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好吧……”
牵着福宝起身,没走几步,管家李韬一脸为难地站出来挡在他们身前,尴尬道:“赵夫人,买糖葫芦这种琐事还是让下人们去吧,老奴马上让人给小少爷买回来如何?”
豆苗儿直直望着他,蓦地轻笑,隐隐透着几丝讥讽:“他吩咐的?”
“首辅也是担心您与少爷太过疲累。”
不想在福宝面前流露太多情绪,豆苗儿明白陆宴初是想把他们囚困住,果然,他现在的行事风格很附和他的身份。蹲下身,豆苗儿勉强温声对孩子道:“我们去选福宝想住的院子好不好?糖葫芦等会儿吃!”
“好啊好啊!”听到可以自己选,福宝立即开心地蹦起来。
李韬乐见其成,立即引着娘儿两去瞧府上空置的院落。
实际上除了翰承院,整座府邸都很空,宅子在圣上赐下后进行了简单翻修,大部分维持原先风格。福宝全程精神抖擞,在他做主下,挑了绿韶院,因为他喜欢里面的小池塘,能养鱼儿。
巳时,陆宴初匆匆回府。
翻身下马,他目光阴沉地扫向府邸周遭,旋即睨了眼跟在身后的陶平。
心领神会,答:“人还在,据属下观察,他们大抵在黄昏交班,由此可见,的确是为了赵夫人而来,并且……”话说一半,撞上首辅冷冽眸光,陶平及时闭嘴。
将马交给旁人,陆宴初方要踏入门槛,出来迎他的李韬交给他一封信,道是将军府大小姐沈慕春写给小少爷福宝的,一个时辰前送到府上。
气不打一处来,陆宴初僵笑着接过信笺,很好,不仅在府邸周围安插眼线,竟还敢拿福宝当挡箭牌?忍住撕掉的冲动,他拂袖阔步进府,问:“他们人呢?”
“在绿韶院。”
脚步一顿,调转方向:“院子可收拾妥当了?”
“老奴命婢子打扫整理后,赵夫人说喜清净,让大家出去,老奴不敢不从,过会儿去瞧,这院门便从里落了栓。”
“怎么回事?”陆宴初皱眉,“你给我说说他们起身后的事情?她面色如何?心情如何?”
“看起来尚好,只是早膳后,小少爷想吃糖葫芦,赵夫人准备带他出府,老奴想起您的叮嘱,将他们挽留在府邸,遣人去外买了几串回来。”
“谁让你拦着他们了?”
李韬震惊:“不是您……”
陆宴初气得胸脯起伏,觉得这次比窦娥都冤:“我是让你多派几个护卫跟着他们,人别丢就行,不是叫你限制他们自由,你这样谁能高兴?”
“首辅恕罪,是老奴的错。”
“自己给自己惩罚。”陆宴初烦躁不已,嘀咕道,“你不确定可以问我,罢了罢了,怨我,日后该说的话真是一个字都不能省。”
李韬满脸通红,羞愧不敢作声。
行到绿韶院,陆宴初推了推院门,推不开。
自家府邸的院子,居然进不去,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绿韶院空间大,陆宴初没脸扯着嗓子喊他们开门,他揉了揉一直跳动疼痛的太阳穴:“去搬个梯子来。”
“府邸里没有梯子。”
陆宴初忍住情绪:“那就去隔壁绥王府借个梯子用用,绥王府没有,就去隔壁的隔壁谢太师府借。”
“是。”满头大汗,李韬拱手急急离去,带人找隔壁的大人们借梯子。
让身边其余人等退下,陆宴初烦躁地在绿韶院前走来走去。
从宽袖中拿出信笺,越看越碍眼,他猛地塞入袖中,眼不见为净。
李韬自知办砸了差事,这会儿十分尽心,兵分两路去隔壁绥王府与隔壁的隔壁谢太师府,不过片刻功夫,十分有效率的共借回两把梯子。
陆宴初吩咐他们把梯子固定在一边墙侧,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首辅要爬墙这种事,想来也不愿被瞧,丢面儿,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散了。心中愈加肯定赵夫人与福宝这对母子的地位,首辅大人新晋上任,却极少在府中摆谱,数月过去,没有对任何下人红过脸,也就这两天最兴师动众。
凛冬,府中大半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唯有少数常青树依旧葱绿蓬勃。
陆宴初稳了稳梯子,摇头,叹着气往上攀行。
他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福宝太小,敏感脆弱,又死心塌地站在她那边,他总不能让护卫强行冲撞开大门,便只能丢丢脸出此下策!
坐在墙顶,陆宴初吃力地将梯子换到另侧。
却听墙下一声惊呼:“爹,您在干嘛呀?”福宝瞪大圆溜溜的双眸,左手拿着个啃了几口的苹果,一脸好奇地指向高空,“爹,您是想帮福宝看树上鸟窝里有没有小鸟吗?”
