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姜婳把胭脂水粉面脂摆小案上,出神的望着,又摸了摸脸颊。
阿大道,“姑娘生的这般貌美,哪儿还需这种东西。”
姜婳回神轻笑,让珍珠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回到姜宅已是申时,姜婳去寻小姜妤,把买来的弓送与小妹,这是一张小弓,是姜婳特意寻来的,小姜妤自幼好动,不喜娃娃,布老虎,扮家家酒的这些玩意,却喜玩小刀弓箭。她觉姑娘家的自幼熟知这些不是什么坏处,她亦不愿抹杀小姜妤的天性,她希望给她最满意的。
给其他三位庶妹也送了礼物,只有大妹姜嫤过来道谢,姜婳正在皎月院一人用膳,见大妹来,让她陪着一块,大妹颇为拘谨,安安静静的吃着,用罢才问,“大姐姐,爹爹的病情如何了?”话语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许哭。”姜婳道,“爹爹的病情暂且不知,我还要去请神医继续为爹爹医治的。”
姜嫤生生的忍住眼泪,可怜兮兮望着姜婳。
转眼就是七日后,神医终在七日后的巳时回来姜宅。
第 12 章
谨兰院今日格外肃静,丫鬟们在小厨房烧热水,一桶桶的抬过去,廊庑下有秦妈妈柳儿和阿大守着,小丫鬟几人才抬来一桶热水,阿大一人便能轻松拎进去。
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阿大把热水送进去,不敢随意张望,静悄悄退出来。
姜清禄着中衣坐于浴桶中,半烫的热水倒入铺满药草的浴桶中,氤氲热气腾起,浓郁药味散开。静等半个时辰,张景林将姜清禄的双臂抬出浴桶外垂落,手臂的穴位上扎满银针,又刺破十根指尖,不多时,伴随恶臭的黏稠黑血滴落在铺好的草纸上。
粘稠黑血滴落的很慢,姜婳和许氏紧张的站在一旁,两人的心都紧紧悬着,噤口不言。
一个时辰后,姜清禄十指不再有黑血滴落,张景林才转身道,“把浴桶里的药水换掉,给病人身上清洗干净就成了,另外这些草纸弄出去找个无人的地儿,挖深一些,埋进去。”
许氏不敢多问,喊秦妈妈和柳儿进来帮忙,姜婳送张景林至偏厅喝口茶缓缓,这次神医未拒绝,随姜婳一同前去隔壁偏厅,小丫鬟早备好碧螺春,冲泡出的茶水翠绿诱人,茶香浓郁,汤底清澈,张景林尝了口,把剩余茶水一口闷了,姜婳只当做看不见,请着神医入座,问道,“神医,我爹爹的毒可解了?”
张景林又自顾倒杯茶水喝掉,“哪有这般容易,我寻了七日才找全药草,至少需泡上七日,这七日都要放毒血治疗,那是血液中的毒液,第七日才会醒来,到时还需慢慢调养身子。也不知你爹惹上何人,竟寻来这种毒,药对付他,也算他运气好,若不是碰上我,这世间可无人能解这毒了。”
姜婳亲自给他斟茶,“婳婳谢过神医。”
“我给你的药方,你可有抓药回来泡药浴?”张景林忽然抬头问她,脸色照旧耷拉着,“过来,我替你把把脉,我给你试的那些药都有毒性的,不泡药浴,毒性散不出去。”
“神医不必担心,我都有煮药汤泡药浴的,三日一次。”姜婳乖乖上前由着神医诊脉。
张景林替姜婳把过脉象,并无异样,这才又道,“这七日比较关键,我会住在府上,等到你爹醒来,你再随我回青城山试药去。”顿了下又说,“给我寻个偏僻些的院落,除一日三餐,不许让人打扰我。”
姜婳连声应是,出去吩咐秦妈妈给神医准备住处,又嘱咐道,“今日之事,秦妈妈要妥善一些,让下头的丫鬟管好口舌。且接下来七日,府上不见客,是谁来都不必通报,一律不见。”
秦妈妈忙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
