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他放他走,晚上一个人行走在清冷的宫道上,只有月亮照亮他的路。那个时候他会暂时忘记自己身上的痛,心里的痛,单纯的享受一抹清辉给他的温柔。这种温柔让他的心灵安静,平和,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满足。
这偷来的时光多么珍贵,可是因为那些肮脏的事,他刻意去忘掉。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获得过心灵的满足,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让他重温旧梦。
又转过一个角,他疲惫的打了一个哈欠,该回去了,已经这么晚了。正准备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笛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几乎见不到几个宫女太监,哪里来的笛音。
“唔……”
又是一声,他顿住了脚步。
果然,那笛音几番调试后,终于流利顺畅起来,清脆悠扬,感伤动听,他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非常好听。
他顺着笛音追寻过去,连迈进什么殿都来不及看,巨大的匾额落满了灰尘,旧的快掉渣了。上面赫然题着三个字:
上阳宫。
☆、第35章
晚些时候,春花拿过来一个笛子,竹制的,有些老旧,看起来没什么光泽。春花很兴奋,说是好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钟离便让她递过来看,问她会不会吹。春花说不会,自己只听过,没人教。于是钟离便说:“反正也累了,不如我给你吹一曲,当我送你的礼物?”
“好啊。”两人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春花捧着脸颊听钟离吹曲子,身后一棵桃花树,月光皎洁,落英缤纷,凉风习习,仿佛梦境一般。
慕容顼堇站在她们身后,看着眼前梦幻的一幕,两个女孩青春洋溢,柔和温婉,她们的曲子很平静,如温水一般虽没什么滋味,偏偏无形中滋润了人的心扉。
真美。
鼻头一痒,他蓦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被吓到的两人齐齐扭头,看到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钟离虽见过皇帝,可是当时她万念俱灰心不在焉,根本记不得他是什么样子,再加上时间这么久了,更是想不起来。
“你们……”
他摸摸鼻头,被这样纯洁的眼神看着,他也感到些不自在。两个人都不说话,就等着这个陌生人先开口。
“朕渴了,给朕倒杯水去。”
不管怎么尴尬,他是皇帝,有霸道的资本。两个人面面相觑,朕?那不就是……
春花率先反应过来,吓得立刻跪下了:“皇,皇上吉祥。”
钟离也傻了,跟着腿一块儿跪下了。
“还不麻利的去给朕倒水。”听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春花立刻连滚带爬去屋里接水。
他走近,看着她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模样,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钟离六神无主,说什么呀?她跟皇帝没什么交情,也没怎么学过宫中礼数,那不然……她抬头,小鹿一般的眼瞳水灵灵的,试探着,她开口:
“皇上……吉祥?”
慕容顼堇一下子就绷不住笑了,这哪里来的女人,怎么这么好玩?怎么他印象全无?
“你什么时候进的宫?”
“奴婢……二月份进的宫。”
“奴婢?你不是皇妃?”他奇怪了,这身打扮,看着就不是个宫女。
“呃,皇上恕罪,臣妾口误。”她的一颗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一片混沌,再这样下去,要完蛋。
“好了,你起来吧,坐这,陪朕说说话。”
“是。”
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好脾气,他自己这么想着,春花把茶端了过来,恭恭敬敬递给他,他接过,小饮了一口,立刻皱了眉,厉声道:“这什么茶,怎么这样苦涩难喝?你糊弄朕是不是?”
“奴婢不敢。”春花慌忙跪下:“实在是宫里没有好的茶叶了,只有这些,娘娘平常都舍不得喝。”
“胡说,这些东西每个月宫里都给分放的,怎么会没有?”他不满。
“真的没有,皇上,奴婢没有撒谎。最近两个月来这些东西都没有送过来,连这些都是娘娘省下来的。”
春花解释,可是醉酒的他也不怎么在意,话锋一转,又问:“娘娘?哪个娘娘?”