陆宴初眉头一跳,随他视线往上看,绿韶院墙角下一棵光秃秃的树上高处确实有个鸟窝,他轻咳一声,认真给他解释:“冬天小鸟们都去温暖的……”
奈何福宝过于兴奋,根本没要听他说话,原地高高蹦了几下,他扭头就喊,“娘,爹好厉害!娘……”
“别。”陆宴初伸手阻止,却晚了。
豆苗儿本就离孩子不远,听他叫娘,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
“娘,您说鸟窝里没有小鸟,爹现在要帮福宝亲眼瞧瞧,爹是不是好厉害?”星星眼地扯豆苗儿衣袖,福宝兴奋得眉开眼笑。
豆苗儿望向面无表情坐在墙头上不上下不下的陆宴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他们现在处在僵持之中,可不能率先示弱,再者,不是他想要把他们俩给圈禁起来?撇了撇嘴角,她冷着脸走去前方,将绿韶院大门敞开。
陆宴初心底有气,他反正已在墙顶,何必再折返走正道?
将梯子搁稳,他顺着长梯往下。
福宝在地上蹦蹦跳跳:“爹,您刚才看清楚了吗?鸟窝里有小鸟吗?福宝可以上去看看吗?”
“没有小鸟,等来年春天,爹再带你看。”
“好呀好呀,春天什么时候来?”
陆宴初笑着抱起他,盯着他天真的眼睛,心柔软的一塌糊涂:“快了!”
父子说说笑笑进屋,豆苗儿站了半晌,提裙跟上。
倘若真的可以在首辅府辟出一方清静之地,他忙碌公务时她带福宝,他清闲时陪伴福宝,倒也不错。
但……不是长久之计吧?
见她踏入门槛,陆宴初搂着福宝,不耐地从长袖拿出信笺,递给她,忍住讥诮,尽量平静:“将军府送来的。”
豆苗儿愣了愣,接过,信笺有折痕,封口那儿有点破损。
“我可没看。”见她盯着信出神,陆宴初忍不住冷冷道。
第46章
豆苗儿睨了眼面色深沉的陆宴初,展开手中信笺,视线由上至下匆匆扫过。
她看得专注,忽听身侧不远传来一记极轻的哼声。
拧眉,豆苗儿撞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眸,此时他站得离她那般近,什么意思?
“首辅若想看,说一声,我岂敢不从?”语罢,将已看得差不多的纸张递给他。
陆宴初拂袖避开那张薄薄的纸,顾自牵着福宝走到另一边坐下,盯着福宝吃苹果的可爱模样,他嘴上不以为意:“怎么?沈将军担心你受我挟制,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想对你施出援手?那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哦,要不要我马上为你备纸研磨,让你立即对他发出求救的信号?”
信中沈临邑确实有几分这意思,但他们在扬州有些交情,他牵挂他们母子,她应该感恩。豆苗儿望向气定神闲的陆宴初,语气不乏质疑与愠怒:“你不是说你没看过信中内容吗?”
眸色一变,陆宴初见福宝懵懵懂懂望着他俩,再气也得忍下去。
“谁稀罕看?”他淡淡道,“不用脑子都猜得出来里头写的什么。”
福宝咬着苹果,不太懂大人之间的对话,但隐约能感受出不同的气场,他小大人地摇摇头,叹道:“爹与娘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们这样好像互相斗气的蟋蟀哦!”
豆苗儿按捺住脾气,眸含指责地望向福宝。
噘噘嘴,福宝抱着苹果乖乖认错。
陆宴初摸摸他脑袋,转移话题:“想不想看看爹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双眼放光,福宝立即期待不已地巴巴点头。
若有深意看豆苗儿一眼,陆宴初牵着孩子步出厅堂。
“娘,娘您不来吗?快来呀!”走出不远,福宝扭回头,望向留在屋内的豆苗儿,笑容满面的邀请她。
知陆宴初说的是大黄与黑妹,豆苗儿眸中逐渐沁出湿润,她顿了片刻,情不自禁地提裙跟上他们步伐。
陆宴初将它们养在距厨房不远的大大院子里,除了壮硕很多的大黄,黑妹也变成了个圆润的黑球,猫不如狗那般具有灵气,黑妹已不太能认得她,倒对陆宴初很亲近,喵呜着就往他脚边蹭。
“它肚皮好柔软啊!”福宝有些胆小,陆宴初握着他手轻轻抚摸黑妹身体,惹得他惊呼不断,新奇又兴奋,“哎呀,爹,您看猫猫它好舒服,躺平了。”
蹲下身子,福宝慢慢替它顺毛,和它聊天:“猫猫你困了吗?”
