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叶就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嘲讽,“好啊。”
红藻精一噎,不说话了,气冲冲地往外走。
执法者脚步一动,身体又归于无形。易叶无法再次感知到他存在的方向,药研静默地侦查了一会儿之后,目光不确定地定在某个方向。
长谷部跟随在易叶身边,问道:“主,需要用谁来应战呢?”
两打一短,易叶有三柄刀可选。
然而切国的修复还未完成,是肯定不能选的。药研才刚刚易主,和她还没怎么磨合过……
易叶向着长谷部伸出了手,“可以吗?”
怎么会不可以?
长谷部大声道:“谨遵主命!”
……
论剑台的入口,是一块宽阔的石台。上面光华流转,形成了晦涩深奥的纹路。那应该是某种文字,可惜易叶并不识得。
站上法阵,易叶觉得身体一晃,眼前的景象一花,眼前一阵白光闪耀,扭曲拉伸,似乎被倒出来一路涂抹开去的白颜料。
吸入鼻腔中的空气冰冷,带着冬日雪后难以言喻的清新洁净感。她依然站在石头上,但已经不再是原先那块连着地的石台。
这是一块仿佛被一剑斩平后漂浮在空中的巨石,上不接天,下不落地。花鸟草木一概没有,只有冰冷的石头和上面带着寒意的冰雪。
药研把萤草待着的包用衣服裹住,抱在怀里,又将易叶带着的纸巾塞了几块进去,尽量为她御寒。
红藻精的治疗耗时更久,需要晚一点过来。易叶先到了也不着急,总归执法者跟在红藻精身边,她是不可能跑掉的。
远处的天空按照某种恒定的距离排列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近处的还能看清形状,远处的已经是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黑点,甚至不可见。
他们身后走出三三两两的人,出来后向着站在巨石边缘,拄着龙头拐杖微微咳嗽的老太太那里取了一对玉玦,便双双消失在巨石之上。
“他们被送到台上了。”光团没有手脚,只能在空中画圈示意,“就是那些石块。”
易叶只能看清最近的石台,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平滑的地面和脚下的一样,并非是砖石拼成,反而像是被利刃削平。只有边缘处有几块嶙峋突出的石块,栏杆般伫立在边缘。
易叶站在巨石边缘向下看了一眼,穷尽目力,也没有找到半分土地的影子。只见到股股流云奔涌,如纱似雾,“如果掉下去,会怎么样?”
光团飞舞在巨石之外,回道:“不会怎么样,放心吧。”
“等等……你是在说你还是说我?”
鉴于它此时的状态,这句话对其他不会飞的生物来说十分没有说服力。
光团飞回来,蹭了蹭她的脸,“是真的不会有事,这里是论剑台,不是死斗台。不过大概会很丢脸。”
“对了,这里没有裁判,落在石台上就算是战斗开始,可以攻击了,不过千万别下死手,千万不能!千万不能!千万不能!重要的事情是说三遍没错吧?”
“后果严重?”
“非常严重!”
长谷部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层,叠了叠垫在平整向阳的地方。用手按了按确定不冷,请易叶坐下休息。
一转身的功夫,肩上一沉,多了一层衣服。切国站在他身后,目光飘移开了,“一会儿要战斗吧,仿……我少一层衣服也无所谓,你保持好状态免得影响本体。如果觉得是仿品的东西不想要也……”
“多谢,我收下了。”依然是礼节性的微笑,但却似乎多了丝真诚。
切国的脸就悄悄地红了一点,好像受到了夸奖的孩子,身边洁白的冰雪登时沾了三两瓣樱花。
萤草从层层包裹里露出个头,药研问她怎么了,萤草关切道:“阿妈,有没有什么需要的,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药研开口道,“战前暂时不要喝水比较好,我会为大将备好温水的。”
萤草应了一声,焦躁又忐忑的,最后闷闷地道,“药药,好……我好想长大啊……”
现在这样,都帮不上阿妈!
“这种事不可以着急……”
虽然是长于战斗的刀,但是哄起孩子来药研并不暴躁,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迹象。萤草的沮丧被他一点点安抚下去,最后她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红藻精也终于到了论剑台。
执法者也在,光团并不怕他,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现在该轮班了吧,还是由你来,是不是麻烦你了?”
