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抛弃了我却还妄想撩我——弦外听雨
时间:2018-05-16 19:07:22

  两人一路吵着进锦衣阁。
  豆苗儿做事利索,给自己买了一身,给李元买了一身,强迫他换上,两人焕然一新。
  李元板着脸不吭声地跟她走,左拐右绕,见她累,他搀住她:“都要生了,还在外面跑来跑去真是麻烦!”
  “谢谢。”豆苗儿知他好心,笑道:“乡里大多数怀孕的女人还下地干活儿呢,我没那么娇贵。”又道,“你待会别说话,就像现在这样,板着脸一副小大爷的样子。”
  李元怒,她什么意思?抬头,却猛地怔住,钱氏竹雕?
  钱氏是当今三大竹雕世家之一,自打竹雕风盛行,巴蜀赵扬州钱京城孙这三家先后脱颖而出,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所以这钱氏里面的竹雕随便一件可不是几身衣裳的事儿,他们针对的买家非富即贵。
  李元拉她衣袖,手劲小没攥住,她已经拾阶而上,被伙计笑脸迎了进去。
  硬着头皮进门,他不敢露怯,绷着脸跟她在身后瞅一眼那些精致的竹雕,偶尔被伙计嘴里冒出的价格吓得心惊肉跳。
  “就这些?”周巡瞧了一圈,豆苗儿淡淡一笑,状似全都不满意。
  伙计闪了闪眼:“夫人,这儿的都很好了,前几日县老爷就在我们这儿买了座战神竹雕送给大将军沈……”
  不耐烦听,豆苗儿摆了摆手:“还是拿能过得去眼的给我瞧瞧吧!”
  “这……”伙计拱手屏退,似是进去商量了会,半晌才拿一长匣出来,小心翼翼打开,他紧张兮兮道,“夫人,这是我们钱大当家的历经五年一笔一勾亲自雕刻而成,是五老观图笔架山子,您好生瞧瞧,千万别摸!”
  豆苗儿好笑,低眉看,五老儿头戴巾帻,慈目善眉,长须垂地,仙风道骨。他们神态各自不同,或相携论画,或驻足观景,或盘坐岩石,均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且景物精炼有序,并未太多渲染,当是上乘之作。
  “多少银子?”
  “三千两。”伙计答。
  李元猛地被口水呛了正着,弓着腰咳嗽不停。
  豆苗儿拍拍他背,等他缓和些,朝屏风后的里屋看了看,笑道:“确实很好,只是我这儿有一更好的,劳烦您去问问当家的,他收吗?”
 
 
第28章 
  钱玉恒年四十有余,是钱氏这一辈里对竹雕最具造诣的继承人。
  月前扬州遭袭,他们举家逃难,几件带在身边的珍贵竹雕受了些微损伤,回扬州后,他便着手开始修复它们。这不,刚拿了几件完工的竹雕过来,便听到一个不知轻重的女娃娃在外面大放厥词。
  市面上除却巴蜀赵京城孙这两家,谁还敢与他家的竹雕比个高低?
  挑开幕帘,从屏风后走出,钱玉恒眸带审视地打量那位女娃娃,见她大着肚子,眸中敌意褪去不少,不过含笑的嗓音里仍是暗暗带了几分警告:“小夫人,站在这钱氏竹雕里,话不可乱说。”
  “到底是不是乱说,看一眼我的竹雕就一目了然。”
  她话语落落大方,并不露怯。钱玉恒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普通木长匣上,抬臂做了个请的动作,邀她到屏风后详谈。
  豆苗儿颔首,率先拾步。
  欲言又止,李元怕她一个人受欺负,他虽小,却是个男人,哪怕心底吓得胆战心惊,也绷着脸跟了进去。
  入内室,没有多余的话,豆苗儿径直将木匣揭开。
  钱玉恒捋须不经意略过去,随意的目光登时僵住。
  原地怔了半晌,他疾步走到桌前,伸手欲拿起那竹雕细看。
  怕他想抢,李元猛地挡住,嘴颤着学方才那伙计的话:“只能看,不能上手摸。”
  “好。”不挪眼地盯着木匣里的竹雕,钱玉恒推开半大孩子,弯腰巴在竹雕前细看。竹雕不大不小,适合收藏,盘踞在崎岖高山上的千年古松苍劲有力,每根枝木都汇聚天地灵气,还有那山的形状,远看竟像一尊佛,最罕见的无数只仙鹤或蹲在苍松翠柏下闭眼歇息,或展翅在半空肆意翱翔,或站在枝丫上昂颈高歌。每只仙鹤的形态任你怎么对比挑剔,都各有不同。这么多只能在小小竹雕上刻出来都不易,更莫说只只栩栩如生,那眼睛,瞅着都像要飞了出来。
  钱玉恒出神地望着,一会心凉一会热血沸腾。在这样的作品前,他自愧不如,他总追求极致的华丽,却不知这种返璞归真才更令人心生震撼,就像人面对大自然,永远保持着敬畏与尊重。
  等了会儿,豆苗儿看他似乎是在默数竹雕上的仙鹤,便道:“九十九只。”
  九九,果真是九十九。钱玉恒眼神古怪深邃地直直盯着她:“古松仙鹤佛拜寿竹雕,赵家的?”
