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两刻后,忽有宫人来报喜:“娘娘,傅姑娘与顾姑娘胜了那倭国公主。尤其是顾姑娘,连胜三局,那公主无地自容,气得拂袖而去。”
  冯皇后知贞元帝定会因此开怀,自家便也高兴,吩咐让顾云容稍后来她这里领赏。
  一众命妇哗然,纷纷恭维徐氏。
  徐氏如坠五里云雾,措手不及。
  胡氏笑得尴尬,不敢看徐氏。她眼风直往偏殿扫,暗恨自家女儿不争气,除却在人前逞威风的本事之外,旁的倒没一样拿得出手。
  大友宁光出了文昭阁,仍觉气堵不已。
  她立在廊檐下不肯离开,等瞧见宗承出来,仗着周围人不懂倭语,径用倭语道:“宗殿莫不是瞧上了那个姑娘?前年上巳祓禊,宗殿亲制两个纸偶人,在河畔放流,我当时问宗殿另一个人偶是为谁放的,宗殿不答,看来是那姑娘无疑了。”
  上巳节传入后,她日本国也承袭了天朝的这个节日,但在国朝节俗之外另有习尚,即把纸偶人按摩之后抛扔江海之中。纸偶人乃己身之象征,此举表示己身之病灾皆随波远漂而去,意在祈福。
  宗承转头,亦用倭语道:“光姬莫要忘了眼下身处何地。再者,令尊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大友宁光眼圈泛红,眼睁睁看着宗承抽身离去。
  她父亲打着让她嫁给宗承大人的算盘,宗承非公卿亦非诸侯,但她对这门婚事一直十分期待。
  她是武家公主,慕强之心更甚于旁的女子。宗殿能以一人之力震动举国,连足利将军也要礼让三分。公家式微,武家混战,嫁与宗殿还能为家为国争得裨益,她何乐不为。
  可宗殿这两年,变得与从前有所不同了。她听父亲说,宗殿似想天朝开海禁,待海禁一开,不知宗殿是否会回国。
  顾云容这回算是出了风头。贞元帝践诺,重赏她之后,又使人知会了朝天宫的李道官,让他预备迎接顾云容进香事宜。
  顾云容这也算是奉旨上香了。
  隔日,她一早便到了位于西城内的朝天宫。到了三清殿外,她才发现原来桓澈也在。
  待她入内参拜罢三清祖师,便依着记忆,循自己前世最后走的那段路,一径转去。
  桓澈不解,跟上去,问她作甚。
  他见顾云容视线梭来梭去,笑道:“不必紧张,父皇说了,为嘉勉你,今日朝天宫清场,连我都还是拿前日在棋阵上的胜绩,破着脸皮蹭进来的。今日这里没旁人。”
  顾云容眼望他,忽然有些恍惚。
  他素日极少笑,前世今生皆是如此。但他每回笑,她视之都能暂且放下心中杂绪。
  朝天宫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只如今正值春夏之交,花木蓊蓊,与前世所见初秋光景有所不同。
  她步履渐缓,行至前世殒命之处,驻足。
  她竭力回忆,立到了前世遇刺倒下那块地方。
  寒光闪过,利器入肉。
  那一幕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她蓦地回头,问桓澈若有人在此对她行刺,最好的隐藏位置是哪里。
  桓澈敛容,四顾一番,抬手指了斜对面的一株古树。
  顾云容看去,那树粗壮,虬枝错结,后头不远就是屋舍,成事之后跃上屋顶就可迅速逃逸。
  “容容何出此问?”
  顾云容凝思,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在此遇害。”
  她将自己前世的经历约略说了说,又道:“那梦十分真实,且我梦见过不止一回,我甚至连那柄刺死我的手里剑的形制也清楚记得。”
  桓澈恍然明白了顾云容此前的种种举动。他上前拥住她,轻声抚慰。
  顾云容默然。她前世临死前,多希望他能忽然赶回来救她。可她那时候都不知他在何处。
  “若有轮回反复,说不得我前生便是这样死的。你说杀我之人会是谁?”
