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他终于找到她了。
“幻灵……”
钟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瞬间这半年的委屈心酸一下子都涌上心头,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泪流满面,好像黄河决了堤一般,她双手紧握,浑身颤抖,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他们二人对视着,沉默,长久的沉默。
还是长林先打破的沉默,他礼貌地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二位认识?”
钟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乱的抬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是,公子。”
“既然如此,那二位就好好叙叙旧,我先去旁边的茶楼歇上一会儿。等你结束,我们再回府。”
长林极体贴的给两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一扭头,看到旁边一脸向往看着钟离手上的转鹭灯的孩童,笑说:“小公子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前往茶楼,那里有好吃的桂花糕哦?”
“我……”秋童抬头看看两位明显心不在焉的大人,小声提着要求:“姐姐,你的花灯可不可以……?”
“啊……好。”钟离这才意识到旁边孩子的注意点,她轻轻俯身,把花灯递上,抬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顶,温和地说:“你喜欢就拿去吧。”
“谢谢姐姐。”孩子兴奋的道谢,然后乖巧的和长林一起去了旁边的茶楼。
钟离目送长林进了茶楼,然后才把目光收回,幻灵也是看着秋童进去,才把目光放到钟离身上。
已经是半夜了,可是街上的人丝毫不见少,大家吵吵嚷嚷,欢声笑语,倒衬得眼前的一对儿璧人异常的安静。
“……”
“……”
良久……
“钟离,好久不见……”他一如既往熟悉的温和善良的笑容,仿佛又把她拉回到了过去,她发自内心的笑着:
“是啊,好久不见,我以为……”
“嘘……”
幻灵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神深情,声音如高山流水一般动听,蛊惑着钟离的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我们先不谈这些,今日上元佳节,时间尚早,你陪我在街上转转吧。”
“……好。”
十五的月亮如瑶台镜一般又亮又圆,巨大的一盘挂在天上,让人感觉它好像近在咫尺,伸手去触碰却又摸不到,有斑驳一片阴暗,枝枝娅娅好像活的一般,有人在议论:“今晚的月亮真大啊,都能隐隐约约看到嫦娥仙子的广寒宫和桂树了,不知她是否也看得到我们,哈哈。”
闻言,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扛着一垛糖葫芦的小贩叫嚷着:“好吃不腻,酸甜爽口的糖葫芦嗳~”
“老板,给我拿一串糖葫芦。”幻灵拦下小贩。
“好嘞。”小贩从垛上抽出一串红如胭脂圆如玛瑙一般糖葫芦来,用糯米糖纸小心包上,“喏,您的糖葫芦。”
“多少钱?”
“两个铜板。”
幻灵掏出铜板递给商贩,钟离就在旁边仔细观察。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还记得以前他要吃东西,都是直接从人家手上抢的,那次他偷摘别人的糖葫芦不给钱,被人追了好几条街,撵着要打。可是现在的他彬彬有礼,气质轩昂,像极了那些年轻的贵公子。
这样恭敬谦和温润如玉的他真是令人着迷。
“钟离,这个给你。”他把珍珠玛瑙递给正在出神的姑娘,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谢谢。”
钟离轻声道谢,脸庞染上一抹粉色,微微颔首,她轻轻咬下一块,酸酸甜甜好似她的心情一般,雀跃的想要飞起。
眼前的姑娘温婉动人,白嫩的肌肤好似冰雪,樱桃小口叼着晶莹红润的山楂,脸颊鼓起一块,一动一动的,这幅画面真实的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中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场景,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两人并肩在街上闲逛,人群挤来挤去,不时把钟离挤的站不住脚,钟离脸色尴尬,她不想让幻灵看到她出丑的样子,努力站住脚。幻灵却注意到钟离的脸色不对劲,轻轻牵起她攥的紧紧的拳头,掰开她的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掌。
“抓紧我。”
钟离失措的抬头,茫茫人,流一片灯海中,他逆光而立,身后一片朦胧的光晕,他温柔的目光如同火炬,坚定了她的心,她的信念。
