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成庵先是被漠视,后又被打消了心里的小九九,如今苏锦楼的一席话将他极想避及的事情都翻扯了出来,这让他恼火不已,“不妥?什么都让你说了,我哪能说不妥?苏三郎不愧是读过书的,嘴皮子好生利索!”
“唉?严里正这话有失偏颇,”苏行之见严成庵争对苏锦楼连忙出言维护,“我倒是觉得苏三郎此言甚是有理,那挑起事端的严家小儿总归是你上溪村的人吧。”
“可……可那只是无知小儿之间的玩闹罢了,若不是河西村村民要把我村人赶出去,又怎会引发两村人打斗?”
“哼!”苏行之面带讥笑,“怎么?支流属于河西村,难道上溪村的人不该离开?看来此事倒是我之错了,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看在邻村情谊的份上允你村之人来我村取水。”
严成庵急的直喘粗气,“可……可那支流本就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给你们上溪村?那你得找官家说理,而不是和我掰扯。”
苏行之懒得和严成庵解释,当初官家来人勘测土地,这严成庵行事清高自傲,求人办事也不愿放下高傲的姿态,自然惹人不喜。
后来支流被分给河西村,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是他苏行之贿赂官家,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连河西村的村民都会在私下里嘀咕一两句,这种事越描越黑,他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后来上溪村的人就说,你瞧!人苏里正自己都承认了,若未舍了银子,他怎么不为自己辩解?
苏行之有苦难言,若是他真仔细解释了,别人就会相信?不会觉得这是狡辩之言?世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听之言经过耳朵的过滤徒留下自以为的真相,哪还管得了他人心中的苦楚?
“严里正!”苏锦楼低眉浅笑,眉眼间已不见刚才的肃然,“此事是由严沛而起,严沛是个孩子,我不与其计较,但严沛之父没有做好教导之责,严家……”
说到此处苏锦楼顿了一会,似在斟酌着如何评价前岳家,“严家教女不善,教子不严,严里正和严家同宗同族,就不怕因着严家耽误你家子孙后代的名声?”
严成庵心中一惊,苏锦楼之言确实触动了他原本忽视的事情,人有亲疏远近,就算他再怎么偏袒严二,一旦涉及自家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别人。
最终经过商议,由两村里正牵头,上溪村需出五十两银子作为此次对苏顺安的补偿,河西村则出十两,此后上溪村村民只能在固定地方取水,待村内水流回缓,必须立即回村不得擅自踏入河西村。
“还有一事!”苏锦楼见苏大郎同意了两村里正的处置,他便不在此事上多言,但思及便宜儿子他却不得不说。
严成庵以为苏锦楼还不满足,心中甚为不快,“怎么?你大哥都同意了,你这个当弟弟的还有什么意见?”
苏锦楼无视对方冷脸,“当初,严氏私奔出逃,严家口口声声劝说让我为酯儿着想主动写下和离书,明为相劝实则威逼,当时严里正也在场,应该还记得当日情形吧。”
严成庵点头,不过当初严二私下里跟他通气说用三十两银贿赂苏锦楼,这才让其写了和离书,难不成这事有假?
苏锦楼见严成庵面露疑惑,不禁挑眉,莫不是他那前岳父将三十两银这等阴私也告知严成庵了?看来这两家的交情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那又如何?苏三是收了银子,可这古代既没录音又无监控,当初也没留下纸张文书,如今他拒不承认耍赖到底,谁也奈何不了他。
反正谁都知道当初是严家逼迫,苏三为了稚龄小儿这才妥协,这时候若传出三十两银的消息,别人只会说是严家黑了心肠,逼迫别人不说,还要坏人清誉,这还多亏了苏三以往在长辈面前的孝子形象。
“我与严氏和离之时,酯儿不过将将一岁,他能懂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本不应牵扯到下一辈,可严沛旧事重提,字字句句辱及我儿,这又是何道理?”
“此事……是严家之过。”严成庵此时心中也对严二一家心生不满,小孩子能懂什么?严沛言行无状定是受长辈影响。
“既然如此,严沛需上我家向我儿致歉,严氏家族不可再提当年旧事,此后苏严两家再无瓜葛,酯儿也没有外祖家。”
这话明显是想彻底和严二家撇清关系了,严成庵觉得苏锦楼未免太过不讲情面,“这……会不会太过了?”