  桓澈温柔摩挲拍抚她的脊背:“我回去细细思量了与你说,你也不必胡思乱量,噩梦而已。”
  自朝天宫回来,顾云容便发现自己出名了。连顾同甫都惊奇问她何时棋艺如此了得的,这是跟哪个学的。
  大友宁光自恃对棋道研究精深,落后输得脸都绿了,也问她师从何处。
  她当时默默瞄了眼桓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没有拜师,都是自学成才。
  大友宁光仿似不太信,大约因着她的棋路锐气过盛,实在跟她的人瞧着不太相称。
  思及此,她又不禁想起在文昭阁,宗承暗问她可看了那字条。
  那日那青衣丫鬟塞给她的字条。
  她归家当日就看了,那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浴佛节故地见。
  她不用想也知这个故地指的是城北的大隆福寺。上回她就是在那里遇见宗承的,然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在浴佛节之前,就连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民怨沸腾的内阁首辅杨遂论罪下狱,杨家被抄没,一应资财、田产、宅邸、铺面,悉数充公。
  朝野上下额手称庆,不少老臣老泪纵横,直道苍天有眼。
  几十年来,多少直臣因犯颜直谏,或下狱贬谪或罹受廷杖,可杨遂始终屹立不倒,眼下终于拨云见日。
  众人纷将此番功劳归到了牵头参劾的郦文林身上,一时郦文林在朝中威望如焰炽然。
  郦文林却深觉受之有愧,这真不是他的功劳,他只是养了个好外孙。
  另一件事是,贞元帝已颁下旨来,敕谕礼部并户部,为淮王与衡王遴选王妃。
  人间四月,淑景融和。
  又是一年浴佛节,徐氏照例带着顾云容出城观浴佛法会。
  徐氏本还要去城北的大隆福寺,但顾云容提出换个地方,大隆福寺之外,京郊声名煊赫的丛林还有旁的。
  于是这回去了西山上的卧佛寺。
  为表虔诚,香客多在山门开启之前便到了,入寺之后各去礼拜,等候法会开始。
  顾云容久闻卧佛寺风光好,在客堂内休憩少顷,便跟徐氏打了声招呼,出了屋。
  卧佛寺多娑罗树,树大三围,花叶繁茂,芬芳四溢,据闻都是百年古树,一眼望去,荫翳成片,蔚为壮观。
  顾云容转悠一圈,又听泉水琤琤,转去寺后观泉。
  她正低头看以活泉注成的水池内的游鱼,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躲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顾云容回头,正对上一双幽光沉沉的眸子。
  她后撤一步,警惕道:“你怎会在此?”
  “我不日便要离京了,那件事你可想好了?”
  顾云容道:“我不能随你走,旁的且不论,我不能背井离乡,抛下我的亲人。”
  “这个好办,我早说了,等海禁开了,我便可归国,你自也可跟着回来。至于海禁何时能开,我估摸着至多不过三年。盘桓海外期间,你正可四处游逛。”
  顾云容深深吸气,倘若她喜欢的是宗承,兴许真会随他走。
  海外游历对她还是极富诱惑力的,毕竟观览古代各国的机会实在珍稀,眼下大航海时代来临,正值东西方文明碰撞时期,她说不得还能去看看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
  这好像比拘在府邸后宅里跟一群女人缠磨要有趣得多。
  宗承仿佛看出了她在想甚,又道:“你委决不下,自己心里怕也是难受,倒不如试着放下。日子一久,你怕是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离京之后会先去倭国,我在那边有……”宗承顿了顿,“我也没细细算过究竟有多少宅邸,我常往各处行走,基本盘桓过的地方都有落脚地。你可暂跟我去平户,我最喜欢那边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处宅第。”
  顾云容抱着才买的一袋子猫耳朵,默默往嘴里塞了一个。
  “我其实有些想问,”她好奇打量他,“你的日常起居是怎样的?你买豆浆是不是都喝一碗倒一碗?每日从一亩大的床上醒来,面对三百男仆三百婢女,拿蜡烛当柴火,用银票当抹布,衣裳脏了直接扔,连痰盂都镶满宝石?”
  宗承禁不住笑出了声:“对对对,我的浴池能养鲸,我的房梁比山高,我买绸缎都是用一匹撕一匹,我喝汤从不舔勺,最要紧的是,吴山酥油饼跟猫耳朵我从来论车买,所以你还犹豫什么?”
  乾清宫昭仁殿,贞元帝示意郑宝将一封奏疏递与桓澈。
  “这是于思贤呈上来的六百里急递,你且看看。”
  桓澈浏览罢,抬眸:“父皇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让你再往浙江跑一趟,你从前在浙时,与佛郎机人也算是打过交道,正能胜任这份差事。”
  “伏惟启父皇,儿子绠短汲深,恐不能任。”
  贞元帝忽冷了脸:“休要以为朕不知你在想甚,重情不算错,但过了可不好。朕已下旨为你择妃,等你回京,正能将前头的仪程走完,不会耽搁你的婚事。”
  桓澈默然少顷,道:“容儿子想想。”
  “事急,哪来的工夫容你思量。这回差事办好了,朕多与你些盐引粮银供你婚礼之用,回头再给你挑一块好封地。”
  郑宝看衡王面上波澜不兴,又暗觑贞元帝。
  这父子两个的心思都难猜,陛下怕是知晓衡王不会稀罕那点好处,说是这样说,可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这实是不好说。
  桓澈最终仍是不肯应,父子两个不欢而散。他回到王府后,便让备车,一径出了城。
  他知顾云容今日去了卧佛寺,便命车夫往西山那边去。
  半途上,天色忽暗,不一时下起雨来。幸而雨并不大,尚能行路。
  到得卧佛寺山门外,他执伞下车,往大雄宝殿去。
  浴佛节前来观法会的善男善女众多,但此刻法会似乎已经结束。他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梭巡,并未见顾云容的身影。
  寻来知客僧问了,方知法会之后,顾云容与徐氏便去了禅院那边歇息,预备等雨停了再下山。
  桓澈问了地方,撑伞寻去。
 
 
第五十一章 
  顾云容正独自坐着打谱子。
  她知道今日是必定要等的,便带来了几本闲书并一本棋谱,而今倒正派上用场。
  正到凝神处,忽闻门扇吱呀,手上一顿,回头看去。
  “雨天下棋,好兴致。”
  桓澈在她对面落座:“不过一人下棋,不觉孤寂?”
