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顾云容等人随后也散去,攒三聚五闲谈。
  她不想在殿内枯坐着,起身往外行去时,却被荣王妃挡了道。
  荣王妃含笑与她客套片刻,竟是盛情邀约她坐下聚聊。
  顾云容摇头婉拒。
  荣王妃跟沈碧梧是一路人,从前又交好,能安什么好心才怪。
  荣王妃见她再三不肯,倒未作勉强,只笑道:“这新过门的弟妹竟是面皮这般薄。我就是瞧着弟妹生得仙女儿似的,喜欢得紧,又想着往后小叔也要往江南就藩,倒也是巧。”
  顾云容心中灵犀一透。
  荣王妃前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亦且,从这一世来看,沈碧梧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家的陈年烂账的。
  那前世亦应如此。沈碧梧在顾家众人尚不明真相时必定及早筹谋,而荣王与太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王妃又跟沈碧梧私交甚好……
  顾云容脑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辞别众人出殿,才走至配殿阶下,就见劭哥儿一溜烟跑来。
  男娃个头与她相错得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仰头伸手,嚷着要她头上的西洋珠。
  顾云容发髻上插戴着一支双珠梅花金钗,那珠子不是寻常海珠,而是舶来的西洋货,宫中这几年开始时兴佩戴西洋珠,这孩子倒是识货。
  顾云容自然不可能应下,只哄他自去耍。
  劭哥儿却是不依。起先是拦住不让她走,紧跟着竟是遽然跃起,一把抽掉了她那支钗。
  顾云容一惊。因他抽拉过疾,发髻微乱。
  若是平日倒也不太打紧,偏今日是万寿圣节,她这般形容成何体统。
  何况她最是厌恶熊孩子,她孩子将来要是敢皮,她一天打他三顿。
  劭哥儿朝她扮个鬼脸,扯她钗上的珠子,奈何那钗质量过硬又兼他气力不逮,未遂,一把掼到顾云容脚边,恼道:“破玩意儿,还你!”
  顾云容彻底怒了。
  她挡住劭哥儿的去路,冷笑森森:“敢怕是没人教过你规矩,你这副德性,可千万别往前头去,让四方使节瞧见你这等皇孙,实是丢人现眼!”
  劭哥儿素日皆是被众星拱月一般捧着,何曾受过这等话,当下跳脚:“你算哪片地里的葱,竟来教训我!皇祖父都舍不得排揎我,我要带你去见皇祖父!”言罢,竟当真指使身边宫人去扭住顾云容。
  宫人为难,劝哄小皇孙,但并无效用。
  两厢正相持不下,吕氏赶来,看儿子竟是嚎啕大哭,看了顾云容一眼,先去哄儿子。
  这年头养孩子不易,诸王之中实则也不是完全没有旁的子嗣降生,只是俱没能养住。莫说王府子嗣,就连宫中皇子,早殇也是常事。
  因而吕氏将这个孩子看得眼珠子一样金贵,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好容易将儿子哄得不掉金疙瘩了,吕氏舒口气,却见儿子指定顾云容,吵着闹着要将顾云容押到御前理论。
  吕氏问明状况,又看顾云容不过一十几岁的小姑娘,抚慰罢儿子,转向顾云容:“王妃大人有大量,又是个大人家,何必跟个孩子斗气?”
  顾云容哂笑,吕氏不教训她儿子,倒来教训她?
  她略挑眉:“吕次妃这话说得倒好似是我有错在先。娇子如杀子,吕次妃莫非不懂?”
  吕氏这些年也得意惯了,连荣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又长顾云容十来岁,眼下觉着落了面子,气得瞪眼涨面,当下跟顾云容争论起来。
  顾云容想寻处整发,没工夫在此耗着,但吕氏竟是绊住她不让走。
  拉扯之间,吕氏一搡,顾云容忽而跌倒。
  吕氏气道:“王妃莫装,我才使了多大力道……”
  “不如你来给孤装一个瞧瞧?”
  一道冷沉男声蓦地入耳,吕氏一僵回头。
  桓澈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将顾云容搀起,护在怀里,问了缘故,阴寒目光转至劭哥儿身上,迫他道歉。
  劭哥儿昂着头匿到吕氏身后,不予理会。
  桓澈命拏云上前,硬生生挥开吕氏等人,提起劭哥儿。
  正此时,荣王赶至,觉着桓澈小题大做,兄弟两个争执不下,齐齐前去寻贞元帝。
  贞元帝正跟群臣使节宴饮,听郑宝来说了此事,大为光火,起身离席,将众人都召到了文昭阁。
  贞元帝又让众人各说了一番起由,发觉口风不一,瞥了桓澈一眼,居然也未深究,径命劭哥儿向顾云容施礼赔罪。
  劭哥儿难以置信,慌忙看向父王。
  荣王见儿子委屈得厉害,遽然跪伏:“父皇明鉴,哥儿自来敬爱父皇,不过一时淘气,适才也已道歉,就莫再……”
  桓澈即刻打断:“二哥哪只耳朵听见劭哥儿致歉了?二哥到时,他分明还横得很。”
  荣王痛心道:“七弟竟为着一桩小事与自己的亲侄儿这般为难,为兄也是万没料到……亏得有人在我跟前提那件事,我还为七弟辩白,七弟眼下作为,却着实……”
  贞元帝攒眉:“跟你提何事?”
