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培军却不屑:“瘦了巴叽,脸色黄黄,有啥好看。”
到了茶摊,大家停车喝了碗茶,因为抢着要带汤丹,少年们差点打起来,最后决定抓阄,汤丹乐得咯咯直笑,大声道:“大家轮着带呗,要骑一个多小时呢,一个人带多累啊。”
话虽这么说,谁先带是个问题。最终还是抓阄定顺序,五个男生轮流带两个女生,一路欢声笑语,完全不觉得累,转眼就到了积泉山脚下。
顾峰带着另外四个已经到了,倒是两男两女,据说也都是他们夜校的同学。一见何小曼和汤丹,顾峰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怎么是你们!”
史培军当仁不让:“何小曼是我同学,我请她来的。”
汤丹不用别人介绍自己就会开口:“我是何小曼带来的!真是厉害了,这下你可以回去跟那帮机修工吹牛,说跟何小曼一起爬过山了。”
顾峰眼珠儿一转:“真聪明,我还没想到呢。保准羡慕死他们。”
何小曼啐了一口:“我呸,你要是敢乱说,信不信我拿扳手敲了你办公桌玻璃。”
“哎别别别……”顾峰本来也是开玩笑,赶紧假意讨饶。
一同来的一位姑娘好奇了:“怎么了,顾峰的办公桌玻璃是个宝贝?”
汤丹抢答:“玻璃不算宝贝,玻璃下压着一个穿游泳衣的女明星!他整天拿报纸盖着,肯定是天天上班的时候偷偷看。”
顿时,众人哄堂大笑。顾峰举起拳头要去追汤丹,汤丹已经一遛烟躲到了成双身后。
打闹一阵,众人分了背包行头,将自行车在山脚下寄存好,热热闹闹地上了山路。积泉山的秋天,果然已是层层叠叠,被鲜艳的红色染了个透。
顾峰带着一只照相机,朝大家得瑟地举了举:“什么游泳衣女明星,这个才是我的宝贝。你们到哪里要拍照就说啊。我带了三卷胶卷呢。”
彼时还是胶卷相机,不光胶卷费钱,冲洗也是价格不菲,颇要有点专业水准才敢玩相机。不由的,何小曼倒对顾峰刮目相看。
汤丹立刻抢占有利地形:“我要拍,我在这里拍。小曼帮我看看,我这个角度好不好看?”
除了脸色有些黄、身形有些瘦,整体看上去就些营养不.良之外,汤丹其实还挺好看的。何小曼认真地帮她看了看:“角度挺好的,就是你穿了件红色,跟背景太接近,显得不突出了。”
汤丹撅起了嘴:“也不知道今天会有顾峰拍照啊,早知道就跟你一样穿件白色,白色出挑。”
何小曼笑了:“我一贯只有白色衣服啊。也不是故意穿的。”一想,抓过史培军衣角就道,“把你这个白色运动衫脱下来。”
“干嘛啊!”史培军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将运动衫脱了下来。
何小曼将白色运动衫往汤丹肩上一披,两只袖子系在胸口垂下,随意又潇洒。顾峰顿时竖起大拇指:“一下子就变好看了!”
又有一位少年立即殷勤地献上自己的墨镜给汤丹戴上,这打扮,汤丹真是满意极了,拍了一张侧面迎风,又拍了一张正面倩笑,不好意思多占顾峰的胶卷,开心地嚷嚷着换人拍。
一卷胶卷三十六张,如果装机手段巧,还可以再抢出一两张。纵使这样,一圈人拍完,还要三五个凑堆拍合影,一个景就耗了大半卷胶卷。
何小曼有些感叹。“杨简”那辈子整天就是和服装、和镜头打交道,到了这儿,竟是第一次面对照相机镜头。她没有卖弄pose,只是随意找了块山石坐下,托着腮,静静地拍了一张。
玩到中午,大家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打算野餐,正好在溪流旁边,风景很漂亮。
食物大多数都是女生带的,两个夜校同学带了干粮,汤丹却别出心裁地带了好几个盆盆罐罐,里面装着爆炒的花生米、油爆的小虾米、凉拌的黄瓜、葱油的煎饼……
大家“嗷嗷”叫着,纷纷夸奖何小曼这个同事真是带对了。连顾峰都笑道:“汤丹,看不出来啊,手挺巧。在厂里没见你这么能干呢?”
汤丹小脸一扬:“就这点特长了,给点脸啊。”
何小曼尝了尝,也是赞不绝口,又感叹:“我在厨艺方面就很渣了,在家跟我妈也算认真学过,总是烧得乱七八糟,只能吃个饱。”
干粮就小菜,十来个生猛少年一扫而空。年龄稍大如顾峰他们几个,纷纷表示遗憾,早知如此,该带点啤酒来,才是一场完美的郊游。
下午,看顾峰又在给大家拍照,何小曼心中一动,走过去拍拍顾峰的肩:“别把胶卷全拍完,给我留几张行不?”
