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响起议论声。
一直沉默的张老太爷开口打断,道:“事到如今,莲塘有没有做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他救出来给你们京城的二叔写信吧府道省路还有能打招呼的人都拜托一下,尤其是跟段山熟识的,哪怕一时出不来,在内少些罪也好。”
张家的诸人应声是。
“老太爷,您也别急。”有人安慰道。
张老太爷道:“我不急,这个,虽然意外但也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在场的人有些不解。
张老太爷轻抚茶碗,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廖承段山等人目中无人肆意张狂,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撞到他们手里?”说到这里笑了笑,视线落在桌子上摆着凌乱的纸张上,那是张家从街上找来的传单,“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说的其实也没错。”
这时候说这个不好吧,屋中诸人面色微变。
“老太爷,你不要多想了,等能见到莲塘再问怎么回事吧。”大家纷纷劝道。
张老太爷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吧,众人便退了出去,适才只顾得说话,丫头婢女们回避室内没有点亮灯,张老太爷也没有叫人进来,独坐在黑暗里。
“为什么宗周这类的恶能存在这么久无人能阻挡,那是因为有个更大的恶在其后,不能见人不能说。”他喃喃道,“你们这些孩子们,闹起来又能如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辨意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似乎涌到了双园附近,城内显得安静而空寂。
柳家一处宅院站在门外的小厮很清楚的听到有嘘嘘的声音,他们转头看去,见一只手从窗户缝里伸出来冲他们摆了摆。
“春阳少爷。”一个小厮忙问道,“你有什么吩咐?”
手收了回去,借着灯可以看到柳春阳的一双眼露在其后,道:“你们适才在外边说的什么?社学怎么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不安,柳春阳至今仍被关禁闭在书房,柳老太爷好似已经忘了他。
柳春阳道:“我在反省呢,社学里有同学又犯错出事了吗?说来让我听听也好长教训警戒自己。”
这样啊,两个小厮迟疑一下,想到柳老太爷刚下的命令,家里的孩子们都禁足不得出门,虽然春阳少爷本来就禁足,但再警告他一下,也好让他知道家人的苦心外边的孩子们真是太能闯祸了。
“少爷外边出大事了。”小厮们开口讲述起来,“莲塘少爷就被抓了学生们就围住了双园”
“莲塘少爷为什么被抓?”
“那是因为张撵少爷你知道张撵吗?”
“张撵!当然不认识。”
“这个张撵说起来就更话长了”
在柳春阳的引导下两个小厮将城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自然少不了薛青一怒为红颜。
“少爷,那个薛青可给郭家惹了大麻烦了还好你这段在家没有跟他来往。”小厮们心有余悸的说道。
隔着窗户看不清柳春阳的表情,只听到内里沉默。
被吓到了吗?小厮试探的喊了声少爷,柳春阳的声音从内传来:“那围堵双园薛青也去了吧?”
去的学生很多,不过柳家跟郭家薛青有仇所以特意关注了,两个小厮点头:“去了去了,跟着闹的还挺凶。”
柳春阳哦了声,道:“果然是太危险了还好这段没有上学。”
两个小厮忙也跟着点头:“少爷你可得听话,现在好多人家都被吓坏了,这多危险啊,惹多大祸啊”
柳春阳附和几声,忽又道:“你们快接着替我探听尤其是那个薛青。”
探听那个薛青?两个小厮挠挠头,听柳春阳的声音接着传来:“看看他还怎么作恶,什么时候被抓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两个小厮释然,春阳少爷那么骄傲,表面上跟那薛青认错低头,心里当然是记恨不服的,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倒霉更让人高兴的事呢。两个小厮高兴的应声是:“少爷你放心吧。”
“这张莲塘一向交游广泛…又建有蹴鞠社,笼络一批少年学生,多数为平民子弟,颇有急公好义的美名…”
双园外李光远铁青面色,身边的官员将查问的详情禀告。
“所以这次他被抓,学生们都难免失态。”
李光远道:“急公好义,那这么说张贴传单的事的确是他做的?”
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没有证据,也不敢这么说。”
李光远道:“张撵的亲朋好友查了吗?”
