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荷花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缕头发,已经失了光泽。那是他们刚刚同居,他还没有变心的时候,他说他们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没想到都是一场笑话,这发丝最终还成了他的索命绳。
“你的也给我一缕。”
闻言,荷花立刻拿出剪子剪下一缕,交给圣女。
圣女将两缕不同的头发打结,然后在蜡烛上燎烧,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焦味。然后她紧闭双眼,嘴里乌拉乌拉念起了咒语,有灵气在室内围聚,很快坐在椅子上的荷花就昏倒了。
她倒了一碗水,对着水继续念,平静的水面慢慢的起了水纹,越变越多,越变越满,最后她端起碗把水喝了。
然后她打开门,幻灵还以为她放弃了,欣喜若狂,立刻进屋查看,结果看到地上的女人幽幽转醒,那张脸……
幻灵吓得倒退了一步,他目光中充满恐惧,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知她一向冷漠,看到灾民从不施以援手,反而要人离她远点,可是这样害人的事怎么她也做?秋童恪尽职守的要来把他拉走,却也被地上的女人吓了一跳。
那张原本白皙如雪吹弹可破的脸现在满满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枯树皮一般可怖,浑浊的眼睛似乎藏满了世间的阴暗,受到惊吓的她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脸,却同样满是皱纹,进屋时一头的青丝已经变得雪白,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老人。
“你……”
荷花扑向桌面去摸镜子,可是她的动作也没有刚才那般灵活,反而颤颤巍巍,在看到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后,她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你太过分了!”幻灵愤怒的指责带着幂篱的女人,可是她却说:“这是她的要求,我只是按要求办事。”
“可是她看到这样子的自己马上就会后悔的。”
“结果应该由她承担。”
“你,你太冷漠了!”幻灵愤怒的指责,可是他却说不出来别的话。
“如果你只是过来告诉我这些,那我大可告诉你,这只是开始,以后还有是呢。”她冷笑,对幻灵的愤怒不屑一顾。
幻灵气结,转头背手而去。
“圣女,她……”秋童突然出声,在她身后小声说道:“她好像有些受不了了。”
她回头一看,荷花已经开始拿剪子要自尽了。
“你要死不妨也等一等,难道你做这一切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死吗?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个负心汉会如何?他会像以前一样爱你,他不会在意你的容貌的。”
果然,听到这话的荷花缓缓放下剪刀,她眼神重新充满了希望:“会吗?他会继续爱我,不在意我的容貌吗?”
“当然,我做事还没有失手过。”
此后,圣教徒一行人又在此地呆了十天。
这十天里,幻灵每天都在打听荷花的消息,听人说,荷花一夜变老,可是她的相好却又回来了。那人舍了富家千金,一心一意回来照顾这个容貌不再的女人。富家千金本来带人寻了几次,结果每次都被赶了出来。气的千金要寻死,被娘家人救了下来,她家发誓,再不认这个女婿,日后他若回来也做疯狗打出去。
可是不等日后,他竟然死了。
荷花虽然得到了心上人的回来,可是不能忍受自己容颜老去的事实,于是在一个清晨,和她的心上人双双饮毒自尽了。
众人都在说那人想必是真的爱荷花,不然怎么会愿意回来,放弃如花似玉的富家千金,最后还和荷花一同共赴黄泉。想必是爱极了她,却被凡尘一时迷了眼。可人们却对荷花的变老无法解释,他们津津有味的讨论着这件事,仿佛窥得什么秘密。
可是幻灵知道,这不是事实。事实上,他不想死,只是奈何不了身上的灵术罢了。这一切都是她策划好的,她知道荷花爱人之心,利用了它,害死了两人,为的,是一颗心。
是那个负心汉的心。
荷花饮毒那天清晨,她早早就在青楼门口等着了,待到时机成熟,她带着他和秋童上楼,荷花的身体还是热的,柔软的,似乎下一秒她就会睁开眼。
幻灵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吩咐秋童用匕首剖开了那个男人的胸膛,将那颗热乎乎的心脏拿出来,那粘稠温热腥臭的鲜血湿了整个身体,可是他不会动。他的模样老实本分,可是却做了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最终害人终害己,遭了报应。
人死后应该是没有感觉的吧,不然,这样生生把心剜出来,那该多疼。
秋童还是个半大孩子,根本没有是非意识,她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一双柔弱小巧的双手上粘满了鲜血而他却没有表情,冷漠如她。
而她呢,拿出一个白瓷罐子,打开,一只肥胖强壮的金蚕正蠕动,秋童把那人的心放到罐子里,顿时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血腥残忍的令人头皮发麻。不多时,罐子里便空了,连一滴血都不剩。那金蚕也不再蠕动,似乎是吃饱了要睡觉。
她把盖章盖上,轻声说了句:“九十八,还有一个就成了。”
“什么成了?”幻灵奇怪。
“情花蛊。”
“做什么的?”
