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生娇——泊烟
时间:2018-05-10 11:28:06

  “我也不为难你,出了事由我顶着。否则你就是江山的罪人!”朱正熙手指刘德喜,厉声道。刘德喜可不敢担这么大的罪名,吓得跪在地上。
  朱正熙径自擦过他,进入道观之中。观内的巨炉正在煨火,有很浓重的火药味。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看到穿着团龙纹圆领常服的朱翊深进来,知道是太子殿下,纷纷后退行礼。
  “父皇!儿臣求见!”朱正熙高声叫道。
  端和帝正在后殿,与一个道士讨论丹药的改良方法,听到朱正熙叫他,皱了皱眉,打开珠帘走出来。朱正熙见他披头散发,眼窝凹陷,精神不济,显然是乱服丹药所致。
  这些日子,朝臣不断地劝谏,甚至皇后和母妃也来过长春观好几次,劝皇帝不要再沉迷于炼丹,荒废朝政,甚至还有一个言官不惜头撞九龙柱明志,但皇帝都不为所动。
  端和帝眸中染了怒气:“你只是太子,就敢闯朕的地盘了?”
  朱正熙跪下道:“父皇,鞑靼发兵十万,宁夏中卫和开平卫告急。若再不派兵增援,只怕蒙古骑兵南下,京城危险!”
  端和帝愣了一下:“鞑靼不是一直对我们俯首称臣,怎的反了?”
  “上次瓦剌使臣来京的时候,已经见端倪。他们意欲陷害瓦剌与我们交恶,想让朝廷出兵清剿瓦剌,可是被九叔识破诡计,还让瓦剌与我们的关系更好。他们心存怨愤,这才蓄意出兵。”
  “既然如此,鞑靼不过有兵力十万,派三十万京卫前去也就可以了。”端和帝说完要走,朱翊深一下子抱住他的腿,“父皇,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瓦剌冰兵分二路,朝中却无可用之将。舅舅和温都督都在福建,调他们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端和帝的眉心挤成川字,只觉得头疼欲裂,抬手按住前额:“你与三位阁老商量,看朝中有何可用之人。不要再烦朕。”
  朱正熙却抱着他的腿不放:“儿臣欲派九叔领兵前往开平卫,但是宁夏中卫无人可守。儿臣想亲去宁夏中卫,但朝中政事,不能无人做主。父皇,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放肆!”端和帝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谁说话?而且你让朱翊深掌兵,就不怕这兵权收不回来了吗?”他近来性情大变,颇有些喜怒无常,因此无人敢来触他逆鳞。朱正熙自小得他疼爱,以为父子情分终究与旁人不同。他道:“儿臣一开始就想让九叔带兵,但九叔推辞不受。他对儿臣并无二心。”
  “那是因为他不知……!”端和帝险些脱口而出,又堪堪停住,看着朱正熙疑惑的目光,转而说道:“李青山在汉中,将他调回来,先派徐孟舟去宁夏中卫顶一阵。他不是跟李青山征过奴儿干都司么?应是能抵挡一阵。你是太子,乖乖呆在京中便是。”
  朱正熙处理政事还不算得心应手,一时慌乱,经端和帝提点,连连点头。
  “不要再烦朕。”端和帝只觉得头疼更甚,拂袖转进了内殿。他来回踱步,还是无法心安,又出去叫了刘德喜:“上次跟朱翊深去出使瓦剌的那个锦衣卫的总旗,还在么?”
  刘德喜应是,端和帝说道:“朕下道密旨,许以高官厚禄,派他混到朱翊深的军队中去。晋王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刘德喜浑身一颤,领命退出。他以为皇帝沉迷于炼丹,求长生不老,早就不把防备晋王当回事了。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忌惮,生怕晋王要反。
  端和帝只觉得心烦气闷,坐于塌上,盘腿调息。忽闻一阵幽幽的香气,让他有些神思迷惘。接着一个人旋身出来,坐于他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语气柔媚:“皇上,您许久不来找臣妾了。”
  “昭妃,你怎在此处?道观清修之地……”端和帝欲怒,昭妃却将帘帐挥落:“道家也讲和合双修呢……”
  ……
  朱翊深连夜赶回京城,回留园换了身衣裳,就进宫去了。
  若澄在他屋中帮他收拾行装,李怀恩去搬东西,素云、碧云给她打下手。这詹事一起,估计没有几个月无法回来,衣食住行全都要考虑周全。若澄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是从头开始学。碧云不忿道:“这皇上也真是,用不到我们王爷的时候,远远地打发去皇陵。用到的时候,也不顾人家新婚,火烧火燎地就要派王爷去前线。”
  若澄笑着看了她一眼:“就算不是皇上的命令,王爷自己也会去的。他答应过先帝,要保江山。从前他去皇陵,又出使瓦剌,哪次不是三年两载,我不是都过来了?”