  豆苗儿点头。
  冷吸一口气,钱玉恒重新盯着竹雕看,这东西做不得假,是不是真功夫,全在这竹雕里。
  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他嗓音干涸:“你要卖掉?”
  “嗯。”
  钱玉恒这才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低声道:“世道艰难,朝局不稳,这时候不是抛手的好机会。”
  “若是世道不艰难,我也不会卖了。”豆苗儿轻笑。
  默了片刻,钱玉恒伸出手指,认真指给她看,“还有,这里几只仙鹤,山脚花卉,佛的头部,跟原先雕刻人不是同一个,哪怕手法相似,可差了不少。”说到最后,语带惋惜。
  早料到会被看出,豆苗儿没有强行遮掩:“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只要两千两银子了。”
  沉默片刻,钱玉恒定定看着竹雕,半晌,唤门外的伙计。
  “去取三千两银票。”钱玉恒望向豆苗儿,“我是个生意人,也是个手艺人,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竹雕卖出的价格还在我之下。”
  愣了愣,豆苗儿眼眶微红地盯着木匣里的竹雕。
  爹这一生,从不好奇外面的世界,他就窝在小小的竹安县,守着好竹守着家,手里日日离不开竹,银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原来,他手上区区一个竹雕,就能救这世间很多很多受苦受难的孩子……
  “夫人,以后若有竹雕,你可拿来我瞧瞧,好的我会收下。”钱玉恒送她出门。
  颔首,豆苗儿收好银票,与李元离开铺子。
  二人无言走了段路,李元搀住她,问:“既然舍不得,为什么卖掉?”
  “这世上没什么比生命更贵重。”顿了顿,豆苗儿侧眸看他,无比严肃道,“李元,你知道,我怀孕快七个月,要生了,后面我没多余时间照顾你,你要是还天天闷不吭声躲在房里,我不会再给你送饭带你出来散心,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该怎么过你自己想清楚。”
  驻足,李元看她一眼,咬紧了牙,猛地低头不语。
  豆苗儿知他心底不好受,可她没有精力再哄他,放柔声音,豆苗儿轻轻拍他头:“哭吧,哭完了就好受了。”
  “姐姐说,男儿家哭没有出息。”嗓音嘶哑,李元把下唇都快咬出血。
  “好,那就不哭。”
  静寂中,大颗大颗眼泪突然往下坠,李元抽噎得肩颤,分明伤心,却改不掉嘴硬:“我就哭这一次。”
  “嗯。”豆苗儿站在旁边等他,心疼道,“哭吧,哭够了还要好好过日子,许多事儿得你帮我去做……”
  李元是本地人,对扬州熟得很,不多久他便拿着钱租下一间干净敞亮的四合院。
  将街上幼无所依的孤儿接进来,他负责起他们的饮食起居。
  豆苗儿很快发现这个孩子的优点,他特别会精打细算,更不藏私,无论剩几个铜钱都会交到她手里。
  寺院清净,但她不能在寺内生孩子,所以他们便另找了处宅子暂住。
  李元天天忙碌着管教那些不听话的野孩子,小孩管小孩,又气又急的,他精神倒日渐好转。
  这日雇来的陈婶子刚做完晚饭,李元就回了。
  “你难道打算一直养着他们?”扒了两口饭,李元年幼的小脸皱成一团,“人越来越多,纵使有座金山,定也会吃空。”
  喝着鸡汤,豆苗儿摇头:“我养不了他们一辈子,也不该养他们一辈子,等生完孩子再想办法。”
  “是啊,他们要是白吃白住游手好闲惯了,指不定赖着都不肯走,所以一定……”李元从前家里做小生意,察言观色本领好,小心思也多,当即瘪嘴道,“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豆苗儿笑笑。
  张嘴还想说,却咽了回去。李元瞅了眼她肚子,知道她快生了,不能忧思操劳,可他心底止不住的好奇:“你夫君呢?难道他也在那场……”
  喝汤的动作一顿,豆苗儿低眉不语。
  见她这幅样子,李元不敢再提,猛地埋头吃饭……
  九月中,豆苗儿临盆。
  从天不亮到下午,李元神情麻木地在屋外蹲了一整天,里头动静不大,他又慌又怕。
  到晚霞绚烂之际,一声啼哭蓦地冲破云霄,他如惊醒般陡然站起来,双腿酸麻,差点跌倒。
  生了……
  是个男孩儿!真好!
