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姒怔然道:“十三师兄,你怎么了?”
左尘面露讶然,反问道:“我怎么了?”
卿姒鼻尖微动,嗅到一丝不属于他二人的脂粉香气,很淡,却揉杂着清新之意,令人闻之不由神清气爽,心生向往。
她挑眉道:“你见了谁?”
左尘并不言语,眼神飘忽。
卿姒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你去见了今日你救的那个女子?”
左尘指尖微动,无法做出反驳。
卿姒问道:“她是谁?”
其实她心下已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敢相信,这事实唯有从左尘口中说出,才能使她真正信服。
久久沉默,左尘并不欲告知她真相。
卿姒动了动唇,道:“她……是你的妻子?”
左尘眸中神色微动,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卿姒惊诧道:“可她不是化为石像了吗?会不会……是魔族中人故意幻化出的傀儡人,意欲迷惑你?”
这回,左尘倒应声了,语调坚决道:“我不会认错人,她就是阿萩!”
好吧,其实卿姒方才也只是猜测而已。若真的是傀儡人,没必要在她额上再做一个堕神之印,如此说来,这位碧衣女子一定就是十三师兄的妻子了,只是她为何会堕神入魔道,此事还需考证。
左尘却解答了卿姒这个疑惑,他道:“是魔君,他救了阿萩。”
如此一来,事情便不难猜了。
想是当年左尘与这神女之事闹得比较大,让魔君也略有耳闻,只是碍于天帝之面,并未插手。
而今魔族已反,正是需要帮手之时,对天帝怨念颇深的这位神女自是最好的人选。更何况,天族出战之人当中,还有其夫君,必要之时定能成为击溃敌军的一把利刃。
卿姒不免提醒道:“十三师兄,她如今是魔族那边的人……”
左尘长眉微敛,道:“可,她依旧是我的妻子。”
卿姒心下叹一口气,知晓与其难以说通,只能待回去后与五师兄他们商讨一番。
只是,那神女深夜前来,仅仅只是为了与左尘一会?卿姒微感疑惑,若说在以往,他二人夫妻情深,此事倒也无可争议,可如今她已入魔道,心性难免受损,又被玖婳把控着,事情必定不会如此简单。
卿姒忽而忆起一事,急忙发问:“十三师兄!阵法图呢!”
左尘面色凝滞,缓缓抬手,摸向胸口,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卿姒见他这样子,已知事情不妙,又问:“她走了多久?”
左尘嘴唇微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卿姒心下忽生一阵不好的预感,连忙召来小黑,飞回行宫。
行宫之中,一片安宁。
卿姒心下却更悚然,看来魔族的目标并不在于她们这处。
她急忙叫来众人,商讨应对之法。
魔族如今已拿到阵法图,定是预料到她们能很快发觉,是以目标并不在此处,那么,另外三处行宫便成了众矢之的,即使主将修为再高,面对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偷袭,定也是毫无防备,难免使军心大乱。
为今之计,只有赶在他们前面前去报信,方能使其逃过一劫。
芳漪平时虽对夜覃不理不睬,可眼下这当口,却是最担忧他之人,自然要前去一探。
而落九央身负重伤,蓟云便自告奋勇,留下沧笛照顾他,自行前去风亦驻守的北之行宫。
好在墨逸还未离开,卿姒连忙叫其回东之行宫给慕泽报信。
待众人皆出发后,她的心却还未能够平静下来。
天族四队之中,已有三队与敌军交过手。
妖王实力低微,即使有穷奇与梼机助阵,也不敌夜覃上神,这一队怕是最先结束的战队,即使妖王要搞什么偷袭,夜覃上神定也能轻易化解,是以卿姒并不担心。
而风亦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魔族之中的大将基本上皆已在卿姒和慕泽两边,哪里分得出多余的人带领诸多凶兽去偷袭他们?而只凭那些凶兽就更不可能了!
魔君!
是了,是魔君。四队之中,唯有慕泽与其还未对过战,双方皆按兵不动,稳如泰山,似乎在比耐心,比哪一方先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最大的可能,便是魔君率兵偷袭!若让其偷袭成功,不仅会重挫慕泽,更会使天族将士军心大乱,士气低迷。
那可是慕泽上神!三大上神之首的慕泽上神,有着上古战神之称的慕泽上神。他怎么能输呢?他怎么会输呢?
