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七爷说不出心里到底是酸还是苦。
  既怕她真有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婿,又怕她是因为搪塞自己,而不得不编造的谎言。
  有心吩咐人去查个一清二楚,可思量会儿还是打消了念头。
  此时的严清怡却很平静,自打薛氏下葬就再没出过门,烧头七的纸钱也是让春兰出去买的。
  济南府流传一种说法,说是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之后,七天去一魄三年去一魂,七满魄尽三年魂尽,所以每隔七天要烧次纸,共烧七次,而每隔一年都要到坟墓前祭拜一番,共祭拜三年。
  整个七期,严清怡都闭门不出,偶尔李实过来以及春兰出去买菜会带来些许消息,诸如蔡家店铺已经完全倒闭,铺子里的东西被讨债人搬了个干净,甚至有些人还冲到蔡家要钱,连带着二姨父的兄长家也跟着遭殃,镇日不得清净。
  二姨父气极恨极,不顾两个儿子阻挠,提笔写了休书亲自送到牢狱中,扔在二姨母脸上。
  二姨母先前还维护着二姨父的面子,看到休书之后,把二姨父之前做的几桩缺德事抖搂了出来。
  朱家也是人心惶惶,东昌府知府郑南初也不知怎么想得,把几年前就了结的案子重新开卷另审,好在府衙里与朱家交好的人不少,偷偷跟朱贵露了口风。
  朱贵少不得寻到原先的苦主,拿银子封口,又重金打点府衙的人,然后将傻子拒在家中,不得再外出。
  李实说得口沫横飞,拍手嚷道:“娘的,再让那两家狗仗人势,以为有钱就了不起,这下子够他们喝一壶的。你那姨母家里完全败了,听说还欠着京里贵人的银子,这几天正张罗着卖铺子。那些中人死命往下压价,我本来撺掇我爹也买两间,他竟是不同意。”
  薛青昊应声道:“活该,罪有应得。”
  严清怡情知单凭自己,最多让蔡家名声败裂,而真正把他们压垮的,想必就是七爷。
  先前落水那次不算,七爷是替自己的随从赎罪,可上次他费心安排人把自己送回济南府,又顺利将薛氏从东昌府接回来,这次又承蒙他援手才度过这场难关。
  林林总总已是欠了他许多人情了。
  而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在菩萨面前替他念几卷《金刚经》,再就是……
  严清怡想了想,把先前画好的衣裳样子找出来。
  趁着守孝在家,用心做几件衣裳,替锦绣阁多赚些银子,多少也能偿还些人情吧?
  只是,不免会想起蔡如娇。
  蔡如娇虽然脾气骄纵了些,爱使小性子,却没有坏心眼儿。也不知她现在什么情况,想必早就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兴许已经把她恨到骨子里了。
  严清怡着实觉得对不住蔡如娇,可又有什么办法,她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难道真的任由人捏圆捏扁?
  五月底,严清怡收到了魏欣的信。
  信里抱怨严清怡不讲义气,口口声声答应送她生辰礼,结果生日都过完了,不但没礼物,就连只言片语也没收到。
  又说何若薰忙得很,何夫人病情始终不见好,她去探望过两次,何夫人瘦得几乎脱了形,何若薰也瘦了许多,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而严清怡离开京都没多久,云家将李婉接到了忠勇伯府,好似过得不怎么样。因为李兆瑞太太不止一次跑到何家去诉苦,何若薰烦不胜烦,有次直接吩咐下来将她赶了出去才算完。而且钱氏生辰那天,云楚青上门庆贺,眉宇间极为得意。
  然后提起她的生日,因为严清怡跟何若薰都不能去,所以过得颇不顺心,只请了五六家来往近的世家吃了顿饭,并没有给大姨母及蔡如娇下帖子。听说陆家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魏欣不关心也就没有打听。
  最后魏欣再四声明,要严清怡一定给她写信,否则饶不了她。
  自从严清怡回济南府,被接二连三的事情烦扰着,她还真是把魏欣的生日忘了,直到看见信才恍然记起。
  严清怡立刻提笔回信,说明自己因为母亲过世,一时没顾得上写信,这会儿守孝在家,倒是有了工夫,所以绣了条裙子权作贺礼,希望她别嫌弃。
  写完后,把信及才做好的一条天水碧的罗裙包在一处,另外用棉布口袋缝好,让薛青昊拿去驿站。
  薛青昊寄了信,回来时买了块肉骨头给黑豹。
  薛家众人都吃素,天天清汤寡盐的,黑豹却吃不得,隔两天就急得上蹿下跳,李实倒是记着,每次都捎根骨头来。
  这几天李实的大哥要成亲,李实没空过来,黑豹已经馋了好几日,见到肉骨头顿时叼到旁边安静地啃起来。
  家里有了黑豹,严清怡安心不少,夜里也睡得踏实,不用担心有人顺着墙头爬进来。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暖了,月季花已经开了好几茬,还在不辞劳苦地继续开。
  东厢房的糊窗纸早已换成了绡纱,月季花的香气便随着夜风飘了进去,一室清香。
  残月如钩,静静地挂在天际,星星倒是繁密,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黑豹静静卧在树下,抱着那根骨头不厌其烦地舔着,忽地低呜一声支楞起耳朵,站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墙角的阴影处。
  这时,墙头悄悄探出个脑袋,接着露出半截身子。
  那人两手在墙头一撑,身子擦着墙头略进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动作利索干脆,才刚站稳,黑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张嘴往他腿弯咬,眼看就要咬上去,那人反应极快,纵身一跳,两手攀住墙头,身子自然地挂上去。
  黑豹追着往上扑,爪子挠得墙皮窸索作响。
  严清怡睡觉轻,听到动静,穿好衣裳,抓起枕边那边短匕,轻手轻脚地出来。
  月光浅淡,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觉得他一双眼眸幽深黑亮……
 
 
第106章 
  这眸光何等熟悉。
  严清怡愣一下, 便听那人轻声唤道:“阿清, 三娘?”
