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低笑;“我骗你的,这是我信口编的,不是什么既定俗语。”
他将顾云容拉起,唤来两个丫鬟,要将顾云容扶上马车。
顾云容呼道:“你可曾想过劫走我的后果?”
“我不是要劫走你,是要护送你。你可知有人要杀你?”
顾云容一怔:“什么?”
“你适才来的路上就已引来一批,被我手底下的人解决了,我觉着说不得过会儿还能来一批。”
他话才落音,面色瞬冷:“来了。”
顾云容与秋棠被强行按入马车。她只闻外间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喊杀声与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跟着马车驾动,声浪渐远。
直到此刻,宗承派来的那两个丫鬟才松开对顾云容的束缚。
顾云容往外一看,发现马车竟是一路往东去,根本不是回城的路。
“主人交代了,现下危险,不能原路回返,姑娘稍安。”其中一个碧衣丫鬟解释道。
顾云容问她们要将她带到何处,两个丫鬟俱只道暂将她带到安全之处,晚些会送她回去。
顾云容强自镇定,连遇变故,她需要积存体力。
马车行出一段,骤然停下。
顾云容以为到了地方,谁知自外面传来了桓澈的声音:“将车上人留下。”
顾云容下意识张口,却被两个丫鬟飞快捂了嘴,又被使巧力按住,动弹不能。
秋棠被车上另一个丫鬟制住,也不能动不能发声。
这些丫鬟似是习过武,行动敏捷,手下又有轻重。
车夫与几个随车护卫上前阻拦,直道马车上是他们家夫人,不得无礼。
桓澈怒极反笑:“你家夫人?我倒不知你家主子何时娶的妻。”
顾云容觉得他这语气甚酸,竟然忙里偷闲想起了鹤颐楼雅阁里那一幕。
听说宗承假称娶妻,他好像格外生气。
握雾与拏云一干人稍后才能赶来,桓澈见外面一众人死不改口,忽而朝车厢扬声呼唤:“容容,你应我一声。”
顾云容试了一试,发现根本无法出声。
桓澈等了片时,见里面一丝声息也无,揣度着顾云容许是已受人控制,愠怒更盛,拔剑便攻将过来。
他自幼习武,身手了得,又是冲冠一怒,几个护卫虽皆绝顶高手,又是合力群上,但竟制他不住。
桓澈愈战愈勇,将近车厢时,陡闻破空之响呼啸而来,闪身一避,一枚飞镖错身而过,深深钉入身侧树干。
宗承收手,御马疾至。
“殿下这般火急,”宗承翻身下马,“不知是车上之人的什么人?”
桓澈一字一字道:“她男人。”
第四十九章
宗承未接话,目光一转:“你我在此打斗只会贻误事机,有甚话随后再捋——你可曾吩咐你的手下,对付后头那拨人时,留下活口?”
桓澈冷哂:“这等事还需你来教我?”
顾云容已经不打算白费力气去挣揣,只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为甚,她总觉这俩人凑齐之后,她就变得有些多余。
桓澈话落便又要往马车旁逼,却被宗承拦住。
桓澈挥剑:“滚开!”
宗承以长刀格挡:“你认为是让她待在马车里安全,还是坐在你的马背上安全?她不会骑马,疾行之中你如何护她?若再与人打斗,你就不怕伤了她?”
桓澈冷睨他少顷,道:“我要看她。”
宗承知他是要确定顾云容的安稳,抬手掀帘。
天光霎时涌入车厢,顾云容因不适光线,侧避了一下。
桓澈只望见一眼,便又被帘幕阻断。
他也知如今不是耍意气的时候,回身上马,要护送顾云容到东岳庙那边。
宗承倒也未否,亦上得马来,马车重新驶动。
东岳庙位于东南,距此有些路程。顾云容这半晌连逢数变,此刻得片刻安闲,渐渐泛上一股困乏,阖眼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转睁眼,发现马车已停。
她掀起帘子一看,见外面竟已没了桓澈与宗承,问两人去了何处。
丫鬟答道:“两位借一步说话去了。”
顾云容缄默,压下联翩遐思。
“主人交代,让姑娘暂不要下车。”丫鬟补充道。
顾云容倚到靠背上,闭目养神。
桓澈从未如眼下这般想要除掉一个人。他甚至觉得他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都并非什么恚碍,他心头最大的一根刺,怕是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的根基不在国朝疆埸之内,而且心智并不在他之下。眼下除却顾云容之外,他们还没有旁的更尖锐的矛盾,但倘若往后出现了根本利益的纷争,那怕是会斗得不死不休。
宗承仿佛未曾留意到桓澈眸中杀意,继续道:“我们方才也议了,那批刺客的背后指使有几种可能,回去后要作速查一查。能除根的,还是要尽早斩除。”
“至于云容,”他迎视桓澈,目光平静,“你不必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世事总无常。”
桓澈冷笑:“你难道认为容容会跟你走?哪来的自信?”
