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第15章
燕屼的剑眉几乎入鬓,唇有些薄,抿起时更透冷漠,他低头望着连姓名都不知的姑娘的手臂,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方才低头查看伤势时微微蹙了下眉,流这般多的血,伤口怕是不浅,不疼吗?
那对惹事的夫妻想悄悄离去,他漠然抬头,伸出大掌攥住中年男人的手臂,“想走?”
姑娘身边那个强壮丫鬟似乎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夫妻两人,模样凶的要打人,“你们伤了我家姑娘还想走人?胆子不小,知道我家姑娘是何人吗?”
另外个柳眉圆眼的丫鬟急道,“同他们说这个作甚,直接送去官府,阿大,你把他们扭送了报官,我送姑娘去药堂,姑娘伤的不轻,可别……”说着眼泪竟落了下来。
燕屼知道丫鬟担心的是什么,低头道,“姑娘,燕某送你去药堂。”
不容拒绝。
姜婳也不会拒绝,嘱咐阿大两句,让她把行凶者送去衙门后去前头的回春堂寻她,夫妻两人哭着求饶,小儿也吓的嚎啕大哭,姜婳神色不见半点松动,“走吧。”
回春堂不远,倒也没必要坐着马车过去,姜婳捂着手臂在前头走,翡翠跟着身后,自责不已,“都怪奴婢,去买甚吃食,害的姑娘受了伤,若是留疤可如何是好。”
姜婳道,“没事儿的,不会留疤。”
翡翠心疼问,“姑娘,疼吗?”
姜婳垂眸,“不疼。”这有何疼感?比起毁容焚烧之疼痛,不过是个小口子罢了。
燕屼静静跟在主仆二人身后,姨母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衣袖,很是惶恐,“阿屼,是不是怪姨母,都是姨母不好,不,不该与他们起争执的,姑娘只是想帮我,却害的她受此牵连……”
“嬷嬷,我姓姜,你唤我一声婳婳便是。”姜婳回头,笑的温和。
燕屼道,“与姜姑娘已有几面之缘,还未曾自我介绍,我名燕屼,这是我姨母何氏,今日之事多谢姑娘,姑娘怜悯燕某姨母,是个菩萨心肠,燕某无以为报,往后有事,但凭姑娘吩咐一声便是。”
菩萨心肠?姜婳不语。
姨母也小心道歉,“婳婳姑娘,都是老太婆不好,不该与人起争执的。”
姜婳柔声说,“怎能怪何姑姑,是他们欺负姑姑在先,姑姑不用自责的,我没事儿。”既已知道姓氏,在唤嬷嬷也显冷漠,就此改了口。
几人不再言语,很快到回春堂,翡翠急匆匆进去找了郎中,年过六旬的郎中跟着翡翠出来,姜婳已坐在长凳上。燕屼安排姨母在另外一侧坐下,这才来到姜婳身旁,姜婳自个把衣袖掀起,露出伤口来,她的手臂粉白嫩滑,如上好玉脂,骨骼纤细,似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燕屼移开目光。
郎中帮着把伤口清洗,检查过才说,“没甚大碍,止了血就好,往后记得每日涂抹药膏,这伤口还不至于留疤。”止血,涂抹膏药,又嘱咐一番,饮食清淡,开了药膏给姜婳。
翡翠收起药膏,正要付钱,燕屼已递给郎中一块碎银,“此事因我姨母而起,便该我来负责。”
姜婳望他一眼,不愿多争,让翡翠收回荷包出了回春堂,刚出去,阿大气喘吁吁的跑来,“姑,姑娘,奴婢把那两人送去衙门,里头的官老爷一听是伤了姑娘,立刻说要严惩,姑娘不必担心。”
“嗯,我们回吧。”姜婳说罢,回头跟燕屼和何氏道,“姑姑,我该回去了,不如我送您和阿屼一块回去?”