一个官员上前道:“都查过了,也没有可疑之处,张家大多数亲友都不识字,写不出这些。”
又一个官员道:“城里的代写书信的摊子也都查了,并无相同字迹…”他说着抖着手里的一沓大小长短纸张翻看,“…这些传单上的字迹也都不相同,且故意写的杂乱潦草不成,可见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李光远沉默一刻,道:“这件事是有人操控的。”
社学的先生们听到这里跟着附和。
“现在看来这件事酝酿就是从张撵事件开始的…那时候学生们已经心有畏惧不满,想必他们也是从哪个时候起开始筹划准备的。”
“目的何在?”
“他们如此是想要救出张撵吗?”
先生们神情有些复杂,百八十个学生,且多数是十三四岁的孩童而已…不少人摇摇头:“没用的…”
李光远摇头目标是廖承段山的话,也极可能是凶徒们,要扰乱追查,或者是长安城有些人家。
廖承段山自来到长安府以后,追查凶徒查找嫌犯肆意张狂人人自危,虽然畏惧但不少人心里以及积蓄了怨愤…只是煽动这一群学生又有什么用?
他们也才五六十人,且都是些未过县试的少年们这些说是学生,其实不过是孩子们,惹些麻烦让人头疼,但其实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对孩子们就不能太把他们当回事
似乎正为了印证他的话,双园外学生们喧闹如雷,双园内却平静无声,忽的双园的大门打开,一队官兵走出来,却没有上前驱赶那些盘坐朗读的学生,而是举着火把目不斜视纵马疾驰而过向城中去了。
廖承抱臂冷笑,看着灯火明亮如白昼大厅,道:“咱家还能怕你们这些黄毛小子,咱家就让你们看看,真是可笑,你们要读就在这里读,有本事读一辈子尔等小儿有何用。”
看着这一队人马疾驰,双园外的民众神情惶惶不安。
“怎么回事?”
“去干什么?”
“那这又是去抓人了吗?”
“这下完了都要被抓起来”
长安城里街上也再次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在议论城外双园学生们的事。
“惹事啊”
“这下完了这些孩子们算是前途没了”
众人皆不看好,正议论着听得一处传来喧哗。
“不好了。”
“九柳街的常家出事了。”
九柳街常家也是长安城有名的人家,常家出过一个翰林,且是有名的书画大师,几年前因病仙逝,当时葬礼来者如云是长安城的胜景,不过常家子侄倒是低调谦和,常挂在嘴边的话时和气生财不像个诗书之家倒像个商贾,不过常家的确经营着书画行,生意还不错,养着常家衣食无忧。
这常家能出什么事,众人闻讯皆奔去,夜色里火把烈烈还没到门前就看到巷子里一队官兵,围住一辆马车,马车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手中握着木棍,对准官兵。
这少年面色发白,身形孱弱,泪流满面,但却守在马车前颤抖而不让。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我姐姐我姐姐已经定亲了”少年人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这是围观的人不用问已经猜到了什么,常家先前也有女子被宗周选中,且还健在,但廖承段山严查被选中的人家,依旧偶尔有女子被再次选中,理由是添新人以冲宗周之死的不吉利,没有人敢拒绝,唯恐被当做杀宗周的嫌犯拖累全族。
这是第一个不,第二个对廖承段山说不行的
车中响起哭声,一个女子从中奔下,抱住自己的弱弟:“你快让开,不要胡闹”
少年却依旧握紧了木棍,“不”他说道,颤抖着声音颤抖着身体,话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我要告官。”
四周围观的民众听着这句才听过不久以为不会再听到的话,有些怔怔。
长安城,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相送
夜色已深,但长安城无人入眠。
驳驳几声轻响落在窗子上,下一刻窗子就被打开一条缝。
柳春阳道:“怎样?”
小厮凑过来神情兴奋又紧张,道:“…城里也闹起来了。”
柳春阳声音有些惊讶:“城里学生跟谁闹?”