“不是自信,我只是纯粹就事论事,据势而言。你若今年成婚,就藩之期至多拖到明年。但,你当真预备去就藩么?如若不是,那你今年可有的忙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你确定你能始终护得她周全?何况于她而言,怕还有旁的顾虑。”
宗承的语气十分平稳,平稳得就如在谈天,没有一丝尖刻,更没有争抢攫取应有的戾气。
但字句千钧。
大约诚如他所言,他并非无凭无据空凭自信地笃定顾云容会跟他走,他只是综各项分析,得出顾云容跟他走会过得松泛这个结论。
这大抵是他考量事情的习惯,以势为据,列条分析,趋利避害。
冷静、敏锐又细致的商人心性。
他或许已将他的想法说与顾云容听,但顾云容显然尚未被他说服。
桓澈心中冷嘲,觉得他跟他多说无益,末了只是道:“杨遂之事将定,我也算是为容容还了你的人情,两讫。海禁并非一日两日能开的,你当知晓朝中党派错杂,开海禁阻力之大,怕是甚于易储。”
宗承道:“朝堂宫庙,原系你地盘。倘或有心,焉有不成之理?易储不易倒是真的。废长立幼,自来是大忌。你父亲面上万事不问,实则心中明镜一样。”
“你父亲若真为你好,就当早早将你打发到封地去,而不是一再由着你的意不断延期。你猜你父亲是如何想的?你的路还长得很,若我襄助,会走得顺畅一些。这件事,你再仔细考量一下。”
宗承见桓澈掣身而去,立着没动。
桓澈不可能不知开海禁的利处,也不可能无法促成,只是现在不肯花费更多的心思精力去做而已。
若能换个人来做这笔买卖,他早就另寻旁人去了。只可惜从诸王到朝臣,没人比桓澈更合适,不是立场不同便是能力不及。太子荣王他们,他还瞧不上。
桓澈折回时,见拏云还端正守着,知宗承没耍花样。他几步上前,掀帘一看,见顾云容竟一头与秋棠说着话一头吃果子,不似是躲难至此,倒像是来郊游的。
桓澈心里忽然有些气。
她坐在别的男人的马车里好像还挺悠哉的。
于是他忍了几忍,终是板着脸道:“快些从他的马车上下来!”
顾云容一顿,转首望他。
这个神情,这个语气……
顾云容默默啃了一口苹果。
等她换坐到了他的马车里,他径入,又赶秋棠下去。
等车厢里只剩他二人,他蓦地望来,眼眸幽如暗夜深井。
顾云容迅疾挪到一侧:“你别乱来,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他不理,错眼之间已迫至近前。
顾云容被他压在身下,说不听打不过,又惊觉他开始扯她衣襟束带,吓出一层汗,抓住他的衣袖恼道:“你再这般,往后让我如何信你?”
他充耳不闻,径将她压在锦垫上,一手钳她双臂于脑顶,一手扣她下巴于正中,倾首压下。
顾云容不意间被他顶开齿列,当下惊愣。
他前次连换气都不会,遑论探舌入口,如今为何上来就是这一出。
事实表明,他似乎不仅知晓能以舌交缠这回事。
他吮咬厮磨的力道颇大,顾云容两片娇蕊嫩花一般的唇瓣被他暴风骤雨一般一通蹂躏,火热微痛,偏挣不脱,连口中丁香亦被他吮得发麻。
他似乎汲取了上回教训,每回她要闭齿咬他,他都缩退回去。她咬紧牙关,他就以舌尖轻扫她香唇瓠犀,似逗引似调戏。逢她松懈,立即闯入。
进进出出,咂呜有声。
顾云容耳闻动静愈大的唇舌交缠声,酡颜如醉。
此刻若有人立在窗边,定能听见里面动静。
顾云容含混不清的嘤咛抗拒,反激得他火动,又扒了她衣领,顺颈而下,一径吻到了她锁骨处。
顾云容觉得再往下亲个寸许,非出事不可。
恰此时拏云在外面说有事相禀,他面色沉了沉,终究是松开了她。
顾云容慌忙坐起整理衣衫。他再度坐回来时,盯着她看了须臾,道:“我现在送你回去,你归家后跟令兄通个气儿便成。”
“在你说你的正经事之前,我先问你一件事——宗承方才在杏林里,究竟跟你说了甚?”