  月子期间,是陈婶子在照顾。豆苗儿听话地卧床歇息,只用热水擦擦身子,每日猪蹄炖花生老母鸡煮红枣筒骨黄豆汤轮着吃,以便多生些奶水喂养孩子。
  小家伙很健康,一双眼睛像天上的星子,眨啊眨地望着你,心都化了。
  李元最爱逗他,轻轻攥着他手不停喊“福宝”,常欣喜得意地冲豆苗儿炫耀:“福宝冲我笑了,福宝用力捏我手了,福宝……”
  好像他打个哈欠都是很了不得的事。
  当然,豆苗儿比李元更感动更幸福,福宝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动作都令她心尖微颤,这不是别人,他是她的宝贝,从此她将牵挂他惦念他,他会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最柔软的一部分……
  期间连续一个多月,李元常带些野味或鲶鱼回来给她煲汤,还有些时令新鲜果子。问他,他便说是四合院那帮孩子送来的,他们知道她在坐月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捉鱼的捉鱼,去郊外放笼子的放笼子,这些娃儿没了人管,个个厉害得很,杂七杂八的活儿一学就会,都精打细算晓得把多的拿去市集上卖了。这不,还筹钱买了些小玩意儿送来给福宝,有拨浪鼓、面人儿、编蚱蜢等等……
  李元又暗暗邀功,说他每日去送吃的,都会趁机教育他们一番,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什么农夫与蛇恩将仇报是大大不对的事情……
  豆苗儿笑着夸他,又认真道:“以后别这样,我们并不图什么,孩子秉性单纯,不要让他们认为我们另有所图。你也是,别总想着亏欠不亏欠的,我拿你当弟弟,你就别跟我总见外。”
  “嗯!”李元脸红成一团,磨蹭着点头。
  望向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具,豆苗儿心底暖暖的,低眉瞧着怀里吃饱酣睡的福宝,她眸中晃过一丝慎重,其实早在之前,她心底便有了个想法……
  十一月初,深秋了。
  因扬州没个值得信任的熟人,豆苗儿不得不抱上尚在襁褓之中的福宝,跟着李元去四合院。
  这是她第一天见他们……
  看着一个个或面带拘束或偷偷瞄她或给她倒水搬椅的孩子,豆苗儿笑了笑,等孩子们齐了,柔声道:“我给你们请几个先生好不好?”
  他们迷迷茫茫的,你看我我看你不吱声。
  豆苗儿不着急,徐徐说给他们听:“你们如今在外面抓鱼捉野禽摘野果是能挣几个钱,冬天到了呢?以后年复一年呢?你们怎么办?我请来的先生们肯定算不上厉害,但教你们识字算学绰绰有余,女儿家还可以跟着绣娘学针法。只要争气些,几年后,待你们学成,日子就好过了!所以,你们想不想学?肯不肯好好学?”
  慢慢地,想学要学的声音冒了出来,有的孩子揉着眼角不说话,却拼命地点头……
  这事儿就这么拍板定下,扬州刚历经一番腥风血雨,活计难寻。
  教书先生算体面的事儿,豆苗儿现在手里也有银子,不多久找到几位先生,开始日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一时间,四合院倒成了个小学堂。
  李元跟着去上课,豆苗儿则呆在家一本满足地陪伴福宝,等他睡熟了,她便拿着块竹一点点悠闲地刻竹雕,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其实也挺好……
 
 
第29章 
  五年后。
  乾庆二年八月二日上午,时令入秋,夏日余温却未褪。聒噪的蝉鸣自两旁茂密枝叶内声声传出,不肯停歇。
  扬州郊外一条石子路上,一对衣着寒酸的父子热汗淋漓地正赶路,他们肩上分别扛着大大的包袱,包袱里不知装着什么,将一老一小压得弓腰驼背。
  “幺儿,累吧?把包袱给爹,爹给你背,你歇歇。”老汉气喘吁吁,望向少年的眼眸沧桑却饱含慈爱。
  “爹,我不累。”摇头,少年咬牙,“爹,您腰还受得住么?上次您做工落下的伤没好全,现在又……”红了眼眶,少年道,“您把包袱给我,我自己的包袱自己背,我年轻,撑得住!”
  “这什么话,我是你爹,爹送你来这儿是好好学习,爹……”
  “滚开,快滚开。”尘土飞扬,蹄声阵阵中,一辆飞驰的豪华马车从后方奔来。驾车马夫凶神恶煞地把手往外拼命挥,驱赶挡路人。
  老汉父子本就走在边缘,未占道路多少位置。二人左右四顾,路畔是带刺荆棘,一时竟退无可退。眼见马车近在眼前,老汉护儿心切,想也未想地挡在少年前。
  马让人皮鞭抽得疯了地跑,“砰”一声,老汉被马腿碰得跌摔在地。
  “长没长眼睛,隔老远不让你们滚开吗?瞎了眼还是瘸了脚,跑不动?”马车仓促停下,驾车的小厮扭头就骂。
  少年哽咽着喊爹,抬头怒道:“分明是你们……”
  “我什么?”小厮翘着大拇指往车内指:“知道里面谁吗?县老爷娘家舅舅王驿丞的二公子!眼招子放亮点,就你们……”嫌弃地扫了眼二人那脏乱的衣裳,嗤道:“德善书院的大门,就你们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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