顾峰笑道:“何大姑娘开口,我还敢不遵?别被那些臭小子挠死。”他指的是厂里那帮整天盯着何小曼的背影出神的机修工,“你看好背景,想在哪儿拍,就喊我。”
何小曼却摇摇头:“不,留到厂里去拍。我想拍几张穿着工作服的工作照片。”
这年头,还真没人想去拍自己工作的场景,何小曼这要求很新奇。但顾峰却乐呵:“这个好玩,我还没试过呢。不过,我还是很冒险啊,那帮臭小子在厂里看到我帮你拍照,还是会打死我的。”
何小曼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夸张,他们都从来没跟我说过话。”
顾峰一挥手:“那是他们不敢。你和你师傅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啊!”
“侵犯谁!”幸好汤丹不明就里地凑过来插嘴,免除了何小曼尴尬。
顾峰立刻转移话题:“你今天抢了那么多镜头,侵犯我作为摄影师的主动权。”
“最后一张,最后一张。”汤丹乐呵呵地拉过何小曼,“我还没跟小曼拍合影呢,拍完就不拍了啊。”
“咔嚓”一声,快门按下。属于青春的美好笑颜,永远定格在胶卷上。
第49章 树下少年
由秋入冬, 几只场寒潮的距离。
江南的冬天阴冷刺骨,何小曼终于发现纺织厂还有一个好处, 就是车间里热啊。从小跟着王秀珍在厂里呆过,那时候不懂事,并不觉得冬日温暖有多珍贵,一旦自己要开始寻生活, 对气温便有了切身感受。
她与叶美贤的相处越来越自然, 叶美贤再如何不搭理别人,对何小曼始终是很好的。不仅偏执一般总想着要她补补营养长长胖, 而且时不时的,会冒出一两句问何小曼的生活,似乎很想知道何小曼这个年纪的孩子, 都在干些什么。
何小曼并不明白师傅的意思, 但她还是敬重着师傅。倒是叶美贤会说, 不多久你就要满师了, 以后要忘了师傅了。何小曼便拼命摇头,才不会呢, 当过一天师傅,也永远是师傅。听得叶美贤心里别提多高兴, 清冷的脸上都有了笑意。
而回到珍珠弄, 何家也是和睦如昔。
何立华已经在装配第四台电视机,程序越来越熟练, 技艺越来越精湛, 还有珍珠弄的邻居家七大姑八大姨也想来, 都得乖乖往后排队。
父亲对一千块赔偿的事绝口不提。何小曼也不便再提,早就去银行开了个存折,将一千块存了起来,只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派大用场。
在王欣的不懈努力之下,何玉华终于接受了他,二人认真地谈着恋爱,为未来做打算。何立华倒是提过,没房子可以先在家里结婚,但王欣有些失落,身为一个男人,不能给所爱的人容身之地,心里实在有些不好受。
何立华的意思,先在家办婚事给办了,这样就可以等厂里的分房。可何玉华的房间也实在小,何小曼又已成年。翻建的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
三叔从部队里寄来了三百块钱,表示对翻建的支持。可是,满打满算,还是缺了上千块。
何小曼私下跟王秀珍咬了耳朵,跟她说,眼下这低物价可维持不了多久,几年内必有一次通货膨胀,现在不翻建,等以后河水都涨三分的时候,再想翻建就更凑不齐这钱了。
于是王秀珍悄悄跟何立华去提:“立华,不如就把小曼那赔偿款先用了吧……”
何立华只沉着脸摇摇头:“小曼就是把道理说破了天,我也不会用这笔钱。”
“可我觉得那天小曼说得也有道理。损失又不是只有医药费,前两天新闻里,我还看到现在有人要精神损失费呢,而且法院也判了。说明这个是合法的,不是不义之财。你要是觉得心里硌应,就算是我们借小曼的,以后慢慢还。”
见王秀珍劝说得如此起劲,何立华叹口气:“肯定是受了小曼指点吧。你啊,就是没主见。我能忍住不再干预,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你们娘儿俩也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小曼的判断是对的,工资普涨是预兆,意味着物价势必也要随之上涨。不过是因为这个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一切都尚滞后,若不抓住机会打个时间差,那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身为长兄、父亲、和丈夫,何立华有责任给这个家更好的未来。
话传到何小曼耳朵里,何小曼对父亲真是既佩服又无奈。佩服他对内心的坚持,无奈他太坚持。
一月底的时候,夜校放假了。高二的期末考,何小曼不出意外地考了第一。更令人惊喜的是,科技学校竟然还有奖学金!