回应他的则是黑妹一本满足的呼噜呼噜声……
豆苗儿站在一旁瞧着,神情愈加柔软。
有一瞬间,她突然联想到了从前在泖河村的自己,外祖母刚去时,她怕极了,夜夜都要将大黄黑妹留在屋里陪她。
要是没有它们,那些日子该有多难熬?
从而又想到陆宴初。
她真的该谢谢他,在对大黄黑妹这件事上。目光落在他看向福宝专注又含笑的脸颊,豆苗儿定定望着,怎料他有所察觉,视线忽的朝她投来。
下意识收回,豆苗儿略微局促。
走到她身边站定,陆宴初顿了顿,故作平静问:“你还要不要给将军府回信?”
“不必,请首辅托人帮我带句话就成。”豆苗儿留意着不远处玩耍的福宝,斟酌道,“就说我们很好不必挂念,另外……”她望向陆宴初,“福宝的随身行李都留在将军府,我没来得及带走。”
陆宴初“嗯”了声:“待会让人载回就好,我会让管家备上厚礼,以答谢沈将军对我儿子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关照。”
“陆……”豆苗儿蹙眉改口,“首辅,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意,我此次带福宝上京,目的便是带他来见你,所以你能不要再生气了么?”
“我没生气。”
豆苗儿扯唇不语。
“福宝叫我爹,你却总喊我首辅,我听着倒像讽刺,你以后……”话语突然停住,本来听她那番话十分顺耳顺心的陆宴初眉尖簇起,他攫住她脸颊,沉声道,“赵寄书,你什么意思?你说要带福宝来找我,那你呢?你不是离不开福宝?你不是不屑于待在我府邸?所以你想做什么?把福宝交给我之后,你想去哪?将军府?”
“没有。”豆苗儿怒目否认。
“那你给我个理由。”
两人克制着压低嗓音,豆苗儿深吸一口气:“从始至终都不关沈将军事,我不懂你为何总要将怒火牵扯到别人身上,我必须把福宝带到你身边的确另有苦衷,但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向你解释。”她回瞪陆宴初,半晌,蓦地轻笑道,“是你你愿意待在这样的屋檐下吗?没有自由,就像是小鸟误入了不属于它的森林,里面还有只老虎动不动咆哮,能共处吗?它们早已不在同一阶层,无法沟通也不需要再沟通。”
“我没有不给你自由……”用力挤出这几个字,陆宴初眼眶渐痛,他攥紧袖下双拳,心中憋得慌,他不想生气,从来都不想,是……
“都不重要。”豆苗儿望向蹲在树下逗猫的福宝,嘴角笑意很浅,“你既然不觉得碍眼,愿意让我陪在他身边,没有自由也可以。等你不再需要了,只要是在为福宝好的前提下,我什么都能接受。”
不远处抚摸着黑妹的福宝一脸童真,这样美好的画面,怎么看都不够。
陆宴初怔怔盯着她专注的脸颊,随之望去。
她没说错,在她眼里,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打心底排斥他,不仅仅是因为身份。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陆宴初闭眸,从她出现直至这刻,不过寥寥数日,他好像都没时间去消化所有的过程,只是本能的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她越隐忍,他越无法压抑自己那满腔的嫉妒与抓狂。
正如她所说,这里不是泖河村,单纯烂漫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他们分开六年,太多不确定需要时间慢慢去求证。
只要她愿意留下,他又何必步步紧逼?
晚膳在绿韶院,作为福宝的爹娘,他们好像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孩子面前扮演和睦,尽管虚假。
陆宴初有意把书房挪到绿韶院,但恐她心生不适,认为他是在监禁他们,只得将计划稍微推迟,他想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年底京杭运河两案历经数日,水贼仍在通缉,老侯爷长子一门遇难案则成功告破,真相水落石出,惹得朝中满是嗟叹,说是一桩姻缘引发的血案也无可厚非。荣国候侯府夫人及相关女眷已被打入大牢,年轻的圣上大怒,剥爵贬斥,盛极一时的荣国候侯府崩塌溃散。
陆宴初忙碌了一阵,等清闲下来时,已临近过年。
这半月,他日日会到绿韶院陪娘儿两用晚膳,陪福宝念书写会大字。
绿韶院有小厨房,豆苗儿时常做些糕点给孩子,再没踏出府邸一步,福宝闷着了,便令管家护卫带着他去市集上逛逛。她有自知之明,陆宴初防的自始至终是她,而不是孩子。
这日暮色深沉,陆宴初在灯下抱着福宝读书,怕坏了眼睛,豆苗儿进来将福宝抱走去洗漱。
书桌上置着一碟方才她送来的桂花糯米甜糕,目送他们离去,陆宴初捻起一块尝了尝。
许是怕孩子吃多了对牙不好,并不怎么甜,但软酥可口,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