“里正贵人事忙,难免有些地方不知因由,非是我铁石心肠,实在是前岳家做事不地道,自严氏离开苏家,严家上下竟无一人来看望过小儿,更别说吃过他家的一粒米一块糖了,如今看严沛对我儿恶言相向,见微知著,严家上下对我儿多是无一丝疼爱之意,有这样的外祖……”
后面的话苏锦楼没说严成庵也知晓,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严二小女儿惹出的债,这严二也是,越老越糊涂,这一家子脑子不清楚,他也懒得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见严成庵点头,苏锦楼忙找来纸笔将事情写明,其实断与不断都无差别,自苏三与严氏和离,苏严两家几乎就没了干系。
但既然能借着此次机会在两位里正这里备案,与严家以及严氏彻底断个干净,何乐而不为?以后严家再也不能借着严氏对酯儿的生恩,当面对酯儿指手画脚。
第24章 苏环报复
因着苏顺安受伤,苏家只留了女眷稚子,家里没个成年男人,怎么也让人放心不下,于是苏锦河决定留下二弟照看爹娘,自己先行回家。
不知怎的,苏锦楼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往日里便宜儿子坑人时灵动的眸子,索性书院里也没人管他,他便谎称已经托人和夫子告了假,与苏锦河一起回到了河西村。
还未行至家门口,远远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门边,走近一看果真是苏环。
“你们可回来了!”林氏满脸焦急,见丈夫与小叔子回来,连忙迎了出去,“酯儿这孩子一直在这坐着,怎么劝也不听,吹了半天的风,受了冻该如何是好?”
苏锦楼上前一把抱起苏环,触手之间一片冰凉,天寒地冻,端坐了大半天,手脚肯定凉透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苏环呆呆的抬起头,他皮肤本就白皙,脸上在混战的时候被揍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显得尤为凄惨。
“爹……”声音低哑,不似往日的蓬勃朝气。
苏锦楼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乖……”
又对一旁的林氏说道,“大嫂,我先带酯儿回房了,镇上的事就让大哥和你细说吧。”
苏锦楼抱着苏环进房,用被子把小人儿包着,又搓了搓苏环红肿的手。
“怎么不在屋里等着?不晓得外面风大,你会受凉吗?”
“爹……”苏环只叫唤了这一声,眼泪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这哭不似往日里在刘氏面前做戏时的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的默默流泪。
苏锦楼眼眸微沉,轻轻的擦去苏环脸上的泪水,“哭什么?担心爷爷了?”
苏环嗅了嗅鼻子,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嗯,爷爷额头流了好多血,满脸都是,我怕。”
“爷爷已经在镇上安置了,大夫也用药了,明天或者后天会醒,到时候就会回来,你别担心,”苏锦楼半抱着苏环,“小小年纪想的太多会长不高的。”
“爹,”苏环噙着两泡泪水,映着脸上的青紫,显得格外可怜,“你别想骗我,奶奶说了,只要好好吃饭就能长高。”
“你这孩子,就信你奶奶的话了,是吧?”苏锦楼轻轻的碰了碰苏环脸上的伤,“这是严家的严沛打的?”
苏环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当时大家都打在了一块,根本分不出来是谁。”
“身上可有伤?”
“身上有些地方紫了,但大伯母请孙大夫来瞧了,说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所以你就不顾你伯母的劝阻跑去门外吹风?家里本就忙乱,你要是受了风寒,指望谁来照顾你?”
见亲爹唬了脸,话音严厉,苏环紧张的拽紧了被子,“爹,我错了,你别生气……”
苏锦楼缓下了语气,“我是气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你以为那些苦药汁子有多好喝呢?再者说,你若生了病,就不怕你爷你奶更加担心吗?”
“爹,”苏环低下了头,“我,我只是心里难过,若不是因为我,爷爷也不会受伤……”
苏锦楼掰正苏环的小脸,直视对方的眼睛,“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我……”苏环眼神躲闪,明显不是这个想法,在苏锦楼的逼视下最终说了实话,“我恨我娘,如果她没有抛下我,我就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我恨严沛,明明我没有招惹过他,他偏偏侮辱我,我……我更恨我自己,没有好好保护爷爷,让爷爷流了那么多的血。”
苏锦楼早知苏环不是自怨自艾的包子性格,这孩子年纪尚小,行事作风却向狼崽子靠拢,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心思细腻,敏感多虑,好好培养,是个政治家的好苗子,可惜被那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给耽搁了。
苏三就不说了,成日流连红楼妓馆,很少回家,即使归家也是为了要银子,讨好长辈,却很少关心膝下的孩子,严氏也是个自私的,见苏三成日里不归家,想方设法的逃离苏家,找到下家后立马私奔,抛下稚龄小儿,只求成全自己的幸福。
苏三对不起严氏让其守活寡,严氏寻找二家这并不过分,但明明可以和平分手,却偏偏选择最为人所不齿的私奔一途。
严家有多爱护这个女儿,十里八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三有错,严氏稍稍回家诉苦,苏三的老丈人和一排的大舅子就能把苏三扁成猪头,严氏若不愿继续呆在苏家,大可以请娘家人做主,让苏三写下和离书,哪怕她有一丝心软,顾及亲生儿子的名声,她都不会拎不清的选择私逃。
可她偏偏做了,行事还颇为高调,这边苏严两家在为她的安危着急,那边人家光明正大的私奔,还被村民看见了。
为了自由、爱情,她给苏三带了明晃晃的绿帽子,让年仅一岁的苏环背负了丢人的名声,即使补写了和离书,又与严家彻底断了干系,可名声污了就是污了,严氏是苏环的娘,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严氏私奔,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苏环怎能不受严氏的拖累?