  荣王似乎惊觉走口,嗫嚅半日,虚笑着道无事,末了禁不住贞元帝怒喝,歉然看了眼桓澈,俯首道:“儿子听闻,七弟……实则早在初次赴浙时便与佛郎机人暗结阴私,此番入京的佛郎机使团,也是得了七弟的授意北上……”
  贞元帝面色霎时沉下。
  桓澈眉目无波。
  他看了近旁跪着的顾云容一眼,请求父亲让她先行平身。
  贞元帝暗嗤,心道果然满心想着自家媳妇,道了句“准了”。
  顾云容谢恩起身,未站直身,却是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在桓澈肩上搭扶一把。
 
 
第六十一章 
  桓澈眼疾手快扶住她,看她站稳了,方收回手。
  顾云容默默低下头,唯恐引起旁人注意。
  她方才在配殿前那一摔确实是有意为之,但眼下这一出却是有些措手不及。
  她昨晚听故事听到四更天还不想入睡,桓澈亦讲得一无困意。
  于是两人一夜未眠。
  她晨起时施了脂粉倒也瞧不出熬了通宵的迹象,而他更是不作掩饰也看不出憔悴。
  顾云容觉得他前前世大约拯救了世界才得来这么一副皮囊。
  顾云容先前也熬过通宵,不是甚大事,但今日用早膳时就泛起了困,遂去小憩。
  熬了通宵兼未用早膳,方才猛一起,便有些眩晕。
  贞元帝往小儿子与小儿媳那边瞥了一眼,又转向荣王。
  他顿了须臾,道:“你与七哥儿老实在宫里待着,宴阑之后,待召。”
  荣王与桓澈行礼应诺。
  从文昭阁出来,荣王面有赧色:“七弟可千万莫要记恨二哥,二哥没甚坏心。当初七弟在浙江伤势沉重,二哥很是忧心,连夜就拟了奏章请求父皇准允前去探视七弟。二哥方才不过一时失言,过会儿父皇宣召时,二哥必一力为七弟开脱。”
  顾云容觉得荣王演技如此精湛,不去唱戏可惜了。争奈桓澈不喜欢跟这个兄长飙戏,不然应当很有些看头。
  桓澈不咸不淡掠了荣王一眼,不接话,只将凌厉目光转向劭哥儿:“致歉。”
  劭哥儿自打出来便一直躲在父王身旁,眼下见桓澈又来逼他,忙抓紧父王的衣袖,仰头求助。
  荣王摸摸儿子脑袋,对桓澈道:“小孩子家家的,七弟何必较真儿。”
  “我非但要跟他较真儿,还要跟她较真儿。”桓澈冷冷睨了吕氏一眼。
  吕氏此前并未见过这个小叔,只是听荣王提起过。今日一见,很是惊异。
  她这小叔序齿最末,脾气竟比太子大,适才赶来瞧见那争持一幕,她直觉他要吃了他们母子一样。
  吕氏看桓澈咄咄相逼,也将求援的目光转向荣王。
  荣王私心里想息事宁人,但对上他弟弟那阴寒的目光,敷衍的话竟是在喉咙里绕了绕,说不出口。
  又思及桓澈的脾性,终是转身命吕氏母子跟顾云容赔礼。
  吕氏母子面色发白,俱是抹不开面子,但荣王都这般说,他们又能如何。
  两人尴尬一回,不情不愿地向顾云容赔了不是。
  正此时,荣王被崇王等人叫走。吕氏正预备带着儿子离开,桓澈却忽而开口:“把劭哥儿留下。”
  吕氏气结:“殿下又待作甚?不豫不是已然揭过了?”
  “你说揭过便揭过了?”桓澈冷声道,“把他留下,你且离开。你自放心,大庭广众之下,孤又不至于将他如何。”
  吕氏张口结舌,奈何荣王不在,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半日,只得咬咬牙,交代儿子几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劭哥儿望着桓澈莫测的神色,怯怯后缩,口中竟是下意识道:“七叔,侄儿方才……不是侄儿要那样……”
  桓澈面冷如冰,迫至近前:“不是你?你方才耍横时不是得意得很么?怎么,前头认了错,后面又敢做不敢认?”
