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钟离把重点一说,省去不必要解释的部分,把真相大白给长林看。长林是个有气节的公子,他心知肚明钟离为什么要这么做,只不过一有别人就把自己给抛弃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被这样对待,所以言辞激烈是他第一本能反应。
“所以公子,我恳求您,能放我回家。”钟离字字真切,发自肺腑的希望可以有个圆满的答复。
“非得如此吗?”长林心中不甘,那种独特的情愫像丝线一样将他缠绕,但是这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
“非得如此。”
长林自嘲地笑笑,脸上带着苦涩,静默良久,他怅然开口:“那就随你吧。”
“多谢公子。”
一番较量,两败俱伤。
东厢房里,有熏香在升腾,屋子里有浓郁的椒香,大片大片金箔的使用让整个屋子看起来富丽堂皇。堂下,一个小厮垂着头立着,堂上,隆安公主一身暗红色便服坐着,手指揉着太阳穴,语气冷淡。
“最近别院那边有什么动静?”自从她和长林爆发冲突以来,她就安排了眼线在别院,时时观察他。
“仍和往常一样。”
“有没有别的事情?”
“这……”
对方吞吞吐吐,那就是有事,隆安公主语气不悦,震慑道:“说!”
“是……”那小厮诡秘地环顾了一眼四周,小声说:“奴才发现了一个秘密。”
“嗯?”
隆安睁开眼,抬手示意他向前。小厮犹豫了一下,便在公主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阵。
“什么?你说他的丫头与人……”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秘密。”
“什么?”
“奴才发现公子似乎喜欢那个丫头。”
“嗯?”隆安眼露精光,似乎觉得不大可能,然而转念一想,“确定吗?”
“确定,公子总让奴才把最好的就给钟离,而且自打公子病了以来,只有钟离可以近身,其他人都不行,所以奴才想……”
“那他俩发生什么关系没有?”
“夫人指?”
“就是男女之间那档子事。”隆安毫不忌讳,大大咧咧指明白。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不过观察下来,那丫头似乎更喜欢那个男人而对公子无甚意思。”
闻此,她皱了眉,这倒在预料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隆安公主一人在房里,看着自己的床榻,慢慢地,一个计谋在心中成型。
虽然你不认我做娘,不过你到底是我儿子,我帮帮你也是情理之中。隆安公主阴测测地想,得意的拿起茶盏喝了一杯水。
然而钟离的心情却很是雀跃,能得到长林的同意真不容易,她知道长林公子其实特别寂寞,尤其还有个那样的母亲,所以特别珍惜身边人,可是人生在世,有得就有失,有取就有舍,她舍不得幻灵,所以……
对不起了。
阳春二三月,草长莺飞,春江水暖。
路边的柳树发了新芽,物光生辉,草与水同色。有风吹过,阳光下轻舞身姿的是紫红的辛夷,空气中似乎有花草的清香。湖畔桥上,到处是丽人身影,华美衣裳,精致妆容,端的是活泼可爱。
幻灵和钟离行在这样的皇都,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心情舒畅,神采飞扬。
“幻灵,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得到好消息的钟离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幻灵分享,“公子同意了我的请求,答应让我出府了。”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幻灵开口大笑:“那我们什么时候……”
“别着急,还得办完一件事再走。”钟离不慌不忙泼冷水。
幻灵果然愣了“什么事?”
“你想,我走了谁来照顾公子?他怎么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走之前我希望能帮他选一个体己的人继续照顾他,你看他的身体都没有好利索呢。”
“说得也是,你想怎么做?”
“去集市上看看吧,总有一些人要找点事养家糊口,我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碰上能委以重任的呢。”
“行,都听你的。”幻灵好脾气的说。长林能松口已经让他很高兴了,事情不急在一时,长林公子也是有恩之人,他也应该好好帮钟离找人才是。
正说话间,街头突然传来一声喝骂:“你这该死的臭小子,居然敢偷东西?!”
两人望去,是一家客栈的主人在打他的奴才,手脚狠毒,把地上的小伙子揍得鼻青脸肿,然而尽管如此,他却还是高声呼喊着:“我没有偷!你们污蔑我!”