  “逢着雨天,独居室内,打打谱子看看书,殿下难道不觉得惬意?”
  顾云容说话之际,重又低头拈棋。
  桓澈总觉她今日态度有些异样。他与她大致说了今日跟父亲不欢而散的事,末了道:“若我实在无法推辞,便也只能南下一趟。只工夫不会太长,往返至多三月。从待选淑女入宫,到择定亲王妃,再到三书六礼,这一溜下来少说也需三两月,不会耽搁我们的婚事。”
  顾云容倏而抬眸:“殿下就那么肯定我会嫁与殿下?”
  桓澈奇道:“我们的事不是已经定了么?”
  “我好像还没答应嫁给殿下。”
  他靠身椅背:“这不是你说不嫁便不嫁的。”
  “若我执意不嫁呢?”
  “不嫁我,你预备嫁谁?这事由不得你。”
  她垂眸:“既是这般,那殿下先前何必费尽心机让我嫁你,强取豪夺不就是了。”言罢,仍旧专心打谱。
  桓澈微微攒眉:“你今日是怎么了?”
  顾云容不答反问:“殿下心里是何时有我的?又是何时动心思欲娶我的?”
  桓澈静气凝神望她片时,道:“正经初见,就是在签押房那回,对你印象尚可。后头我也不知心里是何时有你的,总之……我心中有你不久便想娶你了。”
  他最不擅长的便是梳理这些情丝意绪。但有一点他也觉着不可思议,他自认并非多情之人,却在与顾云容觌面不多的情况之下,对她生了情意。
  不知是否跟他那些纷杂绮靡的梦有关。但显然,他不会将那些梦告诉她。
  “殿下喜欢我,想娶我,是否也因着认为我痴迷于殿下?殿下想找个听话的、又不牵扯利害的尾巴,镇日围着殿下转,是么?”
  桓澈不知这话如何回。他起先想娶她的缘由之一确实是认为她钟情于他,但后来就是纯粹想娶她。
  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道:“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你只需知道,我如今是全心全意要娶你的便是。”
  顾云容嘴角轻扯,低头道:“殿下可以回去了。”
  “你喜欢下棋?我书房里还存了几本棋谱,不若我回头去寻你时,顺道给你带去。”
  “不必了,”顾云容头也未抬,“殿下慢走。”
  桓澈起身。
  自他入屋便觉她今日情绪不对,落后又是那么一串话,他更是困惑,他近来似乎没得罪过她。
  他自己也正烦郁于父皇今日之举,踟蹰片时,宽慰她几句,作辞而去。
  顾云容轻轻落下一子,继续翻谱子。
  之前在杏林中意欲行刺她的那批人的背后指使,顾云容也不知是否查到了,她先前向桓澈询问此事,桓澈并未透露过多,只与她说这种事不必她操心,他查着了自会处置。
  她见如今出门平安无事,渐渐也就放心下来。
  桓澈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贞元帝,转日,桓澈亲登怀远伯府。
  顾云容听闻桓澈到访,不免讶然。他从前都是晚间来,白日从未来过,今日竟是大摇大摆过来了。
  她正烹茶,看顾嘉彦没差人来叫她,便也只作不知。
  桓澈从正堂出来后,在顾嘉彦的引领下,往园子那头去。
  顾家这园子是新近才葺的,桓澈此前又未尝到访,顾同甫不在家中,顾嘉彦便领着桓澈四处看看。
  半道上遇见顾妍玉,顾嘉彦不住使眼色,示意她退开,顾妍玉视若无睹,竟是为着早先在月波桥因斗纸鸢起的纷争,代两个兄弟向桓澈致歉。
  桓澈撩起眼皮搭她一眼。
  斗纸鸢那件事他几已抛诸脑后,倒是当初还在浙江时,二房母女为宗承手底下的人供与便利那件事,他还清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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