
  宗承喟叹,心里有了人就是不同,从前他何曾这样想东想西的。怪道阿母说他,空生了一颗狂霸之心,回头娶了媳妇,到媳妇跟前怕是就怂了。
  他方才瞧见那两个女人,厌恶又嫌弃,反而愈加想念他心里的小姑娘。
  只那小姑娘如今还不是他的,且对他成见颇深,他得想法子给她掰过来。
  三月三,上巳节。
  顾云容与谢怡相约,同赴城外郊游。她前脚才走,顾妍玉后脚就与方氏跟着出了门。
  母女二人的马车才出了胡同,顾妍玉掀帘子往外看时,忽拉了拉方氏:“娘,你看前面那辆马车可是跟着妹妹的马车的?”
  她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谢家的马车,才松口气。
  方氏探头看看,不以为意:“谁镇日跟着她,敢怕是凑巧。”又道,“你倒操着旁人的心,你自家拾掇好了?”
  王府外书房内,桓澈看罢握雾递上来的密信,舒徐折了一折,丢进火盆里烧了。
  握雾看殿下面色如霜,不敢作声。他猜不着那信上说了什么,只知是从会同馆那边秘密递来的。
  桓澈起身往外行去:“备车,出城。”
 
 
第四十八章 
  顾妍玉今日出来,是为着相看人家的。亦或确切说,是方氏逼着她相看人家的。
  顾妍玉对谢景尚未死心,觉着只要再使把力,谢家那头就能松口。
  她伯父可是爵爷,谢家又有什么根基后台?谢家的家底搁在钱塘县还算尚可,但放在权贵遍地的京师,便全不够看。说到底,谢景也只有个科名能拿得出手。
  二房虽与大房交恶,但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到根子上,那还是本家,是一家人。
  这也是她认为她堪嫁谢景的底气之一。
  另一底气是,她的容貌。
  她虽然也知自己容貌比不过顾云容这个堂妹,但顾家姑娘就没有丑的,她生得粉面桃腮,纵是放眼京师,这等容貌也能算个中上。
  顾妍玉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暗瞄了眼她娘。
  娘眼见着谢家那边看不上她,便张罗着给她寻了个举子,今日便是要借着上巳出游,去相看那个举子。
  她心中不忿,但她娘硬是迫她,她也是无法。
  她后来盘算一回,觉着还是要做两手打算——看看那举人是何样貌,若生得好,她便再多看看,若是其貌不扬,她就果断推了,再去谢景那边使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