“杀人。”
“什么?!”
幻灵大吃一惊,她害了这两人性命,结果却只是为了养一只蛊虫,而这蛊虫居然是用来杀人的。她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秋童,你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在外面等你。”她吩咐。
“是。”
幻灵是无法再忍受这个地方了,整个怪味道令人作呕,还有那两具尸体的惨状,实在令人目不忍视。
两人走后,秋童再次拿出了匕首,兴奋地把荷花的心剜了出来,拿出偷偷藏在袖中的陶罐子,将心放了进去。然后他念动咒语,很快,这两句惨状不堪的尸体上就干干静静,半分不洁也没。
然后他合上盖子,打开门出去了。
“好了。”
幂篱下的女人不搭腔,眼神了然,反问:“你还拿着它呢?”
小孩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是的,圣女。”
“几个了?”
“二十了。”
“让我看看你的虫子。”
秋童便把虫子给她看,是条又小又黑的蜈蚣,长度还没金蚕的一半大。然而他的毒性,可以毒死一头大象。
“也太瘦了,你是要饿死它吗?”她却不满意,嘲笑着秋童。
“可我找不到心喂它。”秋童何尝不想快些把它养大,可是他不能杀人,只能跟着圣女混,捡她漏下的。
“那就想办法。”
“怎么做?”
秋童真诚又好奇,如果圣女愿意帮他,那就事半功倍了。可她刚想开口,发现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于是说:“你灵术太差,自然感受不到灵力来源,这是你年龄的问题,等你再长大自然就感受到了。”
“真的吗?”小孩子不疑有他。
“嗯。”
☆、第十七章
因为不能理解圣女的做法,幻灵三天都没有搭理她。这三天里,他们再次启程,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京城。
不知道为什么,幻灵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距离钟离越来越近了。这让他有些忐忑,他害怕只是自己的思念过度而导致的幻觉。
然而他对于圣女的所作所为却越来越无法容忍,明明这不是她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
他还记得,三个月前他们路过南边的一个州郡,那里是地震多发地,三年内大震小震数十次,死伤无数,百姓家园尽毁,农事无法进行,又因为今年涝灾,爆发了大范围地瘟疫。
他们一行人到达的时候,那里已经民不聊生,尸横遍野了,森森白骨就在城门口跺着,群鸦飞过,十里无炊烟。
他们遇到了一个小孩子求救,求他们给点饭吃,他饿得瘦骨嶙峋,一双明亮的眼睛都瞎了。当时他已经把身上的所有的干粮都拿了出来,却被她打断。
“吃了也救不活,他的命数已经到头了。”
“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幻灵执意要给,她倒没有拦着,只是说:“等你到了这一步,我可不会救你。”
“你怎么这样?”
“我说的是实话。”
那个孩子的命最终没有留下来,他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给他的馍馍,只咬了一小口。
他想给孩子堆个坟埋起来,可她却非要手下把这孩子的尸体烧掉。他试图把孩子抢过来,却被她施法定住。
“老实点,别总浪费我的灵力,我救你可不是让你添乱的。”
那天她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一片荒凉的模样,长风吹动她洁白的幂篱,衣袂飘飘,她神圣如天上的神衹,然而她只说了一句话。
“救不了了,焚城吧。”
漫天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那情景,把西边的云彩都烧红了。他禁不住想,下一秒,这天是不是就破了?
他很压抑,这种对于生死的无奈让他喘不过气,他救不了他们,一个也不行,这种对于命运的无奈让他痛苦不堪。
他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也不可能改变别人的,就像她说的,命数到了,一切命中注定。
钟离,你在哪里?你是否也像我一样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你是否知道世界另一端的我还活着,我在思念你,无时无刻,肝肠寸断。
他仰望天空,天空只有浓稠的乌云在流淌。
晚上,秋童来找他,小孩子眼睛炯炯有神,纯洁的像一汪湖水,他问他:“什么事?”