  桓澈素日不显,一旦作色,气势比贞元帝更要冷峻,劭哥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七叔从前向来不搭理他,他竟不知七叔原来这样可怕。
  劭哥儿几要哭出来:“不是不敢认,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我,是父王……”
  他言至此忽地一顿,仿佛噎了一下,忙忙捂嘴。
  桓澈冷笑森然:“自家洗不脱,竟要推给自己父亲?你莫要告诉我,是你父亲教你不学好的。”
  劭哥儿紧捂着嘴,瞪圆眼睛看着七叔面上那可怖的笑,挣扎片刻,掉头便跑。
  顾云容嘴角轻扯。
  在你七叔面前还想跑?
  劭哥儿觉得皇祖父今日生了他的气,怕是不会护着他,这便拼命往北去,想寻求皇后的庇护。
  谁知他还没跑出几步远,就觉后领一紧。
  然后双脚离地,整个人腾空而起。
  这是被人活生生拎了起来。
  紧跟着,七叔那阴沉沉的声音刺入耳中:“今日不说清楚,休想走。”
  劭哥儿也习武,但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他七叔面前根本不够看。他听他父亲说过,七叔功夫了得,在他一众叔伯里可称魁首。
  跑是跑不掉的。
  劭哥儿被桓澈拎鸡崽儿似地提留着,已是全无方才的嚣张气焰:“那我说了,七叔就放我走,也别告诉父王……”
  桓澈冷然道:“你先说说看。”
  华盖殿的筵席散后,桓澈与荣王被贞元帝宣去谨身殿偏殿。
  顾云容回到坤宁宫,冯皇后就适才之事问了她一通,倒也未说甚,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顾云容知冯皇后约莫是在心里讥她生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勾得桓澈找不着北,一件小事竟闹到了御前。
  她前世就知道冯皇后有这种心理。大约是因着郦氏的缘故,冯皇后对于容貌特出的女子总是天然存着厌恶。
  顾云容不以为意。冯皇后如何看她,与她干系不大。
  她重新坐回去后,便见劭哥儿总往吕氏身边躲,不敢朝这边看。
  她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据劭哥儿说,今日这一出是荣王授意的。荣王事先交代儿子,寻机惹恼顾云容,然后将此事挑到御前。
  劭哥儿哭诉他父亲与他说之后就不关他事,谁想到皇祖父不帮他,七叔又要揍他。
  顾云容不禁一笑。
  桓澈当时俯身拍着劭哥儿的肩,高大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吓得他瑟缩一团。
  “下回要是再让七叔看见你在你婶婶面前作妖,七叔一定揍得你亲爹都不认得你。七叔最擅长揍人了,被七叔揍过的人心里服不服七叔不知道,但口中一定是服的,因为七叔会一直揍到他们服气。”
  顾云容至今都记得劭哥儿那惊恐万状的模样。
  她忽然就放心了,既然他这么善于恫吓孩子,那将来修理孩子的重任就交与他了。
  桓澈从谨身殿出来,转去接顾云容。
  两人一道出了大殿,顾云容低声问:“事情如何了?”
  桓澈道:“成了。父皇已着人去斋宫传召太子。”
  他们早知荣王父子会来这么一手,先前不过将计就计。
  “今次不管是太子授意还是荣王请缨,我看荣王心里是真有些急了。”桓澈轻声道。
  荣王今日那番话看似拙劣,实则毒得很。
  他父亲可以允许他能力出众,但不能允许他将这种能力使在勾结番邦上面。一来内外勾结是大忌,二来这表明他心性颟顸,为达目的不惜逾越雷池。
  而倘若这样的人还有些身家手腕,那是极其危险的,绝不能容。
  刚才在谨身殿,荣王说话之间确实有意无意往这上头提醒他父亲。
  等荣王说得差不多了,他便开始反戈一击。
  他早就在搜罗太子暗中收买佛郎机人以备将来构陷他的证据,此刻便派上了用场。顾云容此前发现的那个有问题的翻译,以及福斯托本人,更是重要的人证。
  早在上元那晚他看到佛郎机人入京时,就几乎将后续之事全部谋定。
  他太清楚太子的性情了,他知道太子必定会借着佛郎机使团给他作筏子。
  这就是他当初愿意为福斯托引路并且将其一众使团送至皇宫的原因,否则他哪来的闲心。
  那日请福斯托去鹤颐楼,也不过是在试探,顺道为做买卖铺路。
  顾云容拉拉他衣袖,以唇形无声道:“这回陛下会如何处置太子?”
  她虽然不介意去封地,但事情若能及早解决总是好的,就藩之后相去甚远,行事多有不便。
  “惩治不会轻,但应还不致废他。父亲有些小事办得荒唐,但大事上从不糊涂。这等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总是要积累两三次。”桓澈贴耳道。
  顾云容想想也是。
  储君废立是大事,除非太子想不开去造反,不然贞元帝是不会立等下定决心废储的。
  翌日,拏云来报,宫中传来消息,太子被召去后,在乾清宫待了许久,随后又被送回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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