看他一副衣衫褴褛的样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实在可怜。
“没偷?没偷大小姐怎会说是你偷的?”对方叫嚷着,停下拳脚,叉着腰大喘气。
“大小姐骗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大小姐有那个必要骗人吗?”对方不屑地嗤之以鼻,连眼皮子都不想抬。
可能也是被打的急了,这小伙叫到:“怎么没必要?她看我长的还算周正,就想轻,薄我,我不愿意,她就报复我,污蔑我偷东西!”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有这等秘闻?当真开眼界。谁不知道这客栈老板的女儿长的是个五大三粗,腰圆腿粗,年过三十还没个婆家,原来她已经饥,渴到这地步,去欺负一个弱小的下人。
人群外,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下,一个小厮打扮的壮实的男人弯腰行礼,对马车里的人报告:“爷,前面人太多了,车过不去,不如您在这里稍作休息,奴才跑两步,把东西拿回来?”
车里的人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嗯。”
然后那人立马跑远去办事去了。
东风斜揭绣帘轻。
透过马车窗口那小小的一帘锦布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金冠美玉束发,一身金色锦袍的俊美男子正无聊的摇动着手里的烫金檀骨折扇,两条正红色丝绦从耳边垂下,映出一张绝世无双的容颜。
他侧头,淡漠的眼瞳如茶色的琉璃,左眼下有一个小小泪痣,周身气场冷而凌厉。
争执不下,那仗势欺人的店家又开始动手打人,旁边的人议论纷纷,都说是这客栈店大欺人,可谁也不敢上前。钟离几次三番向上前说两句,终是被吓得不敢动。幻灵看不下去了,一个灵巧的闪身,抬手制住了那小二肆虐的拳头。
☆、第二十四章
“抓贼拿赃,你可从他身上搜到赃物?否则你凭什么打人?”
钟离问。
“要什么赃物,小姐说是就是!”他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你小姐说是就是,那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钟离气不过。
“我不管,他是我们家的伙计我想怎么教训怎么教训,你管得着吗?”他叫嚣着。
“真是岂有此理!”钟离气坏了,她生平最恨这种人,因为她也是被压榨过,所以懂得做下人的为难。主子一句话她就不得不从,否则就是一顿毒打。太可恨了,这样的不把人当人的人都该下地狱!
“好,你说他是你家的下人,那我把他买下来,看你还怎么说!”
钟离气的就翻身上的钱,侯府给她的钱一向不少,而她今日出府买药,还曾经专门去支取过,因此身上七七八八下来少说百十两。她叫到:“把他卖身契拿来,这小子我要了!”
幻灵在一旁轻扯她的衣袖,小声劝:“钟离,你冷静,你还没有调查清楚他的底细。
“有什么好调查的!”钟离被气昏了头脑:“这不就在这摆着呢嘛,你,还不快去拿卖身契!”手指了指那狗奴才,满脸怒火。
“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去通报一下老板。”
那家伙小跑着进了客栈,没过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大声说:“我们老板同意了,他可以给你,不过要一百两银子!”
“什么?这么贵?”众人窃窃私语,这一百两,可是农家几十年的收入,他们就这么漫天要价,不值,真不值!
“姑娘,别气了。这老板故意刁难你,算了吧。”有人在旁边劝导,一圈人应和:“就是,就是。”
钟离的牛脾气上来了,她心一横,把钱袋拿出来,掏出一张银票,说:“一百两是吧?好!我给!把卖身契给我!”
“真的假的?”那小厮接过银票一看,果然是一百两,震惊的骂了一句:“傻子吧。”就进去了。
钟离把卖身契给那小伙,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那小孩一脸惊恐:“姐姐……”
“这卖身契给你,你再找份工,好好过吧,总有一日能出人头地的。”
钟离心软,但好事也仅限于此,她没有理由带这人回家,她平白花了一百两,恐怕回去不好交差了。
“姐姐,小人无父无母,一直在这里打工,今日您既然拿钱要回了小人的卖身契,那小人就是您的人了,请您收下我吧。”
这小伙跪在地上,不住地给钟离磕头。钟离万般无奈,幻灵也皱了眉头:“既然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何何必再回到过去受苦?好好为自己活着不是更好吗?”