  是林栝的声音!
  他不是远在宁夏,怎可能出现在这里?
  严清怡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一时不知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直到听到黑豹示威般的“呜呜”声, 才恍然回神,连忙喝止住黑豹。
  林栝利落地自墙头跳下, 披着清浅的月光大步而来,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轻轻唤道:“阿清。”
  严清怡心头蓦地涌上无限的委屈, 猛地扑进他怀里, 哀哀地哭了。
  泪水很快洇湿林栝浅薄的衣衫。
  林栝只觉得胸口像是燃着一把火,灼得他心头隐隐作痛, 不由地合拢双臂紧紧箍住了她。而下巴刚好抵着她顺滑的长发,有皂角的香味淡淡袭来。
  林栝心底软得像水, 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 “阿清受苦了。”
  “没有, ”严清怡本能地摇头, 可泪水却不受控制般越流越多。良久, 才慢慢止了泪, 却不想起身, 仍然俯在他胸前,含含混混地问:“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林栝低声道:“李实给我写了信, 可那会儿我没在营地, 过了七八天才看到。正好, 我们赵指挥使有密信要送往京都,我就自动请缨,顺便过来看看你……你娘葬在何处,明儿早起我去磕个头。”
  说话时,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发出嗡嗡的声音,而他因长途跋涉,身上带着些许的汗味和体味,不好闻,却莫名地让她安心。
  严清怡停了片刻,才回答:“在西郊,葬在我外祖父旁边。你拐到济南来,会不会延误你的差事?”
  林栝低低道:“不妨事,我另外还带了三人,我脚程快,回头赶个夜路,与他们一道进京就成。”正说着,腹中传来“骨碌骨碌”的响声。
  严清怡连忙站直身子,“我去做点饭。”
  林栝并不推辞,点点头道:“好,多做些,一整天没吃东西,刚才翻墙时腿脚都有些打晃儿。”
  “你呀,”严清怡嗔一声,这才惊觉自己手里扔握着那把短匕,忙塞进怀里,先往东厢房去寻火折子。
  春兰也被吵醒了,正合衣坐在床边,低声道:“姑娘歇着吧,我去做饭。”
  严清怡情知适才跟林栝的话已被她听了去,也没打算隐瞒,摇头道:“你接着睡,我去做。那人姓林,我们已经说定了亲事……并非外人。”
  原来严清怡心里记挂得就是这人!
  春兰无声地笑笑,仍是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是有事儿,尽管吩咐我。”
  严清怡道声好,点燃油灯,双手端着往厨房去。
  林栝也跟着进去,轻笑道:“那狗不错,悄没声地就冲出来,刚才险些着了它的道儿。”
  “是李实找来看门的,”严清怡唇角弯了弯,“这阵子幸亏有他照应,他说他欠了你的情。”一边说着,一边生了火,先烧了两瓢温水,盛在铜盆里,对林栝道:“你先擦把脸解解乏,上衣也脱了吧,我给你洗洗,天儿热,搭在外头很快就干了。”
  林栝没好意思在厨房里面洗,端着铜盆在院子里洗了脸,又略略擦了擦身子,将满是尘土的裋褐就着盆里的水搓了两把,用力拧干了,却没晾在竹竿上,仍旧穿在身上,这才进了屋。
  严清怡已经下油锅炒了把嫩葱,又烧上水,此时正用筷子搅面疙瘩,看到林栝穿着湿衣,顿时急了,“湿乎乎的箍在身上多难受,而且也不怕着凉?”
