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半晌,才听七爷缓缓道:“没事。”
  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阵阵冷意,像是从千年寒潭传出来一般,寒凉彻骨。
  严清怡不由打了个寒颤,很快从久远的往事中清醒过来,矮了身子去搀扶七爷。
  七爷闪躲开,默默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锦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坐回铺着狼皮坐垫的座位上。
  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半分情绪。
  严清怡偷偷睃他两眼, “扑通”跪在地上,“七爷恕罪。”
  七爷抬眸,飞快地扫她一眼,“你何罪之有?是我唐突了,你起来吧?”
  话虽如此,可那冰冷的声音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严清怡不敢起,死死地咬住下唇,跪在七爷面前,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七爷所为固然是不合礼节,可也并非完全不可以,上元节的时候,她进宫赴宴,而魏欣与何重一道去了东华门外的灯市。
  魏欣在信里抱怨何重管得多,这样东西不许吃,那样东西也不许吃,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诸样都买了。却只让她每样略略吃两口,而剩下的都让何重吃了。
  而信的最后,魏欣羞羞怯怯地说:“阿清,虽然没饱口福,可是我觉得很快乐,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那份开心,严清怡透过书信的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得到。
  夫妻之间,早晚都要肌肤相亲。
  严清怡可以接受牵手,可以接受拥抱,但是亲吻却受不了,甚至当那股湿热的气息扑向她面颊的时候,就会感到周身的汗毛齐刷刷地立起来。
  更遑论,两人袒裎相见了。
  可这要怎么解释,说她亲吻时就会想到郭进那张恶心的嘴脸,会想到郭进那双不安分的手?
  不!
  她永远都不会说!
  她绝不会让这世间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曾受过的屈辱。
  严清怡绝望地摇了摇头。
  马车粼粼,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时间漫长得好似停滞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来。
  透过晃动的车帘,严清怡见到青柏将车凳放在地上。
  七爷这才向她伸出手,冷冷地道:“你是想要一直跪着?”
  严清怡一手搭在他掌心,一手扶住案几,勉力站起来,膝盖处却是酸麻得要命,根本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
  七爷看她一眼,撩开车帘,踩着车凳下了马车,回身张开双臂。
  严清怡明白他的意思,却担心他抱不动自己,小声道:“七爷搭把手就行,我自己能下去。”
  “那你自己下吧,”七爷“哼”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
  严清怡吸口气,两手揉揉膝头,小心翼翼地踩着车凳下来,而七爷已经大踏步地跨进门槛了。
  严清怡急忙迈着碎步去追,一边追一边低声喊,“七爷,七爷。”
  七爷却像是故意的,步子迈得极大,而且越走越快。
  完全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
  严清怡不得已,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着过去,及至走近,一把扯住七爷身上象牙白的斗篷。
  七爷停住,挥手用力一拽,想把斗篷扯出来。
  严清怡不放,索性两只手一道攥住斗篷。
  七爷给气笑了,讥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既不让我碰,又追过来干什么?”
  严清怡低声道:“我就是不放手,”稍顿一下,“院子这么大,我怕迷路,七爷喊我来,可不能丢下我。”
  那张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好像一眨眼就要滚落下来,而那双细嫩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微微颤抖着。
  七爷顿时心软,伸手握住她的腕,“你松手吧,我等着你便是。”
  严清怡眼眶一热,忙掩饰般侧过头,手慢慢松开斗篷,却是一点点嵌进七爷手中,与他的交握在一起。
  七爷长长叹口气,指着前面的院落,“这是集福堂,原先静娴公主将这里作为正房,我嫌这里不吉利,不如用东路的澹怀堂,咱们先去正房瞧瞧。”
  牵着她的手往东,走过一道月亮门,就是长长的夹道。
  严清怡没话找话道:“五姑娘很喜欢那只翡翠手镯,还说多谢七爷。”
  七爷瞪她眼,没吭声。
  严清怡续道:“她还想问问七爷有没有刻成猴子形状的,何家大哥属猴子。”
  七爷“哼”一声,冷冷地道:“她喜欢什么跟他相公去要,我没这个闲心……蛇跟猴子倒是般配。”
  严清怡顿觉不妙,连忙闭嘴不言,只听七爷又道:“你是属马的,你可知道我属什么?”