整整一百元啊。可不少了。
何小曼在奖励名单上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向丽娜的名字,高一的奖学金获得者是个男生。看来向丽娜的优秀,只能留在了初中。何小曼以为这是很多女生的必经之路,越往上,男生会慢慢开始反超,而女生出现颓势的情况比较多。何小曼不知道,向丽娜的颓势并非因为性别,而是她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在学业上。
在春节期间的一次家宴上,她再次重逢了放寒假回来过春节的丁砚。
丁砚俊秀的脸上初初显出一丝成熟的味道,性格也比以前要略微开朗了些,开始经历从少年向青年的转变。
纵然席间的谈话还是那么空洞和无聊,但是向丽娜借着向丁砚讨教学业的机会,拉着他说了不少话。
丁砚出于礼貌,并没有拒绝,而且他性格文静温和,就算心里不太乐意跟向丽娜太接近,表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
从向家告别的时候,他发现向家换了司机,便找了个机会问杜松涛,这才得知,向家司机事发,被开除了公职。丁砚终于松了一口气,老天总算开眼,让肇事者得到了惩罚,正义再如何姗姗来迟,终究也还是来了。
于是,他想到了何小曼。
他以为何小曼一定会给自己写信,哪知道并没有,直到自己跟着导师回到学校,也没有等到何小曼的来信。当初明明说得好好的,丁砚是个重承诺的人,心里不由有些忐忑,何小曼现在还好吗?
何小曼并非故意不给他写信。只是入职工作的事情拖了一段时间,等她正式进入崇光棉织厂,已是十月底。而丁砚说过,十一月份就会跟着导师出去,何小曼不想让自己写给丁砚的第一封信就石沉大海,所以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一转眼,就到了一月份。她想,丁砚应该放寒假了吧,正常的话,他应该回家了吧,可他并没有来找自己。
她曾认认真真地请顾峰给自己在厂里拍了几张照片,穿着白色围单,胸.前五个红色的半圆厂名,戴着纺织工人特有的白色小帽,在纺织机前微笑伫立。胶卷的质感,是后世的高清相机无法比拟的,相片上,堪称是八零年代最美的纺织工人,对生活热忱、对工作尽心、对未来充满希望。
只是,相片现在珍藏在她床边的层板上。她的书桌贡献出来成了父亲的工作台,她在床边安装了一层木板层架,堆了常看的书,和一些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儿,相片就夹在某本书里,如她心底的秘密一样。
这个年代,没有双休、没有黄金周、也没有春节长假。只休了寥寥数日,何小曼就上班了。
这天回来的时候,王秀珍神神秘秘:“小曼,今天有人来找你了!”
“谁啊?”
“是个男孩子,你猜是谁?”
何小曼的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却不敢承认,问:“史培军?他来找我干嘛,大冬天不会爬山吧。”
“什么啊!”王秀珍不气馁,“再猜,比史培军可神气多了。”
何小曼更加忐忑,嘴里却道:“切,史培军现在也还好的,比初中时候神气多了。汤丹老是念叨他呢。反正,我除了史培军和顾峰,跟其他男孩子也没什么来往,实在猜不出。”
王秀珍真是……独角戏很难演啊!
“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啊!那个叫丁彦的小伙子。正好我刚买菜回来,看到他在家门口探头探脑的。听说你上早班,他还挺失望的。”虽然女儿只有十六岁多,但是能有这么帅气优秀的男生上门,王秀珍还是很自豪的。
何小曼撇撇嘴:“原来是他!真是个小气鬼,怕我不还书吧,还上门催债来了。”明知道自己应该是故意曲解的丁砚的来意,但何小曼还是在王秀珍面前心安理得的曲解了。
“不是吧……”王秀珍有些失望,“我看他应该不像那么小气的人……”
“不是催债,他来干什么。送年货?”
“这倒没有……”王秀珍更说不响了,只得讷讷地转了别的话题。
听说丁砚来找过自己,何小曼颇有点心潮难平。这一个学期发生了很多事,进了厂、认识了新朋友、也找到了凶手、还拿了一笔“巨款”。
呵呵。“这一个学期”。何小曼的心里,依然还会用“学期”来计时,似乎比“一个春秋”、“一个季度”、“几个月”,更加直观而贴心。
自从在雨檐下与丁砚碰触,何小曼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情愫。这微妙的情愫让她完全不愿意在和丁砚的相处上采取主动。
纵然他们之前还根本谈不上爱情。
丁砚还会再来吗?还是一次不遇,就此退缩?何小曼渴望知道答案,却又藏在心里深深不语。
第二天,依然是早班。崇光棉织厂张灯结彩,还洋溢着春节的味道。
下午三点二十左右,换好了衣裳的早班姑娘们款款走出厂门。只听见田雨她们几个大声惊呼:“哇,好帅啊!”
其他下班的女工们也纷纷向厂门外的一棵树下投去注目礼,有些骑自行车的,不由放慢了车速,还频频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