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他说过的话就跟风刮过一样,廖承自己都记不得,不过吩咐二字让他听的有些顺耳,沉脸道:“何事?”
薛青道:“大人要小子为您也作一首诗,现在小子已想好了。”
这个啊廖承想起来了,当时在裴家的介园,听到水调歌头是专门为宗周所做,他是很羡慕便说了句请这少年也给自己作一首怎么,现在是要用作诗来讨好自己吗?
其他人也都愣了,这时候作什么诗?这薛青颇有诗才是想讨好廖承以化解今日罪?
廖承道:“再会作诗,人品不好也没用。”
薛青道:“在被大人抓走之前,小子先将诗读与大人听。”说罢向前一步,“金樽美酒千人血”再踱一步,点竹杖:“玉盘佳肴万姓膏。”人向前,竹杖落,“烛落泪时民泪落。”站到了廖承面前,“歌声高处怨声高。”再慢慢后几步,站定看着廖承,“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在她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到第二句,在场的很多人都色变,这里有官员有教习都是读书人,学生的家长们也多数是大家出身能读得社学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待薛青最后一句落,火把映照下众人的神情古怪。
廖承道:“什么意思?”他可不是宗周那般,对诗词从来没有研究,只能听个热闹,美酒佳肴的听起来还挺热闹
段山在后笑道:“骂你呢骂你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有负皇恩。”
学生中此时也轰然响起喊声,先是一人,紧接着所有人,齐声念着这首诗,夹杂着大笑声。
廖承勃然大怒,读书人真可恶,骂人还不带脏字。
李光远已经冲过来,扬手就冲薛青抓去喝道:“大胆,竟然敢”
薛青转身迈步,恰躲过他,穿过围拢来的先生们,将竹杖举起,再次高声:“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她口中诵读,人大步向学生中而去,走的明明不快,但身后的李光远却没有抓住她,她与学生们擦肩而过,竹杖顿地,如有金戈铁马入耳。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一声高过一声,一步快过一步,如踏云如乘风穿行学生中。
“似黄粱梦,辞丹凤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到了学生们中间,转过身一撩衣袍席地拄杖而坐,道:“我等说了读书,就只读书,我等君子,动口不动手,请大人抓人。”
瞬时四周的学生们纷纷坐下,张双桐将手中的红袍一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学生们齐声,嘶声竭力,哑声肆意,大笑流泪,四周森然,众人瞬时头皮发麻。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少年
听得这朗声如雷动,在场的众人神情愕然,身形微颤。
青霞先生垂手肃立,道:“少年人的胆气,谁可拦?”
第一百七十章 不退
夜已经不知多深,长安城灯火依旧通明,城外的喧嚣声随风隐隐送来,站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天边火光....令人心惊胆战。
城门没有关闭,不时的有人飞奔穿行,这是各家各户打探消息。
一个小厮喘着气站在柳春阳的书房外:“....薛青便跳出来,说,廖大人,我给你作了一首诗....”
内里的声音打断他:“作诗?这个时候作什么诗?”
小厮道:“是啊,他就真的作诗了。”
内里默然一刻,响起嘀咕:“...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作诗...这么喜欢作诗...跟那个人.岂不是一样....妖怪...”
什么每次那个人妖怪?小厮听不懂不由问。
柳春阳没回答他,问道:“作的什么诗?”
小厮道:“好几句呢...我没记住,反正是骂廖承的...”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廖大人就急了...要抓薛青,薛青又作了一首诗...”
柳春阳的手敲在窗户上,似乎喃喃一句什么。
小厮主动道:“这个诗字数更多...我更没记住。”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他们就都被抓起来了,青霞先生带着社学的先生们阻拦也被抓起来...京兵,知府衙门都动手了...知府说要把学生们都关到大牢里去...廖大人说就关在双园,知府说人太多...廖大人就更怒了,说有多少都能关的下....双园外乱的很...家长们都守在外边.哭的劝的求情...”
柳春阳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小厮道:“完了啊,要不然还能怎样?一群学生,还都是没过县试的百八十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隐隐嘈杂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喧哗,城外声响再大,也不可能传到柳家的深宅大院里。
“快去看,街上也有学生闹起来了。”外边有喊声道。
街上也有学生?不是都在双园外吗?
街上的学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少年挥舞着火把跑动,大声的喊着:“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同时将手中的卷轴向四面八方扔去,除了路边,扔的最多的是家宅,很快城中马蹄声脚步声杂乱,官兵差役疾奔追来。
“站住!”
“不许跑!”
但少年们并不以为意,继续奔跑大喊。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他们人少灵活的穿行在大街小巷,所过之处喧闹明亮一片,犹如长蛇摆动划破夜色。
但到底人少年少,很快就被抓住或者逼到绝巷,不时的响起一阵高声怒骂。
“...我等读书...无罪...”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声音穿透高墙门窗,让其后的人听的心惊胆战又莫名的心酸。
慌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但下一刻停下来,只有喘着粗气,很显然是发现自己前方无路可逃.....咯吱一声,一间宅门忽的打开,在巷子里站着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内里的人一把抓住拉了进去,门随手拴上。
马蹄声官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子外,火把照亮了巷子...空空荡荡。
“这边没有!”