“嗯。”
她牢牢抓住他的手,跟着他走,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全身心的信任他,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两个人在街上转了一圈,看遍城中景,最后来到仙人桥,弯弯拱起的桥身像半个月亮,一根根汉白玉的柱子古朴典雅,上面雕满了各种祥瑞花纹,圣河水微波荡漾,清可见底,上面漂满了红色的莲花灯,有带着斗笠的船家来来往往,撑着蒿,唱着歌。
晶莹剔透的雪花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如湖边的洁白的芦花,落在河里,草丛里,落在人们的眼里。
岸上人们争相观望,和对岸的人挥舞手绢遥呼:“下雪了——”远处一片黑暗的天空被烟花照亮,美如画,亮如昼。
幻灵就是在这样一副绝美的场景下轻轻吻了钟离。
那枚带着寒意的吻轻轻落在钟离的额头,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轻盈翩跹,钟离的心砰砰乱跳,好像有小鹿在乱撞。她听到幻灵如鸣佩环一般的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钟离,你让我等了好久。”
一句话让钟离红了眼眶,她想起那天傍晚她离开亭阳湖,天边如同血一般绯红色的晚霞,风在耳边吹过,天上有星星在闪烁,她跪在大石上和他拥吻,情那么深,意那么重,湖水倒映着他们的剪影,她那时不知未来世事难料,信誓旦旦的承诺过:“幻灵,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可谁想一去就再也不见。
她伸手拥抱紧紧眼前的灵,一个不明属性的人,泪水滂沱而下,带着无限的懊悔,她哽咽着道歉:
“对不起……”
幻灵同样紧紧拥抱着眼前的姑娘,一声声含泪的道歉让他如释重负,终于等到她,能听到她的这句话,值了,一切都值了,这一路上再苦再难他都值了。
那晚,两个人虽然没有诉说过往,可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心却仅仅联系在一起,好似一块被凝胶粘合的石头,坚定牢靠,甚至比之前更加要好,钟离想,一切都回到正规,开始向好的地方发展了吧。
雪密密地下着。
幻灵送钟离回去,路上,四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侯府,幻灵先开口:“钟离。”
钟离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眼中晶莹闪烁。
“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他和煦如阳光的语调让钟离不得不镇定下来,她不能再赖着幻灵了,她还是长林的丫头,出来这么久了,他的身体受不住的,而且幻灵也要休息。
“好,明天早上,不见不散。”她孩子气的要一个承诺。
“不见不散。”
听到他的回答,钟离这才咧开嘴角笑了,在旁边门房的帮助下,把长林推了进去。她回头,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向她招手。
她这才放心的报之以微笑,红霞飞上脸颊,她低头进去了。
侯府大门“吱呀”一声被重重关上。
“幻灵哥哥,我们走吧。”秋童拉着他的衣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
一大一小,牵着手,孩子的手里还紧紧的提着一盏灯笼,一串串的脚印落在身后。
回到教中,两人就分开了,秋童不跟幻灵住在一起,他是圣童,有自己的房间。
幻灵看着秋童进屋,眼神明明灭灭,他又转身出了门。
沿着刚才脚印留下的路,一路快走,他又回到了侯府大门,站在门口的大树下,他喘着粗气,口中呼出的气似乎能结成冰,心中有暖泉流淌,他开怀大笑,太好了,他终于找到她了,这次他再也不要放手,他就守在这里,等在这里,他害怕上次的事情重演,他要眨也不眨的盯着这里,直到她出现。
风愈大,雪愈紧,他动也不动的站着,身上很快就落满了雪花,像个雕塑一般。
钟离,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二十章
头上扎着两个小小丸子的圣教圣童轻轻推开门,回身,又把门关上。手里的转鹭灯放出陆离斑驳的光,在漆黑的房中,衬托出一抹诡异的氛围。
回身,她就在屋子正中,一袭白衣,裙角有细小的铃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居然没有听到她的脚步。
“去哪了?”
秋童干咽了一口,结结巴巴地说:“去看灯展……”
“我让你去了吗?”平静无波的声音更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去?”
“我……”
他说不出话了,手心里冷汗将提竿都打湿了,他嗫嚅着嘴角,眼中散发着恐惧。
“害怕?”她冷笑着,嘴角的微笑若有若无,仿佛一把冰冷的匕首:“只是这几句问话就让你恐惧了吗?那以后这教中丑陋鄙恶的事情多了,你要怎么处理?”
“既然要浪费这天分,何不直接把它还给上天!”