  “那时跟现在不一样。那时王妃还不是王妃,现在旁人看我们晋王府势单力薄,王妃年幼,指不定趁着王爷离京欺负我们呢。”碧云忧心忡忡道。
  若澄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也不算孤立无援,不是还有沈家吗?大伯现在已经迁为鸿胪寺少卿,二哥中举之后,也应当能入翰林。还有姐姐在平国公府做长媳,旁人不会欺负我们的。”何况她不再是从前寄人篱下的小丫头了,她既然成为了晋王妃,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表王府,担起应有的责任。
  她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又等了朱翊深一会儿,过了子时他还没回来,实在困倦,想他今夜会留在宫中议事,就自己回北院休息了。
 
 
第71章 
  李垣至医馆等到深夜, 柳昭还没有醒来。
  他在报案时向官差说了柳昭的身份,他们果然很尽心,出动了不少人, 按理说现在应当也有结果了。他与柳昭从前是同窗,又共同参加这次科举,多少有点情分在, 也不愿看到伤害他的人逍遥法外。
  街上已经鲜少有人声, 只有巡夜之人敲梆子的声音, 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药童走出来对李垣说道:“里面那位公子恐怕得休养十天半月,方能下床。”
  李垣一愣,这再过几日就是会试, 柳昭岂不是无法参加了?
  他尝试再向药童询问柳昭伤情,忽然有人从门外进来,踏足去掉鞋上泥泞。
  “叶兄!可抓到行凶之人了?”李垣忙上前问道。
  叶明修神色凝重,坐下后对李垣说道:“你可知少帛为何会如此?”
  “莫非这当中另有隐情?”李垣反问。
  叶明修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而后道:“少帛不仅得罪了苏家的千金, 还被晋王打伤,这案子你让顺天府如何审理?如今也只能当做吃个哑巴亏了。”
  “少帛兄可真糊涂啊!如此做与自断前程有何分别!这下, 我们该如何做才好?”李垣为难道。
  叶明修倒不意外柳昭会纠缠苏见微,这厮当初在白鹿洞书院便劣迹斑斑, 因觊觎院长貌美的女儿,试图轻薄, 而被逐了出去。这么几年过去, 色性不改, 反有几分变本加厉之势。听闻苏见微已经亮明身份,他却依旧无礼,晋王这才出手教训。柳昭不过是仗着家中有几分势,为非作歹,今次给他个教训也好。
  “天亮之后,你我分两路。一去礼部说明情况,少帛这样恐怕无法再参加会试。二送少帛去他舅父家。少帛在京中的近亲便是李总兵,今后总得有人照顾他才是。”叶明修思路清晰地说道。
  李垣连连点头,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不过,叶兄能否去往李府?听说李府在权贵遍布之地,我有些胆惧。”
  叶明修知李垣不是胆惧,而是嫌此事太过丢人。原本好好的一个试子,也薄有几分才名,还是中进士的大热人选,前途无限,偏偏因调戏良家女子被打致重伤,无法再参加科举考试。天亮之后,多少会有些流言蜚语传扬出去。那时再带着柳昭去李府,免不得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李垣是好面子之人,当然不愿去丢脸。
  叶明修含笑道:“好,我去便是。”
  李垣松了口气,拱手一礼:“多谢叶兄!”
  叶明修早知李垣不会去李府,这倒合他心意。方才去府衙结案,无意间听到官差在廊檐下议论,说鞑靼忽然发兵南下,朝廷欲派人领兵平乱。一路已确定由晋王领兵,另一路则交给由汉中召回的李青山。
  这对晋王来说,是个绝佳的复起机会。但李青山出身草莽,有些匹夫之勇,坐到今天的地位都是自己真枪实刀打出来的。他的个性恩怨分明,睚眦必报,若知道晋王伤他的外甥,则北面的局势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叶明修与晋王暂无仇怨,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李青山。
  ……
  战时,五军都督府为统兵之机要,前后左右中军各执掌一部京卫再分管几个地方的军卫,辽东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辖,宁夏中卫则是右军都督府的管辖范围。这两军都督虽然都在京中,但已年迈,无法统兵出征。
  端和帝之所以还留他们在任上,一则是因为当初迫使京官承认他帝位之时,有部分京官不服,这两位都督随统道皇帝征战沙场,德高望重,坐镇军中可以震慑百官。再来端和帝为鲁王之时,便与他们交往过密,如今二人虽然年事已高,但忠君之心可昭日月。
  他们世家出生,享受高爵。一直认为先皇宠信出身寒微的宸妃以及晋王不是社稷之福,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几次干扰先皇立储的决心。
  两位都督知道要兵发宁夏中卫和开平卫,皆积极点兵,可听说统兵挂印出征开平卫的人是晋王,则又觉得不放心,纷纷劝谏太子,另外改派人选。没有人比曾经为将的他们更清楚,一旦兵权交付出去,尤其是这样的大战,便很难再彻底收回来。
  就算收回了帅印,也收不回人心。因为那群士兵都是拿性命在搏前程,对他们而言,谁是皇帝并不重要,能给他们带来荣誉,带来富贵的,才是真正愿意追随的人。
  朱正熙也不急着否定他们,反而说道:“我知道两位都督乃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但眼下京中将领可堪此重任的,二位可有人选?”
