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严清怡回答,“不能,就是张纸,没用的东西”,然后当着他的面儿,毫不犹豫地撕了。
  他记得清楚,被撕掉的那张纸上,写着“纹银十五两”的字样。
  十五两银子!
  足够他读五年书都不止,严清怡伸手就撕了,却还告诉他,家里没有银钱,供不起两个人花用,让他停了读书,只供薛青昊学武。
  那时候他年纪小,轻而易举地就被糊弄过去了。
  现在,他很想知道,假如自己再拿着银票问严清怡,她还会说那是没用的东西,然后一把撕掉吗?
  严青旻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低低嘟哝一句,“长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严清怡完全没想到严青旻要进京来寻她。
  这些天,七爷再没有来寻她,也不曾打发人来送过信,倒真是守了未婚夫妻成婚前不得随意见面的规矩。
  严清怡心里有愧,倒是认认真真地替他做了身直缀,又开始绣帕子。
  帕子是灰蓝色的细棉布,右下角用嫩黄色的丝线绣了弯明月,明月旁边是一颗星子。
  图案简洁大方,而且非常容易绣,才刚一天工夫,就做出六条帕子。
  第二天,严清怡将直缀并帕子一并包好交给辛姑姑,“请刘五受累跑一趟,送给七爷,就说我最近在读范参政的诗。”
  辛姑姑答应声,提着包裹去了外院。
  不到半个时辰,那只包裹就放在了和安轩的太师桌上,而七爷却不在。
  他正在坤宁宫陪万皇后说话。
  天气暖了,柳枝吐了新绿,地上草芽发出嫩黄,这勃勃生机让人精神振奋。
  万皇后心情愉悦地说:“这已经三月了,再过三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前两天我还跟圣上提起过,几位殿下成亲前都去尚寝局挑女官侍候过,你什么时候得空也去挑两个。”
  尚寝局就是记录圣上召寝的机构,也备有熟知房事的女官用来教导皇子行周公之礼。
  恭王、定王等人年满十五就已经知晓床笫之事,饶是如此,成亲前还特意另选了女官侍候。
  而七爷已经弱冠还从不曾与人同寝过。
  眼看就要大婚了,理应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找不到去处。
  七爷思量片刻,应声“好”。
  万皇后笑道:“你去挑个顺眼的,要是伺候得好以后可以带着,伺候得不好就另外换人……孩子最好别留,嫡子出生之前先别要庶子,否则容易生是非。”
  七爷一一答应,告辞出门。
  回到和安轩,瞧见了太师桌上的包裹。
  小郑子原样转述了刘五的话,“严姑娘最近读范参政的诗,又因天气暖了,用不着再穿棉袍子,所以就做了身直缀,另外绣了六条帕子。”
  七爷先抻开直缀瞧了眼,直缀用的是宝蓝色的杭绸,袍襟绣了一枝松枝,细看之下,松枝间另有女萝草缠绕其上,非常精致。
  帕子怕是简单,不过一星一月。
  想起她特意提到的范参政,七爷轻轻“哼”一声,唇角慢慢勾起个美好的弧度。
  片刻,将一条帕子塞进怀里,其余的连同直缀都交给小郑子,“衣裳我明儿就穿,帕子都收好了,一条都不能少。”然后叫上李宝业,“走,往尚寝局去……”
 
 
第157章 
  御花园里连翘正当时, 成片成片的黄色, 把冬季的沉闷一扫而尽,增添了无穷的新意。
  七爷慢慢踱着步子, 突然就想起怀里那方帕子上绣着的星月。
  切,还特意告诉他是范成大的诗。
  难道他就猜不出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既然知道这一句,为什么不绣成满月?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想到这一句, 七爷心跳立时停了半拍,急忙加快步伐。
  尚寝局的掌印太监听闻七爷要来,老早就候在门口。
  见到七爷,先躬身问了安,又低低道:“现如今, 局里有八位侍寝女官, 都是调~教好的, 其中五位还不曾服侍过人, 都在后头等着,待会儿就将她们叫过来。”
  七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须臾,便闻衣裙窸窣,有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女官们鱼贯而入, 停在七爷面前。
  七爷抬眸, 顺次打量过去, 这几人或清丽或秾艳或纤弱或丰满, 相貌体态各有不同,却个顶个都是大美人。
  只是她们的神情却都一般无二,恭顺且拘谨,又隐隐透着些渴望。
  七爷淡淡道:“你们当中伺候过人的留下,其余的退了吧。”
  有三人往前迈了一小步,另外五人屈膝行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下。
  七爷缓了声音道:“我只问几个问题,你们如实答来……你们头一次侍寝,怕吗?”
