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若谢景所言属实,那桓澈的话便言过其实了。
  谢景看过来:“不论如何,我先前的话仍作数,我会一直等到你成婚。”
  言罢,不再看她,凝神作画。
  顾云容望了眼他孤绝的侧影,回身离去。
  心烦气躁的还有太子。
  太子如今忽然有些想念沈碧梧。他虽不喜沈碧梧,但心里知道沈碧梧性聪慧,有时还能帮他拿个主意,如今有些阴私之事,他却是不知找谁商量。
  上回父皇将桓澈禁足王府,他还道父皇要处置他,谁知末了雷声大雨点小,落后竟是训了一顿又给放了出来。
  他去探父皇的口风,父皇也只道是未查出结果。
  幸好他做得隐秘,厂卫那边应当是没能顺着那手里剑查到什么端倪。
  但他不知父皇不办桓澈是因着偏爱,还是因着已经看出了这是他演的一出戏。
  前者倒还没什么,若是后者……后者就有些危险。
  再有,宗承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总是寝食难安。何况,一击不中,他那好弟弟不知是否会报复他。
  太子正闷在殿中饮酒,忽有一内侍递上一封信。
  他乜斜醉眼拆开扫罢,酒意立等醒了一半。
  一把推开两个姬妾,摇晃站起,转往书房。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万寿圣节这日,万邦来贺。
  顾云容跟着徐氏入宫后,就一直安静坐着,思及前次之事,连茶水都少饮。
  冯皇后今日礼服加身,翟冠扣顶,率内外命妇向贞元帝贺寿之后,便在坤宁宫大殿内赐宴。
  顾云容跟一众勋贵家的姑娘则在偏殿用膳。
  她正跟新进结识的崇山侯家的姑娘李琇云喁喁私语,忽见一宫人入内,询问在座的姑娘可有棋艺了得的。
  众女惊诧,面面相觑。
  那宫人道:“不必惶惑,此乃陛下适才使人来问的。”
  顾云容顿了一顿。她想起,她前世听桓澈说过这次万寿圣节上的事。
  倭国使团前来朝贺时,不知是出于挑衅试探之意,还是当真想要切磋,竟是带来了两个武士与一名大名家的公主,在贞元帝大宴群臣与各国使节时,公然叫战。
  至于为何会有女子,顾云容倒了解一二。国朝的围棋传入日本后,即刻引起轰动。早在平安京时代,围棋便已风靡日本贵族女子之间。日本武士里面会下围棋的,更是超过九成。
  而她的棋艺倒当真还不错,这得托桓澈的福。
  在围棋上头,桓澈自小便下遍宗亲贵胄无敌手。她久仰其名,嫁与他之后,便开始了屡战屡败与发愤图强的交替循环。
  她自认自己底子尚可,婚后不几日便端来棋盘棋笥与他约战。
  他当时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真勇敢。
  她咬牙忍了。
  古围棋多白先黑后,座子之前,他便让她执白先下,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了。
  她下得竭尽全力,他下得漫不经心。
  她知道自己会输,但万没想到输得那么惨,尚未进入中盘,已经不剩几个活棋。
  初战告败,她不屈不挠地钻研了半月,又去找他对弈。
  他打量她几眼,应下。
  接连三局惨败。
  他几乎是炫技一样的下法,根本不给她任何活路。
  “臭棋篓子就要认,”他斜签着身子看她,“往后别总来找我下棋,我怕你哭。”
  他这般张狂挑衅的话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央他授她棋艺。
  他起先不应,只道没工夫,随后思量片时,道:“欲拜我为师的不知凡几,但我一个徒弟也没收。你让我教你也成,但你要应我一桩事,权作束脩。”
  她觉着他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点头。
  他起身,片刻暂离,待到回返,手上多了一本册子。
  “你跟我试试这里面的姿势,”他将册子翻开示与她看,“我便教你。”
  她定睛一看,瞪大眼睛。
  那是一本春宫画,仅他示与她看的第一页便是一对赤身男女同坐秋千上,女伏男身,迎面相对,男握绳索,女拥男颈,上下摇荡的画面。
  她看得一抖。
  “放心,不会让你摔下来的——你不肯应也无妨,教棋之事便作罢。”
  她攥着衣袖天人交战半日,拿过那图册大致翻看了一遍,深觉自己从前见识少,那里面竟然还有马震。
  她一直以为马震只是个传说。
  她纠结许久,终究还是应了。
  后来因着种种缘由,里面的许多姿势其实都未曾施行,包括看了便令她心惊肉跳的马震。
  但他倒是践诺,教了她小半年的棋。
  教归教,他与她对弈时仍旧从不让她,于是她从未赢过他。
  有一回她输红了眼,问他棋艺完全在她之上,又是她夫君,怎就不能让她一下,好歹让她赢一局。
  他一面座子一面道:“我与你下棋从不尽全力,已是在让你。况,我如今让了你,你以为自己已经学有所成,精进之心便会有所松懈。你虽从未胜我,但能与我对弈的时候已经越来越长,输子也在减少,你该高兴。”
  她当时咬牙暗想,他从前果然是实力单身,活该打光棍!
