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庆幸,似乎被抓起来已经不是不幸的事了,在绝望的环境中比不幸才能有力气支撑下吧。
张莲塘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被关了多久了?”
“我们倒霉我是货郎那天起个早偏偏经过双园就被抓做嫌犯了”
“我是开店的门口被扔了血衣袍”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有升斗小民也有富商乡绅。
“还有一个学生。”有人道。
学生?张莲塘疾步走过来,视线昏暗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们,墙边的人们一阵挪动让开,露出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身影。
“哎,学生”有人推了推他,他面向内一动不动似乎死了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刚来的时候天天哭现在不哭了每天傻睡浑浑噩噩的”
“胆子小被吓傻了”
”谁不怕啊谁知道关到什么时候关到死怎么办呜呜”
说话声哭声混杂。
张莲塘蹲下来,道:“张撵?”
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张莲塘想了想,道:“牵牛,你妹妹来看你了。”
那少年啊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我妹妹我妹妹”说着哭起来,一面瞪大眼张望。
就是他了,张莲塘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以前并不认识张撵,相信社学除了同窗也没几个人认识,此时昏暗中这张撵头发凌乱衣衫脏污,脸瘦眼小无神,神情恍惚又战战兢兢。
跟社学里传的形容不太一样不过经这种事形容变化也很正常。
张莲塘道:“张撵,你别怕,我是你同学,张莲塘,你可认得我?”
张撵只是呜呜的哭:“我妹妹我是找我妹妹的”
旁边的人好心的提醒:“不用问了,什么都不会说已经吓傻了。”
张莲塘道:“张撵,不要哭了,我会救你出的。”
话说到这里门外传来嗯的一声:“真是同学情深。”
此声音传来,原本说话哭泣的人们顿时神情惊恐的向后缩:“是段大人”
他们没有见过段大人,但对这个声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隔壁那边的犯人发出惨叫的时候,就总是这位段大人在场,听到侍卫恭敬的称呼着段大人你看如何,段大人还打吗之类的话,而这位段大人则左右着那犯人接下来是昏死无声还是继续惨叫连连。
门被打开了,暮色投入室内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光亮,只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
终于也要审问他们这边了吗?想到惨叫声始终弥散的血腥气众人瑟瑟发抖,更有人干脆晕死了过。
“张莲塘,跟我来,要问你几句话。”段山道。
原来是要审问这个新来的大家的视线看向这少年,他们已经适应了这里,可以看清这少年白白净净俊秀,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凌乱,但布料上等,适才举止形容也透出良好的风范,可见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种孩子连挨打都没有过,哪里能经受得了酷刑,他们似乎已经听到这少年的惨叫
张莲塘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道:“大人问我什么?”
段山道:“那些传单是你干的吗?”他审案一向不东拉西扯,都是干脆利索,虽然这些犯人都喜欢躲闪回避,但再躲闪回避也避不开他的审讯手段。
看看这个少年人能躲闪回避多久吧,看来他需要小心点,免得一鞭子下这少年就吓死了,这种事并不少见。
张莲塘道:“是。”
段山微怔:“是你”
张莲塘再次点头道:“是我,我写的传单趁上学之前散发张贴的。”
段山笑了笑,道:“你这是要一人担起所有的罪了?”
张莲塘道:“大人是以为我在掩护同党吧,不用的,我也没同党,我为我的同学张撵不平,对大人你们的行事不服,所以堂堂正正磊落光明要做这些事,我不认为这是罪,自然也没必要替谁隐瞒担责,我相信想像我这样做的人还有很多,大人今日抓了我一个,日后还有更多个站出来。”
段山失笑,道:“说得好。”说罢转身走开了,门砰的被关上。
这就结束了?室内惊惧的人们有些没回过神,张莲塘撩衣坐下来,拍了拍精神还恍惚的张撵:“不要怕,会没事的。”
“小哥儿,你这是认罪了?”旁边的人颤声问道。
张莲塘点点头道:“我胆子小,怕疼,认了免得刑讯。”
屋子里的人们愕然,这这也行?
“那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子大啊。”有人道,胆小怕疼怕刑讯,那怎么还敢做惹怒这些大官们的事?