她厉声怒喝,一阵飓风突然破门而入,卷起他小小的身体“扑通”一声沉闷的甩到庭院中,旁边啪嗒掉落摔碎的,是他今晚心心念念送给她的礼物。头顶,那冼亮如水的月光普照大地。
她一手背后,一手施法,踏出门来。
好像一双大手紧紧桎梏着他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痛,好像一把火在喉咙里灼烧,疼,好疼,他喘不过来气,很快,他连眼睛也要睁不开了。
身边大雪纷飞,仿佛不曾被这凶残的一切打扰。
“我带你入教,是因为你身上的灵力,既然你不珍惜,不肯勤思苦学,那我就替天行道,收了你的灵力!”
她的心一向狠毒,她说过要他呆在这教中修行灵术,就不允许他的偷懒。他这样懒惰荒废,以后那黑暗复杂的俗世他该如何自处?这教中的千万人的性命他又该如何保护?
既然都是非死不可,那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用力,再用力,看到他痛苦的踢腾腿脚,看到他翻白眼几欲昏厥,一抹火光突然闪了她的眼。
什么东西?
她松开他,重重将他丢在地上,踩过雪地的光洁脚趾圆润如玉,那画满了惟妙惟肖人物的转鹭灯因为蜡烛的打翻,慢慢的燃了起来,小小的一簇火苗,救了小小人儿一条命。
“那是什么?”她问。
小小的孩子趴在地上,喉咙里是灼烧的痛,他声音极小,带着颤抖和无限的悲伤,哽咽着说:“那是送给姐姐的礼物……”
她如鲠在喉,有一丝动容,可是想起今晚那人对她说的话:“我不管你是如何打算,我再给你半年时间,如果还炼不出来,那这三十万圣教徒……”
她仰起头,脖颈如天鹅一般纤细优美,望着天上的皎洁的明月,她的话冷如冰霜。
“烧了也好,本就是不该奢望的东西。你记住,无论从前还是将来,无论你身在何处,你都没有姐姐。”
“你是圣童,只有教徒,仅此而已。”
泪水纷纷落下,他哀哀的哭泣,哭了整整一宿。
今晚之后,他再没有姐姐。
——————————
辗转反侧一晚的钟离根本没有休息好,她总是不由自主的一遍一遍的回想起昨晚,他牵着她的手,它拥抱她,他吻了她。灯光迷离,雪花飘舞,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的让人觉得这一切都那么梦幻。
他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如何活下来的?不是说没了内丹只能活三天吗?还有他现在是人了,他还可以变回人鱼吗?
愁绪千丝万缕,她真是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立刻问他。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早早的起床了。
推开门,嗬,好大的雪呀!
风还在呼呼的刮着,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枝头檐角,到处都是霜雪结成的冰棱子,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连鸟雀的痕迹也不曾有。雪还在下,冷得不得了,钟离回屋拿了一柄印花油纸伞,出门去查看。
她焦急等待他的心,真是一刻也停不了。
没有叫起门房,她悄悄打开大门,探出脑袋,结果一下子就愣住了,顾不得别人会不会责骂她擅自开门,也顾不得外面恶劣的天气,她冲出门外,像雪地里的雪人跑去。
油纸伞下,滚烫的热泪冲刷她冰冷的脸颊。
他看见她出来,勉强牵起已经僵硬的唇角,绽放出一个如春天般温暖的微笑给她,想让她别担心。
可是她却不给面子的哭着说:“你怎么那么傻?”
他抬手,想给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是双手已经冻僵,他怕冰着她的脸,手足无措的懦懦收回,他小声说:“我怕再像上一次一样,见不到你。”
闻言,激动的她丢开手中的伞,扑进他的怀抱,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回抱她,可是自己身上实在太冷。
“钟离,别这样,我身上太凉了,别冻坏了你。”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如三月的桃花,情丝脉脉:“我不怕,你冷我就来温暖你。”
她双手交叠,搭在他的脖颈后,一用力,温热的唇便稳稳的印在他冰凉的唇上。
红墙绿瓦上白雪皑皑,枯木旁边翻着一把印花油纸伞,一男一女,一高一低,他们激烈拥吻。
被强吻的幻灵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懂的眨了眨双眼,天地在旋转,绿色的瞳仁闪出琉璃般的光华。
这是她第二次吻他。
柔软灼热的唇片温暖着自己,有一种独特的魔性吸引,火一般的力量注入体内,让他被冰冻的身体都热了起来,暖了起来,恢复了灵活。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双手捧起女孩的脸,像盖章一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和她紧紧相贴,温暖在双唇之间流转,他从内心深处对这种简单碰触的不满足,情不自禁的开口,伸出舌尖,撬开了面前的樱桃小口,与她嬉戏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