接下来六日,张景林待在偏僻的西园,唯有每日清晨去帮姜清禄治疗,姜清禄体内的毒血一日比一日少,第七日早晨,张景林按照往常一样,扎针放血,十指堪堪刺破,姜清禄的身体便动了下,十指蜷缩,渐渐睁开双目,正对上满面沟壑的张景林,眼神凌厉起来,想起身,才发觉身上无半分气力,精疲力尽,软绵绵。
“爹爹!”耳边传来大女儿喜极而泣的声音。
姜清禄侧头望去,见婳婳和妻子站在一旁泣不成声。
这是怎么了?姜清禄诧异。
姜婳整个人都在抖,说话都不利索,还是张景林道,“别瞎动,老老实实待在里头,今日最后一次帮你放毒血,以后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毒血?姜清禄闻言诧异,他只记得从关外回来没几日,那日正在谨兰院用早膳,后来,后来如何了?却无半点印象。
姜婳攥拳咬了下舌尖,找回些神志,几步走到姜清禄面前,半俯下身,细细将这两月的事讲了一遍,姑母和叔叔们上门要求过继的事情,她暂且没提,眼下也不是操心这事情的时候,她娘不松口,姜映秋不可能强行把人送来府上。
姜清禄闻言皱眉,他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结识四方,性格爽朗,大都成为朋友。他和那几位兄弟结识多年,一块跑关外做生意,遇上不少险事,都化险为夷,这种情义是在这样的经历中成长起来,如金石般坚固,那几位现在也都是苏州的大人物,家产不比他少,没必要到这种时候害他。
这些人排除,姜清禄又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下毒来害他,听婳婳的言语,这毒名胭脂红,奇毒无比,如果不是张神医,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好歹毒的心肠。
姜婳见爹爹眉头紧锁,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温声劝说,“爹爹,眼下不是想这事情的时候,您先修养好身子,这事情日后再调查不迟,神医说你不可操劳,往后也需好好调养身子。”
“让你们担心了。”姜清禄叹息。
等着姜清禄体内毒液彻底清除,张景林清洗双手,交代注意事项,写了两张药方交给姜婳,“照着上头抓药吃就成,另外还有张食疗单子,按照上头的吃,别瞎吃,我就先回去了,别送我,让外头的小丫鬟送,否则别怪乎我翻脸。”
姜婳哭笑不得,在廊庑喊柳儿送张神医离开,目送神医出垂花门这才转身回房。爹爹已经盥洗过,穿着白色中衣靠在榻上的大迎枕上,见着姜婳还冲她笑,“这些日子委屈我婳婳了。”
姜婳亦忍不住落泪,她已有十载未再听过爹爹的声音,这一刻,好像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家人都在,爹爹安康。
“婳婳不哭,是爹爹不好,让婳婳担忧了。”姜清禄最宠爱的就是两个嫡出的女儿,他骨子里有些认正统,觉得嫡出大过天。
许氏怕丈夫累着,劝道,“老爷,你身子骨还没好透,要多歇息,我也下去吩咐些事情,这七日,府中不见客,怕是有的忙。”
姜清禄昏睡快两月,哪里还睡得着,身上发软,精神却不错,跟许氏说,“你且去忙吧,我同婳婳说会儿话。”
府上中馈都由许氏管着,这几日她惦记姜清禄,将中馈丢至一旁,眼下丈夫安好,她也该去忙了。
许氏离开,姜婳坐在床头陪爹爹说话,只对他说着这两月发生的趣事,绝口不提糟心事,说着说着爹爹竟睡熟,扯过锦衾给他盖上,她静静靠在床柱边凝神望着爹爹。
不知过去多久,姜婳听见外头敲门声,回过神来,起身迎出去,半开房门,见外头站着阿大,问道,“何事?”