“回禀皇上,这是离妃娘娘。”
他渴了,也不管多难喝了,反正以前再难喝的都喝过,还怕这些?仰脖,一饮而尽。
“管你哪个娘娘,朕困了,要睡觉,你来伺候朕。”
“是。”
钟离小心翼翼地扶他进房,他很高,很重,还很强势,钟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满意。好在他是真困了,倒头便要睡了。
“你吹的那首曲子不错,再吹,朕要听着它入眠。”
不敢不从,钟离拿出笛子,诚惶诚恐的吹奏,整整一夜。
第二天,钟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春花正在给她准备洗脸水,满面愁色。
“春花。”
春花立刻过来:“怎么了?娘娘?”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会儿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了。”
“他……什么脸色?”
这也是钟离最担心的,因为不了解慕容顼堇,她们都很害怕触怒他,万一他生气,他俩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看不出来,应该……没事吧,感觉皇上挺平静的,脸上很正常,没什么表情。”
钟离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没生气就好,看来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发怒的。
其实慕容顼堇不仅不生气,相反他还很高兴。这一晚睡得真是好,连骨头都酥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有一口浊气呼出去了,整个人都爽到不行。
“皇上昨晚去哪儿了?要奴才好找。”高海跟他多年,自然是明白他心情好,才敢大着胆子问两句,从昨晚现在,他快被后宫的那些娘娘们闹死了,一个两个都在问去了谁宫里,生怕别人抢了自己风头。
“要你管,”他顺口回了一句,似乎不想说,然而又不打自招,自己又自顾自说了:“一个好地方,能睡觉的好地方。”
“今晚你不要管朕,该干嘛干嘛去,听到了没有。”
“那多危险,您总得有个人在身边伺候吧。”高海好奇,就是不想依他,他也想知道是哪个娘娘让皇上这么魂不守舍,举止异常的。
“你再多说一个字朕就把你脑袋砍下来当凳子。”
果然,高海立刻闭嘴了。
“陛下,殿外宰相大人求见。”小太监来传。
“宣。”
长林一身官服,头发一丝不苟还带了帽子,儒雅而又贵气。他低着头,先行了礼,然后问:“皇上,昨天……”
“哦,昨天,昨天辛苦爱卿白跑一趟,没事,朕已经解决了。”他大大咧咧的坐着,满不在乎的说着。好像昨天对一个女人的摧残完全理所当然。
可长林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他担心的另有其事。今早听到通传,昨晚皇上去了上阳宫。高海不能跟,可是这宫里到处有他长林的眼线,怎么会不知道他去哪儿。
看他脸色平和,不像生气,长林放下半颗心,可是他又怕他太高兴,万一他看上钟离,那不是更糟糕。
“还有事吗?”这位心思深沉的男人问。
“最近天气干燥,久不下雨,京畿地区麦苗多黄死。臣准备挖沟修渠,引圣河水过去灌溉,敢问皇上是否可行?”
“这些事有你做主就好,不必事事告诉朕,你是朕的宰相,你有这个权利,不然朕要你干嘛?”他满不在乎,似乎根本不是事,可旱灾是多大的事,他居然问都不问一声。
“是。”
“还有事吗?”
他不敢问,可他又忍不住。不,不能问,他没有资格,忍不了只会让他注意到她,会害了她的。
“没事了。”
“下去吧。”
“是。”
慕容顼堇无所事事就想去找钟离,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感觉很安宁,很平静。他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他贪恋这种感觉。
“陛下,”高海进来了,“昭仪娘娘派人过来。”
“什么事?”怎么这些人这么烦,一个两个不让人歇着。
“她说有惊喜,想让您去一趟。”
他本想一口拒绝,突然想到,昭仪她的宫殿离上阳宫还是挺近的,去完还可以直接去上阳宫,嗯,就这么决定吧。
于是他揽了衣袍,眼神冷漠,一颗泪痣孤傲性,感。
韩昭仪的宫里装的特别豪华奢侈,什么都是最好的,红线毯温且柔,绣鞋罗袜随步没,龙涎香甘甜顺气,整栋屋子用金箔装饰,显得辉煌无比。她一身最时兴最漂亮的薄纱织布,上面的花鸟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美的让人看不清楚。
而她云鬓花颜,金钗花钿,打扮的光彩夺目。
他不笑,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放荡不羁。美人连梅忐忑地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她今日穿了他上次夸赞的衣服,梳了最漂亮的发髻,怎么他不喜欢?这么严肃?