燕屼看她,她这喊的倒是挺顺口。
何氏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同阿屼还要去把剩下的火烧都卖掉,不然放到明日就要坏掉了,太可惜的。”
姜婳眉眼弯弯,极为动人,“我还未用晚膳,不如姑姑把那些火烧都卖给我?我未回府,只怕府中等着的丫鬟们也不敢吃晚食的,剩下的正好带回去给她们吃。”
“真的?”何氏犹犹豫豫。
姜婳点头,“自然是真的。”
“那,那好吧。”
几人又回到夜市上,何氏的摊位这会儿没人敢动,旁边伤着姜婳的摊主主动帮着照看,见几人回来才松口气,何氏开心的把剩余的肉烧麦全都包好递给姜婳,“婳婳姑娘,快拿着吧。”
姜婳给了何氏十两银子,自然有多的,她哄着何氏把银钱收下,又送着两人回去,燕屼与姨母住在西街那边,顺着巷子进去,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前停下,燕屼扶着姨母下来站定,望着车厢里姜婳,他个子高大,站在地面依旧能与她平视,“今日多谢姜姑娘。”
“不必道谢,今日反倒是我帮了倒忙。”姜婳笑的眼如月牙,跟何氏挥挥手。“姑姑,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会。”
望着马车渐渐驶出巷子,燕屼才扶姨母进到院里,还听见姨母唠叨,“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咱家太穷,不若娶来给阿屼做媳妇儿多好呐,哎,你都二十了,何时才能娶个媳妇儿回来。”
燕屼并不答话。
在马车上时,姜婳吃了个肉火烧,味道很好,饼很劲道,肉馅肥而不腻,配着饼吃正正好。吃一个便饱,余下的,姜婳让阿大和翡翠带回去分给皎月院的丫鬟们,又嘱咐两个丫鬟不许跟许氏提她受伤和试药的事情,两丫鬟闷声应下。
眨眼几日时间一瞬而过。
姜婳待在府中未曾出门过,每日在姣月院翻看从神医住处带回的医书,百草集她很快看完,看的最多还属那本毒,药方子的手札,还有另外一本古方,随意翻看几眼,上头的方子较为杂乱,其中有几道是说内调女子美容方面的,姜婳抚下面颊,垂眸将方子记下。
这几日,沈知言来过姜宅,姜婳让人拦下,未许他进门。三番两次后,沈知言让人递了一封书信进来,上头叙说他对她的思念之情,情意绵绵,情深似海,姜婳看过后随后丢炭炉里烧掉了。
她与沈知言迟早会解除婚约,沈姜两家金兰之交,爹爹看重沈知言,她冒然去说,爹爹肯定不会同意,除非看清他的真面目,她倒是有法子,却不是现在,要等爹爹身体康复,遂也懒得见他那张虚伪面孔。
姜清禄的病情稳定许多,身体日渐康复,能下床走动,身上也不再骨瘦如柴,渐渐长了些肉起来。
姜婳这边的库房,几个丫鬟整理几日,终于全部整理完毕,不出所料,的确少了不少东西。
姜婳和许氏的库房一直由着王妈妈打理,前几日姜婳去寻王妈妈,说是想要从库房取些东西出来用,让王妈妈把锁匙给她,库房的清单姜婳和许氏都有备份,也就不必找王妈妈要。
王妈妈犹豫过,见姜婳说话轻轻柔柔,眼神干净清亮,和原先的姑娘没甚两样,也就把库房锁匙交了出来。
王妈妈是许氏身边老人,姜婳不好多拿主意,把丫鬟们整理的单子和原先库房的清单一同给许氏送了过去。许氏刚陪着姜清禄和小姜妤吃完早膳,小姜妤见着姜婳眼都亮了,软软的喊,“大姐姐,小妤儿想你啦。”
“大姐姐也想小妤儿啦。”姜婳亲亲妹妹,心里软成一团。自打病了一场,她每日得空都会抽时间陪陪小姜妤的。
姜婳让珍珠把单子交给许氏,同她道,“娘,您先瞧瞧这东西,我带小妤儿去外头玩会儿。”
小姜妤亦很欢喜,拍拍手掌糯糯的道,“大姐姐,我想去摘几只桃花回来,给爹爹屋子里换上,爹爹闻见香香,就能更快的好起来,就能陪小妤儿骑马啦。”
姜婳笑道,“那大姐姐就陪小妤儿去摘桃花枝儿。”
陪着小姜妤去桃林玩了会儿,姜婳右臂还未好透,不敢怎么抱小姜妤,只陪她摘了一大把桃枝儿,不多时,柳儿过来寻她,“姑娘,太太让奴婢出来寻您。”
让乳母照顾好小姜妤,姜婳同柳儿一块去见许氏,许氏在谨兰院的西厢房等着在。进去时,许氏神情阴郁,见到姜婳就叹了口气,“婳婳,委屈你了。”
姜婳挨着许氏坐下,软声问,“娘打算如何?怕是不止女儿这边的库房,就连娘这边的库房也少了不少东西,要不先让丫鬟们去核对下。”其实根本不必,光是姜婳那边库房少的东西都已是个惊人的数目。
许氏叹道,“我已让人去喊了王妈妈过来,等她过来,娘会仔细问问她的。”
姜婳轻轻点头,“女儿听娘的。”
爹爹好起来,后宅也要开始清理了。
王妈妈很快过来,还以为许氏寻她是为别的事儿,进来时还笑眯眯的,“太太,您找老奴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待瞧见太太和姑娘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案几上搁着那串库房锁匙,她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子。
第16章
王妈妈心里惶恐,面上笑容也没了,小心翼翼问,“太太,姑娘,可,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王妈妈,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二十载,你和秦妈妈当初都是我的陪嫁丫鬟,这么些年,宅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多亏了你们。”许氏慢慢说道,“今日叫你过来,的确是想问问,我和婳婳院子里的库房锁匙都是你保管的,前几日婳婳整理库房,发现少了不少东西,王妈妈你可有什么说法?”
“太太,太太,老奴,”王妈妈噗通一声跪下,匍匐在地,“老奴,老奴亦不知啊。”
竟还不肯承认。
厢房只有许氏,姜婳和王妈妈。姜婳明白这是娘亲想给王妈妈留些脸面,可她不想给了,轻唤道,“阿大。”
阿大推门而入,“姑娘,有什么事儿吩咐奴婢?”