阿大觉得自家姑娘表情有些冰凉,悄声说,“姑娘,姑太太带着二老爷三老爷过来,强行想要闯进来,太太方才出门有事亦没交代能否接客,秦妈妈做不得主,让奴婢过来问问姑娘。”
姜清禄醒来的事情,府中的下人们暂且不知,许氏也没多嘴,自个带个小丫鬟抓药去了。
姜婳轻声问,“她们到了何处?”
阿大道,“快到谨兰院了。”
姜婳推门出去,又轻轻合上房门,在廊庑下站定,瞭望垂花门,“那我在这儿等着她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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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得不到大房内宅的消息,姜映秋心急如焚,犹如坐在针毡上,她担心大弟已过世,不然如何要封着宅子不许人进出,过继的事情没有解决,二弟不会站她这边,苏州的老狐狸多得是,多少人盯着大房这块肥肉,她筹划这般久,要的无非就是姜家财产,万万不可这时出了差错。
况且,服下胭脂红也的确就两个月的寿命,时间正好。她只是没料到,软弱可欺的许氏这段日子怎么就成了难啃的骨头,愣是不肯点头答应过继的事情。
这日实在坐不住,喊来二弟三弟一同去长房,为避免闭门羹,姜映秋带了谢家好几个身强体壮的奴仆来,看门老叟开门,依旧不许她们进入,只说太太吩咐过,让姑太太老爷们莫要为难他一个奴才,姜映秋直接把人绑了,直闯进去。
顺着抄手走廊过去谨兰院时,姜映秋猜测大弟怕是已经不在,府上瞒的这般严实,只怕许氏有甚别的主意,想吞家产,大房无子,财产自然不会留给家中妻女,她们只算是外人。
心中思绪杂乱,她的脸上却没露半端倪,很快到谨兰院的垂花门,二弟三弟和谢家奴仆随她入内,到正房门前,才见姜婳立在廊庑下,眼眶有些红,她心中咯噔一下,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婳婳,你爹了!”姜映秋疾步到廊庑下,皱眉问道。
姜婳显得很诧异,“姑母,您怎么过来了?”鼻音严重,嘟嘟囔囔,仿佛哭过。
姜映秋严厉道,“婳婳,我在问你话,你爹在何处?还有你娘去了哪儿?这几日为何不允许我们来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眼神躲闪,“姑母,爹爹自然还在房中,爹爹会好起来的。”
见她神色不自然,姜映秋心漏半拍,“婳婳,你爹是不是出事了。”
“姑母,你瞎说什么!”姜婳有些恼怒。
房里的姜清禄睡的并不沉,外头传来的争吵声将他吵醒,他听见婳婳软糯的声音,“姑母,你瞎说什么!”还带着恼怒,他了解女儿,知晓她性子娴静,就算心中有气,话语还是绵软。
“你爹是不是出事了?他在哪儿?你跟你娘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姜映秋恼的不行,“婳婳,你都这般大了,怎么还不懂事,随着你娘瞎闹。”
姜婳莫名,“姑母,您在说些什么,爹爹已经好了,只是在房里休息,您说的这些话我都不懂,我娘怎么瞎闹了?”
姜映秋却肯定心中猜测,胭脂红的毒性无人可解,或许张神医有这个本事,可当初是许氏亲口所言,张神医看过大弟之后恼怒离去,怕也无能无力。那大弟这会儿应该是死的透透的。
“婳婳,开门让我们进去,莫要闹了,等安葬了你爹,我你二叔三叔会照……”
“姑母!”姜婳带了哭腔,“您太过分,为何如此诅咒我爹……”话还未完,姜映秋已让身后强壮的奴仆扯开姜婳,阿大护主,见状嗷的一声扑过来扯住姜映秋的发髻,姜映秋尖叫,“来人,把快这贱婢给我弄开。”
阿大也喊,“你们放开我家姑娘!”