他抬手,取下一根金钗,说了句:“这钗真好看。”
她大喜,以为那个狂放张扬的皇帝又回来了,立刻缠上他的臂,娇滴滴地说:“皇上喜欢?这是您上次送过来的,臣妾今日特地带来给皇上瞧瞧的。”
他嗤笑,不对,一切都不对。
他没有那种感觉,那种平和的感觉。那个屋里没有红线毯,那个屋里没有龙涎香,那个屋子不金碧辉煌。她没有金钗,没有花钿,没有华美的衣裳,她有的是苦涩的茶,有的是一支短笛,有的是傻气,她素着一张脸,像个丫头。
虽然昨晚他醉得厉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记得,昨晚的一切一切,他清清楚楚。就连她脸上一个晃神,话语里一个停顿,手指的一个哆嗦,都清清楚楚。
可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下,他很浮躁,他觉得自己很无聊,来这里干嘛呢?这些庸脂俗粉,真是倒人胃口。
于是他把金钗又带回连梅头上:“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好生带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要走。
“皇上去哪?”连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问。
他顿也不顿,径直出去了。
☆、第36章
“高海你不要跟着,随便去哪,我要自己走走。”
他脸上没表情,让高海心里很慌,他很少见到皇上这样,因为他不知道下一刻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捉摸不定的脾气很折磨人,高海想,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真不容易。
天气不错,钟离在树下绣了一会儿花就放下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奇怪,总觉得不太干净,也许是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皇上,让她有了危机感。她越发想念她的男人了,不知道他在宫外安排好了没有,怎么安排的,她好想见到他,把她心里的想法都说给他听。让他着急,让他分担,他们不分彼此才好。
慕容顼堇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美人拄腮看花,周围鸟语花香,时光荏苒,岁月静好。
他悄悄走到她身后,坐在她旁边,冷不丁的凑近她的耳朵,吓她:“想什么呢?”
钟离骇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慕容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撞进他的怀里,头磕到他的下巴,他吃痛的捂住下巴,龇牙咧嘴
“你干嘛?想谋害朕吗?”
她还没站稳就被吓得跪了下去,梆梆梆的磕头,口中连连道歉:“皇上赎罪,臣妾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又跪下了?朕才见了你两次,你就跪了三次了,你大小是个皇妃,怎么这么胆小,跟个丫头似的?”
钟离心想:我可不就是个丫头吗?
“好了,起来吧。”他想拉她起来,她却要哭不哭地来了一句:“腿软站不起来,皇上还是让臣妾跪着吧。”
他怎么就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异常开怀。他想,他是糊涂了。
他到底没有让她跪着,而是抱她起来坐在一旁,故意放低姿态,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昨天忘记问了,你是谁家的小姐?”
“臣妾是东寒侯慕寒的女儿莺莺。”她顶了莺莺的身份进的宫,自然得按她的身份说。果然,慕容不疑有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慕寒?那老东西?这么说来你还是朕的妹妹了?”
她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怎么说。
”妹妹就妹妹吧。”他眼神看向她,仔细打量,和昨日一样的衣服不过是换了个颜色,头发没挽紧,斜斜的坠着,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温和。
“你会吹笛,什么时候学的?”
“很久了,我也记不大清了,可能是五六岁,也可能是七八岁。”她想给一个确定的回答,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
“跟谁学的,指法不错。”
“没人教,自学的。”
他挑眉,不太相信:“真的吗?看起来不像。”
被夸总是高兴的,她微笑:“真的是自学。”
他也笑,本就英俊如天神的脸庞更加生动起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精神却挺好,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他说:“不如你教朕吹笛吧,朕觉得你吹的挺好的。”
她诧异了一下,“可是您的乐师吹得更好啊,我只是个半吊子,不敢为人师的。”
他真的很开心,又笑了:“只让你教首曲子你就成朕的师傅了?胆子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