“那就让你的主人早点结束战斗就好,应该很简单的吧。”
红藻精的目光刀子一样扎在执法者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嘲讽的并不是易叶,易叶看了眼看似威严冷漠的执法者,有种……这位好像也没那么不好说话的感觉。
红藻精跺了跺脚,她被执法者一箭毁去的手臂处长出了柔软的藻类,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新的手臂。
这手臂此时正随着她跺脚的动作摇晃,最下端的藻被风吹地荡起来,仿佛一股红纱,比易叶平时见过的都要鲜艳美丽。
也只有这种时候,红藻精那活了几百年的妖怪身份才不像是空洞的。
红藻精走向老太太那里,从手臂里分出一股藻,弯曲着过去勾走了其中一枚玉玦。易叶带刀走过去,将另一枚取走。两人眼前便齐齐一花,出现在了无数巨石的其中一块上。
萤草她们留在了入口的石台上,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找不到她们半点踪迹,大概这里已经离刚才所在的地点非常遥远。
周遭有的只有云海和巨石,见不到任何其他的人。易叶和红藻精便仿佛两人处于孤岛之上,红藻精拔刀出鞘,没有继续她的示弱和指责,等到她战胜易叶之后,自然就有大把的时间教训这个不懂得体恤怜悯,出手狠辣过分的讨厌半妖了。
她用鹤丸国永对准易叶,劈头斩下!
这一刀落实身体就得变成两半,易叶发挥出和上次妖性被激发时一样迅捷的速度,从原地绕开,转身闪到红藻精身后,刀刃斜劈,不敢怠慢。
红藻精的背部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也没有足够的速度来躲开她。但是在她的刀刃落下之前,手臂出飘舞的红藻暴涨,礼花般散开,将那一刀连同易叶一起卷裹。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出来大概会晚,尽量早点放出。
☆、爱的并不是刀
“唔!”
红藻缠绕起来的下一瞬, 水流猛然在囚牢般的红藻内部爆发。易叶屏住呼吸避免呛水,刀刃戳刺向这个囚笼。
不能输给红藻精!
不肯接受红藻精之前的提议,要是就这么在这里落败, 可就太可笑了。
灵力猛然贯注进刀刃之内, 易叶刺开一个缺口,水流泄出, 但红藻又很快地重新生长在一起。
无论在哪里下刀,无论滑开多少次, 始终很快就会愈合。
窒息。
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易叶的喉咙。
红藻精的打法,简直跟她的人一模一样。缠粘恶心,令人无法呼吸。
易叶用利爪扯住红藻, 没有半点要认输保命的意思。她的指甲在谁也没察觉的时候变得更加尖利,獠牙伸出,鞋子无声地被撑破了一角。
“哗!”
囚牢被扯出巨大的破口,易叶从污浊的水体中跳出, 灵力汇聚于指尖,毫无保留地击打在还想追击的红藻上。
红藻精惨叫一声,她刚刚生长出的红藻,在这一击被易叶完全摧毁。柔软的红藻被切断后掉落在地上, 很快枯萎焦黑,化为飞灰。
“认输?”喝问的同时, 易叶又是一爪挥下。她能感受到力量的增强,速度的提升,乃至五感的敏锐。
“不认!”这一次, 红藻精原本完好的一边手臂也在她扭曲痛苦的表情下化成了藻类。这藻更加艳红,更加美丽,张扬开的瞬间竟是艳丽的!“你别想羞辱我!”
一股红藻远远地飞向边沿嶙峋的石块,红藻精一用力,将躯体在易叶面前扯离。易叶一爪落在石台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易叶追击而至,红藻精立刻缠住另外的石块,又在她面前一荡离开,对她露出挑衅的笑容,“来啊,有本事就打败我!”
易叶这一次没有扑上去。
即使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被红藻精耍着玩。速度不能更快,不过是次次扑空,平白消耗体力。
红藻精的‘手’撑在石头上,将她整个人‘举’在空中,她手握鹤丸国永,显现出轻松的神态,仿佛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是她的神态里还是隐含焦灼,她的一边手臂无法再长出红藻,她游走在易叶的攻击距离之外,即使拿着让她无限自信的鹤丸国永也不敢近身。
在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红藻精的表现可比之前的模样强多了,但……还不是彻底到变了一个人一样的强大!
易叶在地上留下的深深沟壑还存在在那里,她忽然挥手一击,将边上围住石台的山石连地斩断。
红藻精的脸色一白。
“你说说看……”易叶猛地扑向红藻精,“你到底有多少块石头能抓!”
红藻精慌张躲开,然而几次之后,她便再也无处可躲。
“我不会输给你这种人的!”红藻精的眼泪又出来了,她狠狠地跺着脚,“鹤丸国永……我有鹤丸国永!”