最后一丝暮色消散,廖承吩咐点灯,一面含笑让准备晚饭:“几位新朋旧识难得一聚。”
厅内青霞先生等没有人想要听他的说笑,尤其是张大老爷只觉得度日如年。
“你们不用急,段大人做事很认真,花费时间也长。”廖承端着茶道。
话音落就见段山走进来,张大老爷猛地站起来:“段大人请让我见见小儿”
段山看他一眼,道:“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难道已经死了吗?张大老爷一瞬间呼吸停滞。
“张莲塘已经认罪了。”段山道,“你们回吧,在定罪量刑判决之后再见吧。”
认罪张大老爷呼出一口气,但旋即双眼变红,道:“大人,可是刑讯逼供了?”
段山皱眉,什么?
而此时张莲塘认罪的消息也被传到了外边。
因为知道好些学生围着门外,段山便让人告诉这些学生,张莲塘已经认罪,死心吧。
门外夜色渐渐笼罩却依旧没有人散,还有学生点燃了火把,明暗交汇一片,听到内里来人说的消息,学生们一阵安静。
让你们闹,理亏了打脸了吧,幼稚的学生们。
“都散了吧,张莲塘已经认罪了,这件事就是他做的。”那人再次高声道。
他的话音落,就听学生中传来一声高喊。
“刑讯逼供了!莲塘少爷被屈打成招了!”
什么刑讯逼供?来人皱眉才要呵斥,学生们已经哄然乱了。
“莲塘少爷被刑讯逼供了!”
“屈打成招!”
“太过分了!”
“放人!放人!”
人潮涌涌,更多的火把被点燃高举挥动,亮眼刺目向门口冲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乱
夜色笼罩的长安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紧闭的宅门店铺后顿时有无数的视线看来。
“是京兵入城抓人了吗?”
身后也有无数的声音战战兢兢的询问。
街上火把灯笼照耀马车马匹疾驰一晃而过,但可以看清并不是京兵官差,而是普通人,也不能算是普通人。
“好像是金元街翁家老爷”
“那个是杜家老爷吧”
大街小巷窥探的视线不断的说出很多人名,都是长安城有名望的人家,这些人在街上疾驰,让民众再按耐不住好奇打开门走出来。
“怎么回事?”
互相询问着打探着,然后发现这些车马都疾驰向城外。
“难道是要逃离长安了吗?”
这猜测让众人一阵恐慌,但很快消息传来说是双园出事了。
“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们把双园围堵了今天下午抓走的是社学的一个学生学生们都去抱不平了”
这消息让众人震惊不已。
“学生们疯了吗?怎么敢做这种事。”
“那京官岂不是震怒?会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所以这些家长们才急着去将自己家的孩子叫回来。”
“这可是惹了大祸了。”
能读书的多数是家有余财的,而能去青霞先生所在的社学读书的更多数是有财有势的大家,一时间半个长安城车马乱动。
双园前混乱一片,大门已经关上,守在门外的京兵们排成一道人墙,手里的刀枪森森向前,阻止了学生们的靠近,但并没有阻止学生们的愤怒。
“放人!”
原版这喊声零散混乱,此时在场中几个学生的带动下变得整齐划一,其中一个学生还将马车推过来,自己跳到了马车顶上,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来挂在火把上,燃起红红火焰挥动着,让四周的学生们又紧张又激动。
“放人!”
“放人!”
教习府学的官员小吏十几人死死的拦在学生前,大声的劝说,但毫无用处。
“刑讯逼供!为非作歹!欺我长安生!”有学生大声喊道,同时向前冲来。
有教习认得这个学生,大喊道:“楚明辉,你退后。”几人涌上抱腰拦肩将这小牛犊一样的少年拦住。
楚明辉大手一扬,将手里的火把向双园门内扔去。
“放人!”他大喊。
火把越过门外的京兵人墙,越过雕花门楼,落进了双园内。
这动作让其他的学生立刻学到了。
“放人!”
“放人!”