姜婳道,“你去把秦妈妈和柳儿香儿叫进来。”柳儿香儿都是谨兰院的大丫鬟。
阿大喏了一声悄声退出。
“婳婳,”许氏低声道,“这样怕是不好的……”
姜婳望着许氏,声音软嫩,模样无辜,“娘,哪有什么不好,既王妈妈说不知,那就让秦妈妈领人查查娘的库房,若是也少了东西,正好报官,这么大的宅子,主子们库房都敢偷,往后谁知道她们还能干出什么事?再者,祸起萧墙,爹爹的事情还不能给您警醒吗?您惦记着主仆情义,她们却不留恋,否则如何敢私吞这么多东西。”
许氏打了个寒颤,原先是考虑王妈妈照顾她近二十载,这会儿被婳婳一点,她才惊觉,姜家后宅真的不能再放任不管,当家主母亦不能软弱可欺。
王妈妈瑟瑟发抖,抬头哭道,“太太,太太,老奴只是一时糊涂啊。”
姜婳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你这一时糊涂可是厉害极了,我库房少了不少好东西,粗略估算一下,也价值一两万白银,你倒也是吞的下去。”她和娘亲的库房极为奢华,里头有爹爹从各地寻来的翡翠玉石,各色宝石,珊瑚,珍宝,珍稀绢丝布匹,金银,玉器,瓷器,全是值钱的玩意儿。
府上各管职处都是有些油水可捞的,可这种直接偷到主子库房还是如此一笔巨款的,也真亏的她敢贪,是铁定她们娘两不会清查此事吧。
秦妈妈正好领着柳儿香儿进来,见着地上跪着的王妈妈一愣,这才朝前几步,“太太,姑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许氏道,“你拿了我库房的锁匙,把库房查一遍吧,多使唤几个丫鬟,务必天黑前处理妥当。”
两人库房都是塞的满满当当,姜婳院里的小丫鬟们甚少进出库房,亦不太懂怎么清查,这才折腾好几日,秦妈妈却不同,对这些熟门熟路,到晚上就能处理好。
王妈妈还匐在地上呜咽的哭着,“老奴不知啊,求太太饶了老奴,老奴一时糊涂的。”已然胡言乱语起来。
姜婳道,“我和娘的库房锁匙只有王妈妈和娘身上各有一份,娘几乎不曾进过库房,你管着后宅,所有进出库房的东西都经由你的手,你说不知东西去处,莫不是说,这些东西是我娘贪的?亦或是说我娘陷害你?既如此,就找人去王妈妈家中查查吧。”
“阿大,进来。”
阿大进来,姜婳吩咐道,“你去让珍珠翡翠领着人去王妈妈房中抄查一遍,再让家中男仆去压周家一家子过来吧。”王妈妈嫁给姜家管事周家的,平日大家也尊称她一声周家的。
阿大应声退出去,王妈妈嚎啕大哭起来,“太太,老奴知错,老奴只是一时糊涂,求太太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再抵死不认已是不可能。
许氏皱眉不语,姜婳也沉默着,一时间,房中只余下王妈妈凄惨哭声,半晌后,许氏才道,“那些东西你都弄去作甚了。”光是姜婳房中都有一两万两的银子,这若是拿到外面,够普通人家几辈子的嚼用。
“是,是老奴儿子染上赌习,老奴也是无法啊。”王妈妈痛哭流涕,“太太,老奴在您身边伺候了二十年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心为着太太,只是那混小子惹下的摊子实在太大,老奴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求太太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王妈妈的那儿子,姜婳是知道的,名周光庆,比姜婳年长一岁,在府中也无正事儿,每日游手好闲,姜婳曾听闻他总欺辱府中小丫鬟,因着王妈妈管着后院,俱都敢怒不敢言,不提起周光庆,姜婳险些忘记这茬,她闭眼,心中厌恶不已。
许氏一时之间也是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理,望了眼姜婳,见她闭目,心底叹了口气。
阿大很快领着人回来,珍珠翡翠和小丫鬟们在王妈妈房中搜出不少东西,都是库房单子上失踪的,周家一家子亦被送来,周家人口简单,周老爹,周光庆和王妈妈,周老爹常年待在乡下庄子上,这会儿不在府中,遂只有周光庆一人被拘来。
珍珠上前来,“姑娘,从王妈妈房中搜出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周光庆一时还不知怎么回事,被押着进屋见姜婳,眼睛一亮,痴痴的望着姜婳,他是外男,不得进内宅,甚少能见着姜婳,小时见过两面,没曾想姑娘眼下已出落如此姿色,雪肤花貌,香娇玉嫩。
阿大看着生气,怒道,“你看什么!”
周光庆嬉皮笑脸,“奴才没瞧什么。”还真是跋扈惯了,竟一点也不担心眼下的处境。
姜婳握着茶盏,盏中茶水早已冰凉,她道,“去寻衙差来吧,就说府上下人盗窃家主财产,秦妈妈正在清查娘那边的库房,查出后把证据一块送到衙门就成,一切按律法来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