顾云容拣着大致说了,但略去了宗承说会帮她做抉择那段。
她不知宗承说的让桓澈求不得是否指的要将她带走。她只是觉得,宗承若真心想掳她,不会跟她说那么多,早动手了。
不过方才在她下车之前,之前那青衣丫鬟悄悄塞了一张字条给她,她还没机会看。
桓澈冷下脸来:“那厮满口鬼话,莫信。”
顾云容斜乜他:“殿下难道就忠厚老实?”
“我跟他不同。况且,我若真是忠厚老实,你怕就不喜我了。”他指尖在她微肿的嘴唇上一滑。
顾云容往后一撤:“说正事。”
距万寿圣节日近,诸王先后抵京,各衙门也日益忙碌。
事多,但谢景迩来总是心不在焉。
距下一回春闱仅剩不足一年的时间,顾嘉彦读书读得焚膏继晷,更加频繁地来寻他请教,他也仍如常倾囊相授。
他读书天分高,不然也不会连中小三元。兼且这两年所交皆鸿儒巨擘,虽入官场,学问上非但未曾落下,反而越加精进,指点顾嘉彦绰绰有余。
但他忽然很是烦躁。他觉得他兴许应该跟顾家断交。他为顾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顾云容,不然就凭着两家那远房的关系,他犯不着那样上心。
当初顾家来京,他主动上门重修旧好,也是因着想跟顾云容恢复婚约。
但如今却是渺渺无望。他每回看到顾家人,都会想起自己这段不明不白被毁掉的婚事。
可若当真断绝,他如何甘心?
上巳节后,顾云容便一直未曾出门。
桓澈说他正在查探那日欲对她下手的人是何人指派。在查清之前,最好都在家中待着。
顾云容希望能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因为徐氏如今已成了外命妇,万寿圣节那日需要入宫朝贺,而冯皇后此前曾发了话,让徐氏入宫时将女儿也顺道带上。
这日,她去园子里寻顾嘉彦时,转了一圈没看到兄长的人影,却在亭子里看到了正运笔作画的谢景。
她抬脚欲走,但谢景已经瞧见了她。
她想起之前顾同甫摊上的那桩麻烦,想了一想,上前叙礼寒暄。
她往桌上那未竟的画卷睃了一眼。谢景画的是一副寒山孤鸟图,风骨峭峻,神工意匠,处处见功力。
只是她觉着山麓那座虹桥有些眼熟。
“这是望仙桥,就在我家稻田附近,我画到此处罢了,”谢景低头随意描了几笔,“犹记总角之年,我常带你在那附近摸鱼放纸鸢。”
“有一回你看到一个卖吴山酥油饼的货郎,非要吃饼,但你我身上都没带银钱。我去寻小厮,转回头却发现你不见了。那货郎说你落水了,我一急,纵身就跃入了水中。”
“那时适逢初冬,但我竟也未觉湖水冷。我四处潜游,总不见你,一口水呛住,若非那货郎叫来了小厮将我捞上去,我如今也没命在此作画。”
顾云容听他说起这个,一时默然。
她当时是远远望见表姐林姣,跟货郎说了声,便跑去说话儿了,谁想那货郎性刁,戏弄谢景。
谢景被救上来之后,她问他怎就信了那货郎信口胡诌的鬼话,明明漏洞百出。
谢景吐了水,稍缓,凝眸看她。
他说,一听她落水,他便慌了,看水面上没个动静,还以为她沉了底,哪来得及去想那些。
那一年谢景才十岁。
她也是因着谢景待她真心,才想好好与他相处,但终归是不行,感动往往并不能转化成爱。
谢景思往事忆今朝,手指微颤,险些毁了画。
他看顾云容默然,道:“兜兜是否有话要问我?”
“表兄怎知?”
“你现今看到我,都是行了礼就走,哪里会与我多作言语。眼下盘桓不去,必有话说。”
顾云容有些尴尬,斟酌了措辞,委婉询问前阵子顾同甫摊上的那件事是否他做的。
桓澈是这样提醒她的,但她仍将信将疑。
谢景搁了笔:“我说是我做的,兜兜可信?”
顾云容一怔。
“你既出此言,想必是有人跟你透了风。但你未偏听偏信,又跑来问我,我觉着我也该欣慰了,那我也可跟你交个底。”
“确切来说,事情并非我所为,但冷眼旁观是有的。我年前就知道了户部跟太常寺那笔烂账,也知道朝中有些人意欲借此给姑父个下马威,但我并未提醒姑父,也未阻拦,我想等着事出之后再援手。”
顾云容嘴唇翕动半晌,不知作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