  三位女官彼此对看两眼,俱都点头,“怕。”
  “怕什么?”
  有一人答,“怕疼。”
  另外两人道:“疼的话,闭上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就是怕伺候不好,惹得贵人发怒。”
  七爷再问:“可有缓解疼痛的法子?”
  女官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掌印太监斥道:“磨蹭什么,赶紧说。”
  其中怕疼的那位低声道:“就是动作收着些,别,别太心急。”
  另两位则支支吾吾地答:“要是贵人能多加怜惜,会好一些。”
  七爷似懂非懂,却已不打算再问,挥手让她们退下。
  掌印太监赔笑道:“女子头一次承宠免不了的,七爷体恤她们,愿意多问两句,有些爷根本不管不顾……七爷要是怕受不住,事前用些助兴的药,可略解疼痛,再就多使些手段,等磨得兴致上来,那点子疼也就不算什么了。”
  七爷点点头,思量半天,问道:“你这里可有那个,那个画册子?”
  “有,有,”掌印太监忙不迭地答应,“什么样的都有。”打开书柜,拿出来好几本,翻给七爷看,“都是请善工笔的匠人画的,清楚细致。”
  七爷瞟过一眼,心头顿时“怦怦”跳得厉害,强做镇静道:“就这本吧。”
  掌印太监双手呈给七爷,恭敬地问:“七爷选定了哪个,等夜来给七爷送过去。”
  “不用”,七爷淡淡拒绝,起身接过那本画册傲然离开。
  初春的风像个顽皮的孩童,呼啦啦地翻动着书页,露出里面或坐或立的男女。
  七爷顿时感觉手里像是攥了块燃烧着的火炭,一把塞给李宝业,“你拿着”。
  李宝业比小郑子还小一岁,才刚十六,瞧见书页,更是羞窘。
  因七爷身体弱,万皇后下过严令,一切勾得七爷伤身的东西都不准带进和安轩,和安轩也不让宫女伺候,直到前两年才来了两个,却也不曾贴身服侍过七爷。
  和安轩从上到下,对生儿育女这档子事都懵懂无知。
  主仆两人就跟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回到和安轩。
  李宝业将画册往七爷的书案上一放,如释重负般退了出去。
  七爷故作冷静地翻开画册。
  上面不但有图,图旁还有注解,专为初涉情~事之人所作,既清楚又详细。
  七爷只觉得周身血液似是煮沸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到处逃窜着寻找可供宣泄的出口。
  只看过一页便不敢再看,急忙塞进抽屉里,另外寻得一本《心经》,默默读过两遍,这才按捺下心中激荡。
  等终于平静下来,七爷研过一池墨,打算给严清怡写个回话,可提起笔,心里既是酸又是涩,想她想得紧,又恨她恨得牙痒痒。
  他愿意等她容她,可更想与她唇齿相依赤诚相待。
  索性不去理她,等她几时想通了再说。
  如果成亲时她还没想好,那就把画册送给她……他陪着她一起看。
  想到此,七爷才刚熄灭的小火苗又腾地燃烧起来……
  ***
  严清怡等了几天没等到七爷回话,猜想七爷心里头存着气,默默叹一声,准备给他做身夏天穿的薄衫子。
  刚裁好,正准备缝的时候,芸娘着人抬着三只箱笼进来。
  里面被子褥子各四床,绣花枕头两对,套在外面的枕套两对,外加椅袱门帘等物,摆了满满的一炕。
  清一色的大红,将糊窗纸都映上了红色。
  芸娘笑道:“都是找的父母俱在儿女双全的绣娘绣的,针线活儿没得说,尽管放心。你的嫁衣做出来没有,有没有试过?”
  嫁衣还是以前的那件,严清怡按照七爷的意思绣了富贵白头的图样。
  至于尺寸,她还真没试过。
  听芸娘这般说,便将嫁衣找出来比了比。
  衣裳肥瘦可以,罗裙稍短了些,不过穿的时候不用太往上,勉强也能凑合。
  就是这针脚……
  芸娘知道严清怡的女红,以往她做的衣裳针脚既细密又匀称,毫无瑕疵,而眼前这件,针脚稀疏不说,有几处明显缝歪了。
  若是别人,不仔细端量恐怕看不太出来,芸娘就是做这个行当的,这衣裳是敷衍还是认真,岂能瞒得过她?