“公子,你是不是还在生圣女的气?”
说起这个幻灵脸色就黑了,整个人的情绪都不高,他现在真的很讨厌圣女,因为她实在太轻率,太自私,太草菅人命了。
“你小孩子家,问这干什么?”他回避着,不想过多讨论这事。
“我觉得你还在生气,这样不好。”
没有完整是非观的孩子只会简单的说好和坏,他觉得圣女,他的精神领袖,是没有错的。可是没有经受过圣教教化一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幻灵是不相信的,他不信这些。
再说下去显得自己小气,幻灵刚想开口赶人,就被秋童打断了:“你的命是圣女给的,你怎么能生圣女的气?”
虽然是小孩子,可是这话说得幻灵就不爱听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难道她救了我我就得处处受制于她?凭什么?”
“因为你的命是圣女给的,是她用自己的命换的你,所以你怎么可以生圣女的气,你不可以生气,你得向她道歉。”
幻灵心口一颤,他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说她用自己的命换的我?”
“难道你不知道吗?圣女有通天的灵力,她可以起死回生。”秋童奇怪的问,这件事不是秘密的。
“我知道,可是……”
“这是圣教的禁术,只有圣女可用,可她的灵力只能把你变成人,让你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的命,其实是圣女向天起誓,把自己的寿命分出一半给你,她为了救你,几乎用尽了自己的灵力,将来还要受天谴,她救了你之后足足昏迷了一个月,你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才刚刚清醒。”
“所以你怎么能生她的气?你用的可是她的命!”
孩童愤怒的指责让幻灵心神俱颤,他只知道她救了自己,却没想过她是用自己的命救的,所以他没有资格指责圣女。可是她既然真的有这项能力,为何不?
“你想问为什么圣女不救那些百姓,偏偏救了这么没用的你吗?”秋童的嘴很毒,也是跟着某人学的,一点脸面都不给留。所有欺负圣女的都是跟他过不去,这个人真的该骂。圣女不在乎,他可不能忍受。他一定要给圣女讨个公道。
“那些人你没看到吗?马上就要死了,他们身上有病,不烧干净一定会传染给别人的,如果圣女动用灵力一个一个救人,那她救不了两个就死了,被累死了。”
“你浪费她那么多灵力,还有脸说?”
“我……”幻灵哑口无言。
“而且,圣女是有救他们的。”
“??”幻灵糊涂了,刚才不是说……
“那个地方的污染源其实是水源,是恶之泉的水混入了老百姓喝的水中,圣女耗尽灵力把水源净化,她很辛苦的好吗?你没有感觉到圣女很疲惫吗?那些天我们都没有赶路,为什么?因为她虚弱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如惊雷乍起,幻灵记起,那些天他们确实没有赶路,他也好几天不见她。他还去找过她,结果她连门都没让他进。他还以为她烦他,结果居然是她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力气应对人事。
想来那会儿她一定很难受,结果还要应对他无聊的骚扰。
幻灵的脸上火辣辣的烧疼,他红着的脸像是女儿的红盖头,英俊的脸庞染上愧疚的神色,秋童说完这些话,心里的气终于出去了一些,觉得痛快多了。
“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去给圣女道歉。今晚我们在圣河元江岸边落脚,圣教徒都要去下游接受圣河的洗礼,你去找她,好好为自己犯的错误忏悔。”
秋童说完就离开了。幻灵被这样一番敲打,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原来,圣教之所以是圣教,是因为他们真的救民于水火,他们从来不曾袖手旁观,是他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真惭愧,他也应该去圣河洗洗了,希望圣河可以把他脑子里的糊涂东西都洗干净。他在人世走着一段时间,真是被凡尘迷了眼,连最简单的善恶都分辨不了,羞愧。
希望她可以接受自己的道歉,他之前不理解,现在明白了,他希望接下来可以好好相处。虽然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养情花蛊,她是要杀什么人。
圣河元江是齐国最大的一条河流,自西向东,宽广无边,河水清可见底,渡过圣河,就是热闹繁华的京都了。
元江之所以叫圣河,是圣教徒认为这条河是他们的母亲河,她用自己的水乳,养育着这片土地的人民,生生不息。元江的源头,是天人居住的地方,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神仙,有无尽的奇珍异宝,传说圣教徒死后,魂魄会去往元江源头,见到天人,然后经受洗礼,下辈子投身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