  严清怡愣住,一时间竟答不出来。
  七爷立刻又沉了脸,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来。
  严清怡脑子转得飞快,默默地合算片刻,迟疑着回答:“七爷属虎?”
  七爷没好气地道:“我去年行得冠礼,去年整二十,这还算不出来?以后记住了,我生辰是九月初七,每年你都得给我送贺礼,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现在才二月,离他生辰足足还有七个月。
  严清怡梗一下,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又赔着笑问:“七爷喜欢什么东西,吃的用的还是玩的?”
  七爷淡淡道:“你自己想,要是不合心意我不收。”
  严清怡只得又答应,“好。”主动地伸手牵了七爷的手。
  穿过夹道,又是一道月亮门,接着是座跟集福堂大小格局极为相似的院落。
  七爷道:“这里原本叫澹怀堂,我另外取了名字叫畅合院,以后把这里当成正房,你看看院子里需要种什么花种什么树,再过大半个月就可以种了。”
  严清怡放眼望去,正房是五开间带东西耳房,院子非常开阔,靠西墙种了二十多竿修竹,靠近东窗的地方则种棵桂花树。
  桂花树也是有了年岁的,当先前陆府那株不相上下。
  等秋天桂花开了,倒是可以酿两坛子桂花酒给七爷当贺礼。
  严清怡盘算着,笑道:“院子里种太多树会遮挡光线,在风水上也不太好,这样就可以了。”
  七爷点点头,当先走进正中的明间,脚步未停又进到东次间,“这里就是喜房,原先的东西都搬到别处了。屋里的家具陈设都要重新做,差不多五月初就能得,到时候先搬到黄米胡同,然后从那边抬过来。”
  严清怡默默地点点头,从东次间走进东梢间。
  次间跟梢间是打通的,中间只沏了半堵墙,显得非常的敞亮。
  七爷跟着走过来,比划着道:“窗下放梳妆台,床靠着东墙放,穿衣镜放在床脚……北墙根我想单独隔出间净房,修个水道通在外面,洗浴过的水不用再往外提。”顿了下,停在严清怡面前,很认真地说:“阿清,这是我们以后共同生活的地方,以后我们要生儿育女……”
  说着,声音低下来,乌黑幽深的眸子牢牢地盯住她,“这一次,你还会不会推开我?”
 
 
第155章 
  声音里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强硬与坚决。
  严清怡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浑身的汗毛又不受控制地直立起来, 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 想要逃离,想要远远地躲开。
  可她知道自己不该拒绝。
  七爷将是她的夫君,又是皇室中人, 从下着凄苦秋雨那天, 她坐上七爷马车的那刻, 就意味着她要依附于七爷生活。
  她所能依仗的就是他对她的一点点喜欢。
  而喜欢, 又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好比, 她以前很爱吃杏子,可自从离开涌泉胡同就再没有吃过, 即便在荷包巷, 隔壁院子的杏树斜横过来, 杏子熟得太透, 风一吹就要落在地上, 她也不曾想过要摘一只吃。
  说不喜欢, 一下子就不喜欢了,就是如此得毫无缘由。
  如果惹得他动怒, 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适才, 他已经把不高兴摆在脸上了, 如果再违背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度负气离开?
  可想想, 他的口水要沾在她脸上或者唇上, 就有股说不出的排斥与厌恶。
  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思量片刻, 严清怡深吸口气,仰起头,恳求道:“七爷,你能不能容我些时候?”
  七爷审视般打量着她,眸中光彩一寸寸暗淡下去,片刻点点头,“好,你说,容你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严清怡张嘴结舌答不出来。
  一个时辰是不可能的,一天也不成,而她又哪来那么大脸让七爷容忍她一年?
  再者,她能保证一年之后,自己会神情安然地承接他的亲吻?
  严清怡不确定。
  七爷见她不语,沉默片刻,拂袖往外走。
  严清怡想追,却又不敢。
  适才已经用过的路数,再用就不灵了。
  何况,即便追上去又如何?
  严清怡咬着唇,看着七爷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影壁后面。
  风从不曾糊纸的窗棱间肆无忌惮地刮进来,示威般在屋子里打个旋儿,再呼啸而去。
  严清怡打起精神,挪着细碎的步子往外走,走到桂花树下,不由抬头。
  桂花树枝桠繁密,随着北风的吹动而摇晃不止,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早起时还是蔚蓝一片,现在却好似蒙了层尘土,灰突突的。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全然没有了早晨时候的高兴与愉悦。
  严清怡收回目光,低低叹口气,无意中侧头,瞧见影壁前多了道象牙白的身影。
  那人只言不发,清俊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静静地负手而立。
  他去而复返,是为的什么,又是在等待什么?