  便轻轻叹口气,“七爷大婚,少不得要闹洞房,能出入王府的都是什么人,想必三娘心里有数,何必落人话柄?还有两个多月,要是手脚利落点,二十天也就做出来了。”
  严清怡默默地盯着嫁衣。
  这还是去年七月份匆匆忙忙做的,她已经隐约猜到跟林栝亲事不会成,可心底仍是抱着一线希望。
  一个人的言语会撒谎,可手底下的针线活不会。
  这一针一线清清楚楚地彰显出她当时的心情,和那种患得患失的焦虑。
  时过境迁,跟林栝已经成为过去,而七爷却是遵从了礼数,三聘六礼地过来求娶的。
  严清怡长长叹口气,“我重新做。”
  芸娘点点头,“我这就回去准备好料子让人送过来,顺便给你两个人分分线,打个下手。”
  没多大工夫,便有两位绣娘拿着布过来。
  袄子是用杭绸,罗裙则用绉纱。
  六月天,正是热的时候,纱比绸布凉快透气。
  两位绣娘动作很利索,一个给严清怡量尺寸,另一个拿着剪刀,“刷刷”几下就裁了出来。然后,一个俯在炕桌上描花样子,另一个又将裁好的布片粗粗地缀在一起。
  严清怡见状,顿时来了豪情,寻出绣花架子支在窗口。
  三个人闷头干了大半天的工夫,罗裙便初初有了形状。
  其中一位绣娘笑道:“掌柜的估计错了,不用二十天,最多半个月就能完工。”
  另一位也道:“肯定能,明儿我把罗裙上的如意纹绣出来,姑娘绣牡丹花,四天的工夫足够。袄子要麻烦些,秦嫂子受点累,先把边上的纹路绣出来,这样姑娘只绣花儿跟鸟儿,很快也就得了。”
  三人商定罢,因见日影开始西移,两位绣娘便先行告辞,约定好第二天辰初再来。
  严清怡低头低久了,脖颈有些发涩,便到院子里去松散松散筋骨。
  天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四合,周遭屋舍的房顶上开始冒出袅袅炊烟,凉风习习,隐隐带着饭菜的香味。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薛青昊的呼喊,“姐,姐,你看谁来了?”
  严清怡转身,就瞧见一道瘦削的身形自薛青昊身后转出来。
  那人不过十一二岁,生得白白净净的,相貌很周正,脸上既有孩童的稚气,又带着大人的老成。
  “阿旻?”严清怡惊喜交加,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会来京都,几时来的?”
  严青旻看出她是真正的欢喜,眼眸里也泛出开心的泪花,沙哑着嗓子道:“长姐,好久不见,你可好?”
  “嗯,好,”严清怡点点头,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叹道:“阿旻长高了许多,快比得上姐了……走,快进屋。”
  辛姑姑见有客人上门,早打发月牙沏茶,又吩咐厨房加菜。
  姐弟三人在厅堂坐下。
  薛青昊满足地说:“这下终于齐全了,三弟还担心姐不愿意见他,非得要住客栈,我就说嘛,又不是别人,姐怎么会怪你?我也不怪你当初偷拿我的纸笔了。”
  严青旻连忙起身郑重向薛青昊道歉,“以前是我做的不对,不该私自拿你的东西,二哥见谅。”
  薛青昊乐呵呵地拍他一下,“我都说不怪你了,还给我来这一套,快坐下!”
  严青旻不做,又对着严清怡深揖到底,“以前年幼不懂事,惹得长姐生气,在此也给姐赔个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严清怡听到年幼不懂事这几个字,就会莫名地联想到云楚青身上。
  年纪小,并不是可以做错事的理由,也不是自己宽恕自己的借口。
  只是,久别重逢,到底是件令人喜悦的事情,而且严青旻出落得这么好,看上去温文尔雅,已有几分文人士子的气度。
  严清怡放下心底略微的不舒服,笑着又问:“阿旻怎么突然想起进京来了?”
  严青旻笑道:“如果说冠冕堂皇的话,我该说想念长姐了,事实上是济南那边的人听说姐跟平王定亲,想来求个人情,以后能关照一下严家子弟。我还带了袁先生的信。”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信筒。
  严清怡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纸展开。
  信上主要说的就是严青旻。
  说严青旻在学问上进益很大,以他现在的水平,通过童生试毫无悬念。这几年严青旻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在他日常行事谈吐中,时不时也会表现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喜欢剑走偏锋独辟蹊径的野心。
  故而袁先生迟迟下不了决心,是否该让他走科考之路。
  京都人才济济,不乏高人名士,希望严清怡能够请个名师好生劝诫严青旻,以期指引他走上正途。
  信中既有对严青旻资质的赏识与称赞,又有对他心性的惋惜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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