  左右军都督面面相觑,连续提了几人,都被坐在后方的兵部尚书王骥所否认。兵部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令,战时与五军都督府相配合行事,但因为五军都督府的特殊地位,兵部的权力相应被削弱,因而兵部在六部之中一直都没那么显要。
  朱正熙说道:“我阅历尚浅,于行军打仗没那么擅长,但也知道九叔自小跟在皇祖父身边,随他老人家两征蒙古,打得鞑靼俯首称臣。鞑靼心里是畏惧九叔的,因为看到他肯定就会想起当年皇祖父统兵的英姿来。而且九叔每次战役都身先士卒,骁勇无畏。他虽然年轻,但已有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场战役胜利的经验,比两位都督随便说出的那些个毫无军功的将领,不知强上多少倍。国难当头,愿二位可以摒弃成见,朝堂上下金诚团结,这才是我江山社稷之福。”
  王骥起身说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当务之急,并不是猜忌晋王掌兵之后会生二心,而是应该想着如何抵御外敌。毕竟开平卫一破,京城再无防线,北宋靖康之难,决不可重演。不如先派晋王前往开平卫,再暗中召回平国公或者温嘉都督,若晋王在前线不敌,到时候再撤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而且可由二位都督选择监军。”
  二位都督也知事态紧急,最后只得让一步,推选工部侍郎方德安做监军。方德安出了名的保守,也不懂打仗,而且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朱正熙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监军的人选,便是他的心腹太监刘忠,也便于将前线的消息及时传达回来。但怕两位都督再加反对,倒拖延了出兵一事,只得赞成。
  等两军都督和尚书王骥走了,朱翊深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朱正熙叹了口气道:“九叔,是我没用。那方德安恐怕要成为你的绊脚石了。”
  “你无需自责,军中之事,我自有分寸。多谢你的信任,我定不辱使命。”朱翊深俯身拜道。
  朱正熙连忙扶他手肘:“怎么忽然对我行此大礼?万万不敢受。我知你新婚就要挂帅出征,心中必定有难舍之事。只是留给你准备的时间不多,最晚三日后,便要动身。”
  “我这就回去……”朱翊深要告退,朱正熙又叫住他,“等等!”
  他对刘忠耳语了一番,刘忠去捧了一个托盘过来,那托盘上盖着黄布。朱正熙将托盘接过来,走到朱翊深面前:“我记得几年前你出使瓦剌,我将皇祖父所赠的飞鱼剑赠给你,护你一路平安。这次你收下这个吧。”朱正熙把托盘递给朱翊深。
  朱翊深隐约猜到那是什么,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他将托盘抱在怀中,微微颤抖着手将黄布解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镀金护法顶香草压缝六瓣的铁盔。这是统道皇帝的遗物,顶部的红色盔缨历经时光已经有些暗淡,但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是统道皇帝一生征伐的功勋。
  这个他最敬爱的男人,几乎倾尽所有地教会了他这世间至高至尊的一切,却也不可理喻地夺走他母亲年轻的生命。但纵然这样,他依然无法恨他。对于朱翊深的两辈子而言,其实父皇已经离去了很久很久,但在看到这个头盔的时候,还是一下就在脑海中浮现他的音容笑貌。那是最慈爱的父亲,也是最严厉的君王,更是最无情的丈夫。
  朱翊深在某次战役的时候因为追赶敌军,丢掉了头盔。回营之时头发散乱,统道皇帝就把这头盔盖在他头上,然后才听他汇报战况。当时军帐之中人人哑口,都暗自揣度皇帝此意。
  所以这头盔化成灰,他都认得。
  朱翊深低声问道:“此物从何处而来?”
  朱正熙道:“皇祖父的东西大都下皇陵陪葬了,这个东西是在前阵子收拾东宫的一个旧箱子时发现的,我不认识,宫里的人说是皇祖父之物。我原本供奉在奉先殿,想了想,还是交给九叔吧。”
  “这是帝王之物,我不能收。”朱翊深将托盘送回。
  朱正熙摆手说道:“九叔别推辞。若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他想必也愿意跟着九叔去战场上看看,看你怎么把那些鞑靼人赶出我们的国家。我不能跟着九叔一起去保家卫国,这个头盔只是一番心意,你就收着吧。而且有皇祖父的护佑,九叔一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朱翊深的手握紧托盘边沿,叩谢。
  ……
  朱翊深回到王府,已经是黄昏时分。若澄和李怀恩在留园忙进忙出,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看到朱翊深回来,若澄连忙上前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昨夜可有休息?吃过东西了吗?”
  朱翊深一一回答,然后将托盘交给李怀恩,吩咐了一声,牵着若澄的手进西次间,坐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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