  但也拜他所赐,她棋艺精进迅猛,在府内被他碾压,出了王府便大杀四方,就连以才名著称的英国公家出来的姑娘傅璧也不能胜她,总算小有成就。
  顾云容回忆之际,已经有几个姑娘上去毛遂自荐。
  她原不想理会这等事,但脑中蓦地灵光一现,记起一事来。
  踟蹰少顷,她也上得前去。
  那宫人一点,发现统共来了八个姑娘,作难之下,领着她们去禀了冯皇后。
  冯皇后知这关乎国朝颜面,也不敢做主,亲领她们至华盖殿旁的配殿。
  贞元帝恰来此更衣,命司礼监掌印郑宝将状况与众人说了,当下便有五人畏战退出。
  贞元帝打量了留下的三人,见有小儿子看上的那位姑娘,嘴角溢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在将随内侍出殿时,顾云容遽然恭行一礼:“陛下,倘妾能赢,陛下可否应允一件事?”
  郑宝皱眉,正要责她无状,贞元帝却是摆摆手,悦色道:“直言。”
  横竖不久就是自家儿媳妇了。
  顾云容内心有些畏惧贞元帝,神色拘谨:“妾想请陛下恩准妾去一趟朝天宫。”
 
 
第五十章 
  贞元帝反问:“你亦喜道法?”
  朝天宫乃前朝宣宗皇帝所建道观,其制多仿南京朝天宫,素日前往进香者皆皇室宗亲,不对他人开放。
  顾云容只能道是,表示久仰朝天宫大名,想亲往一观。
  贞元帝稍作思虑,应下,又道:“你若能赢,朕不仅安排你去朝天宫,还要重重赏你。”
  顾云容垂首谢恩。
  她去朝天宫,自然是想故地重游。她一早就想去看看前世的这个殒命之地,但争奈身份不及,让桓澈领着去又过于扎眼,这便想到了借着此番,跟皇帝要一句话。
  顾云容以为是要用什么法子决定出战人选,她方才那番话,也是想告诉皇帝她有把握,以免自己被剔出去。
  却不曾想,原是三人都要去。
  那位公主的口气颇大,扬言国朝这边能来几个来几个,她悉数奉陪。
  顾云容被安排在最后下场,她前面一个就是傅璧。
  傅璧颇自若,饮茶之间还与她微笑闲话,倒也没什么架子。顾云容觉得这姑娘比聂歆之流强得多,聂歆那种反像土财主。
  桓澈听闻迎战倭国公主的闺秀里竟有顾云容,略有讶异,旋又猜到顾云容应当是打着什么算盘的。
  迎战两个武士的分别是荣王与桓澈。
  三局两胜制,桓澈这边很快连胜两局,半分喘息之机也没给对方留,还棋头时,对方的脸色都是青的,直欲掀了棋枰。
  桓澈顺道去围观荣王那一桌。荣王上一盘惜败,这一局尚胶着在中盘。
  桓澈见荣王不住皱眉,额角甚至沁了汗,心中冷笑。
  荣王怕是跟太子计议好了,胜出之后,跟父皇要甚好处。回头若是输了,不仅筹谋落空,脸也没处搁。
  荣王眼角瞥见桓澈立在一旁,直磨后槽牙。
  说来气人,他这个弟弟奸狡便罢了,连棋艺也踔绝。
  他这一局若是输了,丢的可不仅是他的脸。他虽不喜这个七弟,但此刻倒想暗求襄助,想问问他下一步走哪儿好……
  然而抹不开面子。
  荣王心中哀嚎之际,大友宁光已经胜了一人。
  大友宁光是大友隆盛的掌珠,此番随使团前来叫战的便是她。
  中间休憩时,大友宁光欲往华盖殿去,却被宫人阻拦,道内中君臣与各国使团俱在,她需作回避。
  大友宁光也习汉语汉字,但倭国与国朝典范有别,在她的国度,公卿诸侯会面时,妻儿都是要待侍一旁的,正跟国朝的回避成规相反。
  她看实是进不去,悻悻而归。
  傅璧这一轮扳回一局,但胜得颇险。
  傅璧回来时,面色尚有些苍白。她拉住顾云容,低声道:“云容小心些,不可轻敌,那公主颇有些本事。棋虽自我朝传入,却不曾想倭国人倒是钻研得通透。”
  顾云容点头。
  距第三轮开始还有半刻钟时,大友宁光正一面惊叹天朝点心茶果之精致,一面品尝,忽听殿门开启的响动。
  回头一看,立时起身。
  “馆样怎来了?”大友宁光兴奋之下,张口便是倭语。
  宗承则以汉语道:“来观棋。”
  大友宁光正待再跟宗承搭话,便见自己这一轮的对手来了。
  她的目光在顾云容身上掠了掠,暗道这个比前两个更要貌美,只不知是否中看不中用。
  双方各自落座后,宗承便径直站到了顾云容一侧。
  大友宁光与顾云容齐齐看向宗承。
  大友宁光立起,以倭语道:“宗殿为何不立于我处?”