  “没事,不冷,”林栝往灶前一蹲,“这不还烤着火呢,一会儿就干了。”说着,往灶坑里塞两根柴。
  火苗立刻旺起来,照着林栝的脸,平白为那张冷峻的面容增添了许多暖色,而那双明眸映着火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
  察觉到严清怡的目光,林栝抬眸,唇角绽出温暖的浅笑。
  严清怡满足地叹口气。
  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做饭他生火,她缝衣他种菜,春天一同下地,秋日一同收获。
  少顷,锅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有白汽沿着锅盖四周袅袅升起,严清怡揭开锅盖,将细如黄豆粒般的面疙瘩下进锅里,再切点香菜末,打上蛋花,捏一小撮盐。
  一盆香喷喷的面疙瘩汤就做好了。
  林栝起身往碗柜里寻出两只碗,各盛出大半碗。
  严清怡柔声道:“我不饿,你吃吧。”
  林栝笑笑,再不客气,急匆匆吃过一碗,又去盛第二碗,直吃完三碗才缓过劲来,低声道:“很好吃,你尝尝。”
  严清怡被他的吃相勾起馋虫来,将碗里的汤拨给他大半,自己就着剩下的小半碗慢条斯理地陪着他吃。
  林栝把一小盆吃了个见底,满足地叹一声,“回家真好。”
  目光凝在严清怡脸上,伸手握住了她的,却不像上次那样,刚触及就着火般移开,而是慢慢地将手指嵌进她的指缝,彼此交握在一起。
  他的手大,她的手小,他的手指黑,她的手指白,紧紧地挨在一处,却是奇异般和谐。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林栝轻声道:“我在西北见到一种手~弩,可以绑在腕间,非常轻巧,比你的短匕好用。短匕只能近身用,恐怕你刚拿出来就被人抢走了,手~弩隔着一丈远就能用,把箭射出去后,还能来得及跑。这次走得仓促,等回头我给你做两把好用的寄回来……你有事就写信给我,别像这次似的,若不是李实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受这般委屈。”
  严清怡点点头,“好”。
  远远地,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严清怡见林栝脸上有浓重的倦意,知是不眠不休地赶路累的,心有不忍,柔声道:“三更天了,你明天还要赶路,我娘屋里空着,你若是不忌讳,就凑合着歇一夜。”
  林栝道:“别惊扰你娘了,这还不满一年,兴许她还回来看看……我到阿昊屋里去,他那里有张罗汉榻,略微歪一歪就成。”
  “也好”,严清怡点头,“右手墙边的柜子里有毯子,你找一床出来盖着,你衣裳还没干,不能穿着湿衣睡觉。”说着端起油灯递给林栝,“他屋里还是原先的样子,你需要什么自己去找。”
  林栝接过油灯,顺势又握下她的手,轻声道:“阿清……还差两年。”
  还差两年,她就及笄,还差两年,就该是他们约定成亲的日子。
  严清怡重重“嗯”一声,“我等你。”
  林栝端着油灯走进西次间。
  薛青昊正睡得沉,许是嫌热,被子早被他踢到旁边,露出两条结实的小腿。
  林栝替他掩了下被子,打开衣柜取出床薄毯,又找出几条帕子,然后吹灭油灯,将湿衣裳脱了下来。
  借着清浅的月色,他解开左臂上缠着的布条,一道两寸多长的刀伤便露了出来。伤是新伤,仍有鲜血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林栝用牙咬住帕子一角,右手将帕子紧紧地缠过几道,再手口并用地打了个死结,将解下来的布条团了团,藏在衣裳下头。
  他一路从固原赶过来,就为了能在济南待两天,所以三天四夜没有合过眼,只有战马累得跑不动了,他才能歇一会儿,急匆匆地吃点东西,再出发。
  身体已经累到极点,心里却是无比的满足。
  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安然无恙,比什么都好。
  而且,她体恤他,她牵挂他,她心疼他。
  她烧水让他擦身,像真正的妻子那般忙碌着为他做一餐饭,还因为他穿着湿衣嗔怪他。
  林栝躺在罗汉榻上,脑海里全是严清怡隐在氤氲水汽后面的面容,还有那双似嗔非嗔的杏仁眼。
  静静地夜里,他无声地笑了。
  严清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似的,不等天亮就悄悄起身,往厨房里淘米,熬出一锅香稠的小米粥,又洗两根茄子上锅蒸了。
  薛青昊却直睡到卯初才被一泡尿憋醒了,他胡乱地披了衣衫,两手抓了裤子睡眼朦胧地往外走,冷不防瞧见罗汉榻上躺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尿裤子。
  林栝后来倒是睡得沉了,被薛青昊一声惊呼吵醒,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才几个月,不认识我了?”
  “林大哥!”薛青昊惊喜交加,又惦记着上茅厕,急急地跑到院子西南角的茅厕里放了水,匆匆又回来,问道:“林大哥几时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林栝已经穿了衣衫,打趣道:“你睡得跟猪似的,半夜被人卖了也不知道。我夜里来的,到京都有公事,等城门一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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