苏锦楼轻柔的拍着苏环,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当初他亲眼看见母上大人成了丧尸,他难道就不恨吗?可他一个普通人,连活下去都成了难题,更别提找到丧尸的源头了,后来觉醒了异能,所能做的无非是活下去,多杀丧尸,就算统帅众多异能者,倾尽全力,最终还是没有找出地球剧变的原因,可见,有时候人的力量是有多么渺小。
“你娘严氏所犯之过与你无关,你也无需恨她,恨一个人也是很费精力的,你爷奶以往在你面前少有提及严氏,为的就是不让你因此落下心结,于我们苏家而言,严氏只是个陌生人,以后你和她大概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摸了摸苏环俊秀的眉眼,苏锦楼轻柔的笑了,“别忘了,没有娘亲,你还有爷爷奶奶,伯父伯母,还有我这个爹爹,别因为一时的恨意蒙蔽了眼睛。”
这孩子是这个身体血脉的延续,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自己和苏环就是父子了,更何况,这孩子可是得到了母上大人的认同的。
小孩子三观未塑,最容易长歪,尤其是像苏环这样早慧的孩子,更是要注意其心理状态,若是小时候不慎长歪,长大后即使要纠正也来不及了。
“你爷爷受伤纯属意外,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再说,毛都没长齐的小不点,还想逞能保护爷爷?”苏锦楼没好气的揉乱了苏环本就不大整齐的头发,“要是让你这个小不点冲在前头,让我和你两个伯伯的脸往哪里搁?”
苏环使劲扑腾着,企图挣脱苏锦楼的大手,“爹!”被这么一闹腾,眼泪也不流了,心情也不低落了,刚才可怜吧啦的小狗样仿佛都是错觉。
“这才对嘛!”苏锦楼满意了,小狼崽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可真碍眼。
“至于严沛,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孩子与孩子之间的矛盾我不插手,你觉得呢?”他只负责对付严家的长辈,至于孩子还是交给孩子对付才比较适合,他想培养的是头狼,而不是家猫,哪能事事都帮他包圆了?
苏环抬头,眼睛里似是洒满了星光,亮晶晶的,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爹,严沛那边不用你插手,你放心,我的事我能解决。”
苏锦楼目视苏环的眼睛,言语中充满了信任,“我知道。”
小崽子被严沛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落入了下风,如今严沛成了小崽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再想出什么幺蛾子,可就难了,而且,以这孩子有仇必报的性子,自求多福的人该是严沛。
后又将文书一事告知苏环,“你还小,只要记得此后你与严家再无干系便罢,将来你自会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
见苏环乖乖点头,苏锦楼放下心,开门出去打算打水给苏环洗脸,却未注意到身后的苏环若有所思的想着些什么。
第二天,苏环和周荣带着小伙伴不声不响的去了上溪村,跑到严家门口,苏环当即跪了下去,砰砰砰的三个响头,磕的刚刚出门的严知敬老俩口一脸茫然。
“昨日严沛表哥言及我娘出逃一事,酯儿年幼,不知个中缘由,自小又从未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遂多年来一直未登门拜访,实属我之过错,今,经过两村里正同意,酯儿与严家彻底断了干系,现在此叩首,以全严家予我一半血脉情意。”
说完不顾严家人铁青的面孔,以及闻言看戏的村民,起身后干净利落的带着小伙伴浩浩荡荡的扬长而去,徒留众人对着严家指指点点。
苏锦楼听到此消息后诧异的看了两眼正和周荣说悄悄话的苏环,这小东西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性子,决定报仇就一秒都不耽搁。
昨天刚告诉他和严家断了干系,今天他就拿此事做伐子,上门踩了严家脸面,还特意指出严知敬身为长辈不慈的事实,这样一来,就算有错也是严家之错,再加上严家有个私奔的姑娘,可想而知,严家的名声该会臭到什么地步,而引起事端的严沛估计也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