阿大力气再大,到底只有一人,很快被几名奴仆拉开,姜映秋气的直抖,发髻已乱,衣裳也被这贱婢扯开,实在狼狈,她剐了阿大一眼,推开房门,匆匆进去。
身后的姜二老爷,姜三老爷面面相觑,也跟着一块进房。
姜婳红着眼睛,跟随其后,阿大使劲挣脱,也跟了进去,怕主子被欺负。
进到房中,姜映秋绕过屏风,一眼就望见靠在迎枕上半盖着锦衾的姜清禄,姜映秋魂飞魄散,心跳险些骤停。
第13章
进到房中,姜映秋绕过屏风,一眼就望见靠在迎枕上半盖着锦衾的姜清禄,姜映秋魂飞魄散,心跳险些骤停。
她猛然回神,眼泪啪嗒落下,几乎是踉跄的扑到姜清禄榻前,哽咽难鸣,“大弟,你可算是醒了,你这一病倒,差点吓死大姐,幸好,幸好醒来。”
姜清禄神色不明,有些阴沉沉。
姜清嵘姜清严后脚跟着进,见到榻上的大哥,瞠目结舌,面上又是一喜,他们兄弟没甚本事,如今的家业都是大哥置办的,真把大哥家业分给他们,他们也是没辙。这次大哥病倒,急的满嘴燎泡,请过不少名医来医治,所有名医看过之后都是摇头,只说药石无医。
大哥昏睡一月,身形消瘦,名医断定救不回,大房家中只有妻女,儿子都无,苏州不少人盯着,没子嗣,只怕大哥一去,这家业就要被吞。
正好此时,大姐来寻他们拿主意,姐弟三人仔细商讨,当务之急是先给大房过继个儿子,挑来挑去就挑中姜清嵘家中的晔书,大嫂看样子原本是要答应下来,后来婳婳突然出事,事情耽搁下来。
再商讨过继的事儿,大嫂三缄其口。直至前几日长房突然封了门,两人心慌意乱,寻长姐,长姐怀疑兄长已过世,大嫂被外人哄骗这才封门隐瞒兄长死讯。遂三番两次上门,都被拦在门外,大姐就道先闯进去。
兄弟两人亦同意,却也有些小心思,一定要长姐劝说大嫂同意过继,这样就算兄长真出事,家产也不会落在外人手中。
大姐一个外嫁女,想要过问大弟家中的事儿,自然需要两位兄长帮衬才行。
哪里能想到,兄长转醒,这于他们来说是大喜事儿,有兄长在,他们一辈子都能生活无忧,真要他们守着长房那些东西,也不定能守的住,两人也还有点自知之明。
姜婳进房,望着泣不成声的姜映秋,心下漠然。又瞥一眼二叔三叔,这两位倒是真心希望爹活着,可是啊,那又如何,财帛动人心,当年爹爹过世,这两位争起家产来,可没手软,无非是觉得,姜家的东西只姓姜,她们女子,都是外人。
可惜当年他们没姜映秋道行深,就算把晔书过继,也没斗得过姜映秋。
当年十载,足够姜婳看清人心,看透所有的事情。她知爹爹的死与两位叔叔无关,他们有兄弟情,那亦如何,她记着上辈子的仇。
“大哥,你真的好了?真是太好了。”兄弟两人真心的道贺。
姜映秋还在呜咽哭着,极尽伤怀,姜清禄抬头望见女儿,见她衣裳有些凌乱,眼睛通红,暴跳如雷,指着姜映秋问,“方才在外头是谁扯婳婳来着?”
“大,大弟?”姜映秋的哭声戈然而止,有些委屈,“我方才只是太担心,大弟是不知,这七日,我同二弟三弟得不到你的消息,心急火燎,你昏迷这些日子,请来多少名医瞧过,全都摇头叹息,我们挂记你,常来府中探望,弟妹却突然封了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去,我寝食难安,整整七日,实在受不住才带奴仆闯进来,冒犯了婳婳,可我只是太过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