“前边,追。”
脚步声火光很快离开了,门后被人按着挡住的学生站直身子。
“多谢老丈。”他低声道,躬身施礼。
昏暗里老者神情不安,但拉住了少年人的胳膊,道:“你今晚就躲在这里,我儿是货郎明早你帮他推车,送你回家...”
少年摇头:“不行,我还要去宣告...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同学们做了什么事。”
老者道:“你疯了啊...会被抓起来的。”
少年一笑:“我的同窗们都被抓起来了,我又何惧?”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老丈了。”打开门左右看看便向街上跑去。
老者低声哎哎几声,到底不敢追出去,只站在门边向外看去,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那少年的人的身影,但下一刻街上就传来高喊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旋即原本消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再次传来。
“在这边!”
“站住!”
喧嚣声高喊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去了。
老者站在门边喃喃:“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又能如何啊。
......
一夜混乱,东方发白,双园外家长们散去了不少,人已经被抓了,得赶快找关系说情,余下的家长们是实在不放心孩子,守在这里缓解心焦。
官兵差役也都守着这里,李知府还在内跟廖承交涉,要把这些学生带去府衙大牢,双园外恢复了安静,地上扔下的火把还在残烧,散落的衣衫鞋袜随着夜风哗啦啦一阵翻腾,看上去很是狼狈。
“昨晚城里也闹了。”
“怎么还有在城里的?”
“那些学生竟然还在城里安排了人...”
“..没想到这些孩子们竟然能筹划的如此完备...”
“那又怎么样,都抓了。”
说到这里众人叹息一声沉默了,天光渐渐更亮,忽的有人咿了声道:“有马车过来了。”
这时候学生们都抓起来了,官兵们或者归来待命,或者在城中警戒,家长们或者回家忙碌或者在这里等候,路上没有了奔乱人马。
此时的双园又必然是人人回避之地,是什么人?
马车渐渐驶近,有人掀起车帘走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书篮,晨光蒙蒙中,这少年身材高挑,眉目疏朗长衫清秀。
他缓步向前,对堵住路的家长们礼貌的施礼,道:“借过。”
每一个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讶的神情...裴焉子!
“你来干什么.....”有人脱口道。
裴焉子道:“我也是学生。”
知道你是学生,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人微怔,裴焉子视若无睹,穿过人群走到昨晚那群学生们所在的地方,撩衣席地坐下来,从书篮里拿出一卷书展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他的声音清亮而优美,在清晨的双园外朗朗而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同去
厅门内廖承皱眉:“什么?”
侍从道:“外边又有人读书”
竟然又有人?廖承竖眉向外走了几步侧耳,果然有声音远远近近传来,他道:“这是什么?”
侍从上前道:“这次是中庸。”
廖承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怒声道:“我问的是这个吗?”说罢一甩袖,“去,不管是谁,来多少就给我抓多少。”
而和廖承争执失败羞恼而出的李知府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到读书声愣住了,竟然又有人来了?怎么还有学生?他的视线都看向场中,不由再次愣住,这位个头高一些姿态更俊秀的少年书生裴焉子已经过了县府道三试是秀才,不单单是学生,足当得起书生二字。
李光远怔怔:“他怎么也”
长安城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此时长安城一家宅里,穿着亵衣散着发的一个男子站在廊下正展开一张卷轴。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他念道,念罢哼了声,“狗屁不通这是那薛青作的?”
廊下侍立的小厮应声:“昨晚街上扔进来了在双园指着廖大人的鼻子作的诗”
听到这句话男人再次哼了声,伸手将垂在两侧的头发抚到后边去,露出干瘦的面容,正是林秀才,他道:“那薛青这次倒是有胆子了。”又低头看了眼纸上的诗词,“虽然诗不怎么样,骂的倒是痛快。”
小厮摇头道:“他倒是痛快了,有什么好都被抓进去了。”
话音落就被林秀才瞪眼呸了声:“蠢材!贪官污吏怎的骂不得?畏惧权势读书有什么用?圣人的脸都丢尽了。”
小厮道:“是,老爷,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林秀才咿了声,道:“蠢材你竟能说出这等妙言?”
小厮嘻嘻一笑道:“这不是蠢材小的说的,这是那群学生们说的果然跟老爷一样都是圣人子弟。”
林秀才将这句话默念一刻,道:“那群孩子到底做什么?”
昨日学生们围了双园的事他听说了,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可没兴趣理会一群蒙童闹事,读书人就该做有风骨的事,所以一心埋头吟诗作对,并不知道窗外事。
小厮眉飞色舞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林秀才听的时而惊讶时而默然。
“最后薛青高声念着一首少年什么的诗席地而坐,学生们也都坐下来请廖大人抓人然后就都被抓了。”小厮意犹未尽的说道,“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明年的县试他们肯定是参加不了了”
林秀才打断他,道:“他最后念的什么诗?”
小厮哦了声忙从怀里又拿出一张纸,道:“也写着呢昨晚扔的满城都是”
林秀才接过,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念道这里突然无声。
小厮竖着耳朵等了好久没听见再说话,抬头看见林秀才眼里似乎有泪闪闪怎么就哭了?
“老爷,您”他小心翼翼问道。
林秀才抬起头长叹一声,道:“想当初我年少时”说到这里神情追忆,又低头看看自己,“到如今,似黄粱梦,辞丹凤”
说到这里将手里的纸一扔抬脚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