小厮道:“不是学生闹,是常家的小少爷”讲了常家的事,又带着几分遗憾:“当然最后常家小姐还是被带走了,常家的大人们可没像郭家老爷那样,把常小少爷抓起来扔回去了…。”
柳春阳默然一刻,道:“跟薛青学的”
小厮点头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跟那薛青学的不好…大老爷他们正在说,少年人们最爱从众。”
柳春阳在内喃喃:“胆气。”
小厮没听清贴窗户上问:“什么?”
柳春阳说没什么,又问:“双园那边怎么样了?现在夜已经深了,大家还在吗?官府怎么样?抓人了吗?”
小厮哦了声道:“没有,双园的人反而来城里去了常家嘛”
柳春阳道:“他们是为了震慑,让大家看看根本就不在乎学生们闹”
话说到这里,有小厮急急的跑过来。
“不好了,双园要抓人了”
先前的小厮很是惊讶,柳春阳也用手将窗户撑开更大。
“不知道怎么回事,京兵们带了常家的小姐回去,就跑出来抓学生了”那小厮颤声道。
柳春阳道:“恼羞成怒了”
双园外一片嘈杂,火光烈烈,披挂森严的京兵们再次层层对准了席地而坐的学生们。
而青霞先生等一干教习则站在学生们前方,在他们面前是廖承,火光映照他的脸白煞白。
“再说一遍,看在你们年幼的份上,此时你们速速退去,咱家就不追究尔等。”他说道。
家长们已经冲入学生中闻听此言劝骂更急,学生们反抗依旧。
“你要死也死在家里,别拖累一家”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日他们欺辱别人,明日就能欺辱咱们人人已经不能自保。”
“张双桐你敢煽动学生”
“我的兄长蒙冤,天不管地不管,我做兄弟的还不能管吗?先生不管官府不管,我还不能请同窗们管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吵闹之间几个学生扯下了青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竹竿挑起晃动,另有学生扯起两张条幅,
夜风中哗啦响展开了火光下大红字醒目刺眼,有高亢婉转的如同唱戏的声音念道。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场混乱成一片。
长安府的官员们看的目瞪口呆。
“大人,咱们也快跟着动手吧,否则被安个同罪”有人对李光远急道。
李光远面色铁青,视线牢牢的看向场中,似乎在盯着什么人。
“动手。”他道,“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是说这些学生们吧,是啊,落到长安府衙这里总比被落到廖承段山手里要好一点,虽然估计也保不住会被带走官员们想到忙抬手催促。
场中也有不少家长开始动手了,学生们也响起了叫喊声。
“跟官兵拼了。
“不自由毋宁死。”
混乱中有石块木棍甚至鞋子砸向廖承所在,骚动渐起,那边的将官抬手示意,京兵们的长枪抬高,寒光闪闪只待一声令下。
“就是死了也要带走。”
郭怀春接过小厮手里的绳子,将薛青一把拎起来:“你给我”
话音未落,手中一空,薛青竟然从他的绳索下站开,将手里的竹杖举起,高声道:“且慢。”
这小子不是这丫头这么灵活啊郭怀春闪过一个念头,旋即气恼:“慢什么,给我滚回去。”
薛母也哭道:“我的儿咱们回家再说”说着手抚向薛青的口鼻。
薛青再次避开,人向前奔去,穿行在混乱的人群中似乎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郭怀春薛母大惊,薛母低声喝道:“快追。”
薛青的声音在人群中再次高喊:“且慢,廖大人,小子有话与你说。”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高亢,但在嘈杂声中稳稳的传开,正厮打争闹的学生们和家长们都愣了下,围过来的差役前方的青霞先生等人也看过来。
薛青已经到了人群外,青霞先生伸手阻拦,但还是没有抓住,薛青站在了廖承面前,看着这似乎突然冲出来的少年,京兵们刷拉一声将兵器对准了他。
火把照耀下,少年瘦小,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杖,廖承一眼就想起来了这个瘦弱的病怏怏的孩子,他抬手制止京兵们,神情沉沉道:“薛青,你竟然也来这里,真是让咱家太失望了你还有什么话与咱家说?”
薛青道:“大人曾吩咐小子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