仿佛是要挥刀,但是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架势。
她……将鹤丸国永抛向了身前!
红藻精的妖力完全地附着在鹤丸国永上,易叶闻到了一股难言的味道,那种味道她曾经在修复工坊的桔梗身上闻到过。但眼前的这一股,比那股味道又多了一股腐臭。
红藻精的脸上显现出赤红色的妖纹,她凄惨地叫着,声音刺耳,身体长出的红藻越来越殷红,像是血色。
“我可是有在墓葬中浸染阴气多年的鹤丸国永!”这样大声地喊着,红藻精的双腿也化作了红藻,红藻铺天盖地地生长,将整块交手的巨石覆盖,好似一座圆形的坟墓。
属于红藻精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她的神情气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仿佛被鲜血浸染过。她的理智完全消失,只会尖叫着不断让红藻生长地更盛。
易叶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红藻精之前表现出的,那种对于鹤丸国永的信任期待是什么。
那并不只是期待他本身的锋利。
因为红藻精清楚地知道鹤丸国永身上浸染的阴气,知道他在关键时刻,可以为她提供怎样的力量增幅!
易叶的肩头被红藻鞭中,一股蚀骨的阴寒直钻胸口。红藻精暴增的力量堪称恐怖,易叶不想试试被红藻再次包裹起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没有丝毫犹豫,易叶跳出了石台。
光团说,绝不会有事。
虽然并没有长成可靠的样子,但易叶相信它!
耳边风声呼啸,易叶穿透云雾不断下坠,却有一股力量轻柔地托住了她。
她开始上升。
无形的力量保护着她,使她浮在空中。在红藻精的上方,出现了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那根拐杖被她颤巍巍地,点在了红藻精的脑袋上。
红藻精发出一声几乎能刺破云霄的尖叫,易叶的耳朵仿佛被什么裹住了,免去了噪音荼毒。
一杖点下,红藻精身上的异状如潮般退去,她的目光清醒过来的同时,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
阴气好用,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它不好驾驭,会侵蚀心灵,把妖怪变成一个只剩下唯一执念的怪物。
不然红藻精之前和易叶讨价还价时怎么会犹豫,悄悄用一点阴气赢了,当然是最好的。可是阴气如此不好掌控,要是输了,可就万事皆空。
红藻精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阴气。
做完这一切,老太太喘着气坐到石台一边,笑呵呵地对她们摆了摆手,“继续比,你们继续比。”
“红藻精。”易叶走到她面前,“还比吗?”
红藻精瘫倒在地上,浑身疲软,色厉内荏道,“刚刚不过是出了差错,再来一定把你打的落花流水!不过……不过我给你个机会。”
红藻精在这时才护身符似得扬起刀刃,“就跟你比刀,比刀还没有出胜负呢!”
“你还记得啊?”易叶扬起唇角,“那就……”
她的灵力完全贯注于刀身,“来比啊!”
完全湿透的长发贴在易叶颊边,水珠在她挥刀的过程中溅出,在红藻精勉强抵挡住刀的时候,溅在了红藻精的嘴里。
红藻精露出想吐的表情,勉力用鹤丸国永抵挡着易叶,身体却完全压不过易叶的力道,手上的刀刃有了崩裂的趋势。
再完全崩断之前,红藻精一把丢开鹤丸国永,舍了身上的红藻手臂,从易叶刀下逃开。
易叶用脚尖挑起鹤丸国永,将刀刃一把掷向红藻精,钉穿了她已经半化作藻的肩膀。
扬起手中的长谷部,易叶追击不断。
“我认输!”在刀刃降下的前一秒,一直不肯松口的红藻精终于崩溃到,“我认输!”
☆、像一只鹤
在只差毫厘的时候, 易叶顿住了刀刃。她收刀回鞘,大声求饶的红藻精却眸光闪烁,猛地袭向了她的胸口。
红藻精终究没能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和不甘, 即使阴气不在, 还是恨怒上脑,起了杀意。
易叶眼瞳微缩。
“砰!”本来只是围观的老太太用拐杖轻轻点了下地面, 甚至没有实质的触碰到红藻精,对方的胸口就骤然凹陷, 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瞬间没了气息。
轻松地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
易叶举了一半的手放了下去,看着红藻精的尸体, 仿佛明白了光团口中那个非常可怕的后果。
佝偻着腰背的老人张开手掌,鹤丸国永便像是被一股吸力摄住,稳稳地落入她的掌心。“老身听着,这是你们比试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