  宗承听她呼他宗殿,淡然道:“我乃天朝子民,立于此处天经地义。”
  大友宁光攥紧手。
  正此时,殿门再度开启,竟是两国各来了人。
  倭国这边来的是以妙信和尚为首的几个使臣,而国朝这边来的则是几位亲王。
  顾云容瞬觉压力巨大。
  她万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为国出战。
  前面一胜一负,她若不能扭转局势,她自己都觉得对不住祖国母亲。
  博弈之处设在文昭阁,琼楼玉宇,殿阔廊深,可纳百人,因此到场人虽多,但并不显拥挤。
  桓澈一到,便立至顾云容另一侧。
  与宗承一左一右,门神一样。
  妙信和尚也忙挑了一人,两人各立大友宁光左右。
  大友宁光望了对面一眼,问了顾云容名姓,随即自报家门。
  “你唤我光姬便可。”大友宁光用不大纯熟的汉语道。
  顾云容一愣,咣叽?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一种简略称法,提取公主名字内中一字与姬合用。
  大友宁光见宗承凝神看顾云容落子,平素波澜不兴的面上竟是神色几变。瞬时心浮气躁,不消片时便输了。
  等妙信和尚俯身硬着头皮与她说可以回去了,她才发现自己竟已输了棋。
  大友宁光不忿,在国朝众人欢呼称快将要散去时,又提出三局两胜。
  桓澈见大友宁光竟有耍赖之势,本要使人将她带出去,但行三的崇王忽道:“就应了她又何妨?难不成还怕了她。”
  话落,诸王纷纷附和。
  荣王看桓澈那般上心,心中哂笑,不知是父皇交代了要桓澈无论如何都帮顾云容赢下这一局,还是他被美人迷住了。
  桓澈低头看顾云容,见她点头,这便未作坚持。
  第二局开始后,大友宁光全心投入,顾云容明显感受到对方攻势陡转凌厉,虽仍处上风,但落子越来越慢。
  桓澈对着棋枰却是越发困惑,他怎么觉着顾云容这棋路有些眼熟……似乎是他惯用的路数?
  果然天生就是要做夫妻的,这都能合得上。
  他嘴角微微翘起。
  将至终盘,顾云容越发感到吃力。对方棋路愈加多变,有时出其不意的一子落下,令她措手不及,她拈着棋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
  顾云容专心一意盯着棋枰时,宗承却留意到了对面妙信和尚的小动作。
  他以阔袖为阻挡,在大友宁光后臂上迅速点划,随后大友宁光便会下出出奇一招。
  宗承冷笑,他就说,大友宁光的棋艺何时精进至此了。
  他原就从不跟人讲求什么公平,凡事但求结果,不论过程。如今见状,调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顾云容侧面抬手拂袖。
  桓澈也发现了对面的猫腻,护短之心瞬起,暗朝顾云容使眼色。
  顾云容左右看看。
  两人均极力示意她破局之眼何在,但好像……示意的不是一个地方。
  这大约是两人棋路不同所致。
  顾云容想了一想,选了宗承的建议。
  她一直用桓澈的棋路,陡转路数,更能攻其不备。
  桓澈见她竟是听了宗承的,顿时不豫。
  宗承又指点了一招后,顾云容再胜。
  大友宁光彻底恼了,表示输得不服,要再来一局。
  桓澈一口应下,并在开局前命妙信等人退开。
  “二位也需退开。”大友宁光说这话时,盯着宗承。
  她怎会看不出,顾云容方才得了宗承的点拨。
  桓澈已瞧出顾云容棋艺在光姬之上,叮嘱她莫慌便可赢,放心地坐到一旁喝茶。
  宗承亦退了开去,只仍旧站着远观。
  坤宁宫内,坐在徐氏近侧的胡氏将话头绕到了方才之事上。
  “原来令爱还精通棋艺,此番若能得胜,陛下与娘娘少不得厚赏。”
  徐氏笑得勉强。
  她是全未想到女儿会去凑这个热闹。女儿是会下棋不错,但她可没听说女儿在这上头十分出挑。万一弄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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