喊声中火把不断的被抛起向门内扔去,但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像小牛犊,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和准头,火把乱七八糟的落在了门前门头,以及京兵身上。
这让官兵们顿时恼怒起来这算是袭击了吧。
“大胆。”一个被火把差点烧着衣服的官兵喊道,跨步上前,将手里的长枪向这个跑来扔火把的学生打去。
楚明辉被教习们拦住,事实上也自己停下脚,同时也不动声色的拦着身后其他的学生,以他为界线抛出火把,但人多了到底无法控制,这个学生就冲过了楚明辉,因为知道自己瘦弱,所以想要更靠近一些好扔进门内
因为激动手抖的厉害,火把依旧没有扔进去,反而站到了京兵们面前,看着长枪刺来,学生一时呆滞不动了
四周的叫喊声似乎一瞬间消失,看到这一幕的教习们只觉得心跳骤停,啊啊啊啊
呛啷一声,长枪被竹杖挡住,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到了呆滞的学生身前。
“他们动兵器了!都退后!”
这声音高亮又平和在一片嘈杂中稳稳的送出去,后方没有看到这场面的学生们也一阵骚动。
动兵器了?
要流血了!
“他们有兵器,我们手无寸铁。”前方的声音没有愤怒只有平静,抚慰着有些慌乱的学生们,“他们有刀枪,我们有浩然正气,他们以威慑相逼,我们以沉默不惧相对。”
那小少年说着抬手将竹杖向前一推,那兵丁只觉得大力袭来,不由后退两步,呛的一声,竹杖撤去,少年将那学生向后一推,自己则就地坐下来。
随后学生中也响起了喊声,两三个学生也到了前方挥手示意大家后退,不要再扔火把。
“后退!他们动兵器了!”
“大家不要乱动!”
“坐下来!”
“大家都坐下来。”
学生们纷纷席地而坐,到底有人因为兵器面色不安
“我们沉默以对,我们不吵不闹,问他们是否依旧刀剑相害。”
“吾等席地问道,圣人不惧,吾等何惧。”
看着瞬时坐下来一大片的学生,教习官员小吏们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也瘫坐下来,深秋的夜晚衣衫已经被汗水。
“谢天谢地没有流血”他们喃喃说道,“还好学生们自己拦住了”念头闪过又一个机灵回过神。
不对吧学生们拦住了事情是学生们闹起来的,然后学生们自己又拦住这怎么好像是有人掌控着的感觉?
教习官员小吏们下意识的看向这群学生,学生们不再挥动着火把喊叫,而是沉默静坐,四周散落的火把燃着,夜风吹动忽明忽暗,但气势并没有减弱,跟先前的激烈喧闹相比有另一种威慑。
从激烈到沉寂,从进掀起喧闹到退而不惧,这怎么看起来整齐划一这不应该是片刻之间临时起意做到的,应该是早有预谋准备教习府学官员小吏们神情惊异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学生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为什么他们一点也没有察觉?
外边的学生们的喧闹,内里的廖承段山等人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张大老爷惊讶的停下了质问有没有对张莲塘刑讯逼供,因为现在廖承段山开始质问他们了。
“怪不得你们来势汹汹,原来早有准备啊。”廖承冷笑道,“青霞先生比起先前为官还厉害,原来有一群学生能一呼百应。”
青霞先生再次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不可置信
“这可不是我安排的。”他道,“张莲塘在学生中一向声誉良好他出了事同窗们自然要来询问,说到底还是你们一直以来行事不妥,抓张撵不审问关着,学生们疑心重重惶惶不安,这个还没解决,就把张莲塘也抓了,学生们如何不乱?”
廖承道:“你这是什么道理,学生们犯了错就抓不得?”
段山道:“宗大人死的时候那学生就在双园附近,而这个张莲塘亲口承认传单就是他做的,他就是要为张撵抱不平煽动闹事。”
廖承一向白净的脸上浮现红晕,这不是羞愧,而是愤怒,他的声音拔高而尖细:“我等奉命行事,还怕一群学生胁迫吗?”说罢喊着段山,“他们打闹冲烧我的门,就是凶徒,不是学生,段大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又冷笑,“告诉官兵们,对这些凶徒,他们敢杀,我廖承就敢埋。”
一直以来看起来不管事的廖承其实才是主管,段山也受他命令,而他下达的命令并不像他本人那般和气。
这竟然是要官兵杀人了。
段山木然应声是,青霞先生等教习府学官员们大惊。
外有侍卫疾步报李知府到了。
廖承尖声喝道:“李光远,是你指使的,你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