“不,公子您不懂,小人大字不识一个,身上什么本事都没有,除了卖点力气混口饭吃还能做什么?我不跟着姐姐也会跟着别人,继续卖命,继续当奴才,既然如此,还不如给好心的姐姐卖命,就当是报恩了。”
幻灵无话可说,钟离更纠结,她拉过幻灵在一边悄声商量:“要不,我带他回去?公子身边不是少个人吗?不如让他顶上?”
“这……公子未必中意啊。”
“不中意就再说吧,你看他多可怜啊,如果我们不收他,以后他还是要被这样打骂,诬陷,我们帮帮他?”
幻灵却皱了眉头,他想起一身灵术高洁神圣的圣女曾经对他说:“一切都是命。”她面对这样的事情从不手软,也绝不给一个眼神,只会冷淡的说:“焚城吧。”瞬间毁掉一座城池的人的命。她冷酷无情,可现在他却觉得这是对的。
“钟离,这样的事太多了,你不能一一救下,我们又不是神仙。”
“可既然看到了,难道袖手旁观吗?”钟离叹了口气:“我做不到。”
这话说的也没错,幻灵看看那孩子,再看看钟离,顿觉发愁,虽然不应该,可是他不想让钟离伤心,于是他松口:“那好吧。”
得到首肯后,钟离带他回府。
远处,那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回来了,毕恭毕敬的报告:“爷,东西拿到了。”
“嗯,放那吧。”他用折扇挑开帘子,对他指到:“看到那三个人了吗?中间有个姑娘,跟着他们,看看是谁家的。”
“是。”
钟离带着那个小子回到侯府去见长林,长林房里有说有笑的,热闹的厉害。钟离就知道,是莺莺郡主又来找长林公子说话了。
莺莺一向不喜欢她,她还是别去打扰二人了。
“长林哥哥,你可看过风靡齐国的话本《红豆》?”
“不曾,请问群主,这讲的是个什么故事?”长林问,莺莺在他出事后就经常来陪他聊聊天,说说话,最近心情差,也多亏了莺莺才有所好转。
“讲的是一个书生进京赶考,夜里在山里的一座尼姑庵落脚,碰上了一个小尼姑,二人一见倾心。走的时候小尼姑给他抓一把红豆,希望他长长相思。在京城考取功名的书生一心记挂小尼姑,于是拒绝了相爷招婿的好意,回到了尼姑庵,却得到小尼姑早已病逝的消息。万般伤心的书生受不了打击,于是出家为僧,一生与青灯古佛相伴。”
莺莺说的绘声绘色,闻者为悲伤,站在门外的两个人都忍不下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真是个感人的故事。”长林也唏嘘。
“长林哥哥为什么叹气?”莺莺还小,并不懂这故事有什么动人。长林却道:“有情殇离别,故而叹息。”
“那什么是情?”莺莺好奇极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莺莺不懂。”
看哥哥向往而又悲伤的样子,莺莺觉得失落极了,长林安慰她:“这话无非是说能够让人付之生死的就是情。这书生对小尼姑用情至深,所以才出家为僧,不愿背叛爱人。我以为,凡是不够情深而结合者,都是一种不负责任。”
“那哥哥可有喜欢之人?”莺莺试探。
“呵。”长林苦笑:“这种事情还是放在心底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说道给外人。莺莺可曾想过,未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莺莺一脸茫然,她想了想,终是不知什么人才好。“我想,总要是一个我喜欢的人吧。”
“倘若他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那岂不是很痛苦,我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忍受这样的屈辱。”
这时,突然有人跑到别院里高声叫嚷,钟离一看,是小玉,刚想给她打招呼,被小玉无视。她直接冲进房里,气喘吁吁地对二人说:“郡……郡主……夫人让您赶紧去前院大堂,有要事!”
“什么事?”
“不知道,只看到是宫里来人了。”
于是两人一块来到前院,钟离这才领着那小格子进来。
“公子,这是我为您新招的小厮小格子。”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长林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钟离,他灼热的目光像火炬一般,烤的钟离浑身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