  严清怡急急地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轻轻唤道,“七爷。”
  七爷侧转头不想搭理她,少顷又转回来,猛然展臂将她拢在斗篷里,密密实实地包住了,气呼呼地问:“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声音里,多少的委屈与无奈!
  严清怡鼻头一酸,眼泪霎时溢满了眼眶,低声回答:“有的,七爷,有的。”
  “不,你没有,”七爷重重地“哼”一声,却将她搂得更紧,恨不得要将她骨头挤碎似的,“我不回来找你,你就不知道出去找我?你说你的心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林栝走了,你的心也跟着去了?”
  “没有,不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沁进七爷身上的锦袍,严清怡抽泣着解释,“不是林大哥,跟他没有关系。是我,是我……”
  七爷忽地扳起她的脸,“你是嫌弃我?”
  严清怡拼命摇头,“不,我没嫌弃七爷。”
  “那你,”七爷对牢她的眼眸,“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严清怡点点头,“有的。”
  七爷凝神看她两眼,侧过头,哑声道:“我愿意等,等多久就行。”
  严清怡一下子呆住了,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不应声,索性侧转身子,良久才低低道:“谁让我喜欢你呢?”
  他喜欢她,几乎成魔。
  她欢喜的时候,他因之雀跃,她难过的时候,他比她更伤心。
  有时候明知道她的羞怯是假作出来的,他还是哄骗自己,她乐意作假是因为心里有他。
  否则,她连假装都不屑于装。
  他强着她给他做衣裳,给他缝袜子,不外乎是想她做着做着就习惯了,就会弄假成真。
  他花费了大半个月,花灯拆了做,做了拆,昨天终于做成了合心意的样子。而那四幅画,也被他细细地描在素绢上,糊成花灯。
  蜡烛点亮的时候,她的面容会散发出温柔的光芒,静静地看着他。
  花灯点了一夜,而他一夜未能成眠。
  及至醒来,床榻一片狼藉。
  他匆匆忙忙地换过中衣,逃窜般躲进书房。
  本打算要对账的,可翻开账簿,脑子里闪现得全是昨夜的梦境。
  他顿时坐不住,恨不得立刻赶到黄米胡同去看看她。猛然又想起今天是淮海侯府五姑娘发嫁妆,她一早就去添妆了。
  严清怡的嫁妆,他早就开始准备了,正好带给她过过目,也免得她羡慕别人。
  所以,吃过晌饭,他顾不得歇晌就来到淮海侯府门口等着。
  没想到……他只是情不自禁想要亲吻她,却被她如此的反感。
  他是想负气离开的,可他舍不下她。
  她是他的心魔,是他躲不过的劫。
  七爷长长叹一声,复转回头,温声道:“再去东边看看,那里有面镜湖,里头养着好几种莲花,你说沿着湖边种一片杏树好不好?春天时可以看杏花,夏天杏子熟了,可以摘杏子吃。”
  七爷六岁那年生过重病之后几乎没再吃过杏子,而他又受不得花粉。
  严清怡摇摇头,“我不喜欢杏子了,现在湖边种的是什么?”
  七爷回答,“是垂杨柳。”
  “那还是留着吧,再过一个月,就是杨柳堆烟了,到时候园子是不是就修好了?畅合院的窗子漆成绿色好不好,绿意生凉?”
  七爷应道:“好。”
  严清怡又道:“再往湖里放些鱼苗吧,鲫鱼长得慢,鲤鱼长得快,春天放进去,到冬天就能捞上来吃了。”
  七爷再应,“好。”
  严清怡咬咬唇,继续没话找话,“再建个暖房,不一定种花草,可以种菜蔬,淮海侯府的花房里就种了黄瓜和豆角。这样冬天也有新鲜菜蔬吃。”
  七爷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恨恨地瞪她一眼,“你就记得花房里的黄瓜了?”
  严清怡垂眸,少顷仰起头,开口问道:“还有豆角和菠菜,七爷是不是躲在黄瓜架子后面偷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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