卿姒一直这样对自己说,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愈来愈沉,像是要失去什么似的一直跳个不停。
第73章 双双化石
卿姒再也坐不住, 起身欲走。
左尘一直立于一旁, 见此状, 亦跟上道:“我与你同去。”
卿姒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胡乱颔了颔首。
此前将小黑借给了墨逸,如今二人只能御风飞行。紧赶慢赶, 总算赶到了东之行宫。
赶到时,只见行宫上方一阵灵力碰撞,气势之盛, 令众人不敢靠近。
慕泽身着一袭蓝袍, 周身拢在金色的巨大光晕内,面色隐忍, 额间沁出微薄的汗意, 他对面则是一身玄衣的魔君, 面色竟轻松得多。
二人遥遥对立,并未有打斗的动作,可周身却笼罩着强劲的对抗之力。高手过招, 便是如此,与无形之中成就一场惊天比试。
墨逸一脸焦急地远远候在一旁,相应的, 另一旁亦候着一个人影, 正是左尘的妻子郁萩。
只不过,她面色冷淡, 对打斗中的二人漠不关心, 仿佛飘然物外, 与世隔绝。
墨逸见着卿姒,激动道:“上仙!”
郁萩眉尖微动,似被人拉回现实,目光一转,落至左尘身上,神色陡变:“左郎……”
左尘面有痛苦之色,喃喃道:“阿萩。”
语调缠绵,动作却未变,依旧端立在其对立侧。
郁萩踏出一步,似乎想过来,却犹豫片刻,终是未动。
卿姒问墨逸:“情况如何了?”
墨逸道:“上神与魔君已如此半个多时……”
话音未落,慕泽倏地吐出一口鲜血。
卿姒心下一紧,更是一惧。怎么可能?!慕泽怎会先败下阵来?
他是说过,这代魔君比上一代更为凶残,可她以为,慕泽应是不会输的啊!
魔君睁开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自得,他微勾嘴角,缓缓开口道:“慕泽上神,你今日未尽全力啊!”
慕泽面无波澜,双目平静,并未言语。
魔君不甚在意,双手结印,欲化出一个强劲的攻势。
卿姒瞳孔微缩,惊呼道:“慕泽!”
话毕,直接飞身上前,欲替他挡下这一掌。
慕泽听闻声音,面有震色,惊疑不定地侧过头,瞥见那袭飞身而来的青衣身影,神色瞬间惧然。
左尘见卿姒飞过去,或许是出于同门情谊,或许是出于愧疚之心,亦跟着飞去。
郁萩见状,惊呼一声:“左郎!”亦尾随他的身影。
慕泽离开金色光圈,将卿姒一把抱在怀里,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卿姒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担忧道:“你没事吧?”
慕泽摇摇头,倏地反手挥出一掌,与魔君蕴了十成功力的攻势硬碰硬地撞上。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击,引得神力魔力纷纷震荡,一声惊天巨响过后,二色灵力呈圆环波浪纹向四周散去。
卿姒被慕泽护在怀中,倒是未有大碍,只是左尘,却没这么好运了。
慕泽与魔君的这两掌相击,皆使了十足的力道,如此强盛之力相碰,哪里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他跟在卿姒后面,距离掌风十分得近,二掌相击之时,他率先反应过来,猛地回身抱住郁萩,将其护在怀里,生生受了全部的掌风之力波及。
二人掉落在地,郁萩惊慌失措地道:“左郎,左郎,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左尘缓缓抬手,似乎想摸她的脸,抬至一半,终是无力垂下,他缓声道:“阿萩,你不该骗我,不该与魔族……”
郁萩闻言,不等他说完,倏尔激动道:“左郎,你忘了吗!是那个自以为是冷血残忍的天帝使我们分离数万年! 是苍天不仁!既然这天如此绝情,我为何还要臣服于他!为何还要顺从天意!”
左尘咳嗽数声,吐出一口血,艰难地道:“我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暖美好的女子,我不希望她被仇恨裹狹,迷失本性。阿萩,我为凡人时,没能守护你,如今我成了仙,却还是不能守护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郁萩流泪摇头,道:“不,不,左郎,我没有对你失望!”
左尘缓缓勾起嘴角,道:“那就好,阿萩……”
“别说了!别说了,左郎……”郁萩死死抱住他,双手插在他的发间,唇覆上他的额头,喃喃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左尘终于抚上她的脸庞,颊边展露出一个外人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缓声道:“对,阿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郁萩也笑了,将他抱得很紧,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卿姒从慕泽怀中抬起头,只见那对人影如雕塑般固立不动,一层灰白的石面至他们的脚上层层蔓延至头顶,卿姒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二人双双化为石像,相互依偎,极尽缠绵。
“十三师兄!”她惊呼一声。
魔君见状,微微蹙眉,他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对面还有一个卿姒,与之硬碰硬实在不是上策。左右慕泽比他伤得更重,调养也需一段时间,还是先撤为妙,遂带着一众魔将撤离。
卿姒眼见着魔君离开,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正欲开口,慕泽忽然倒在她身上,累得她朝后连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喂!”
卿姒推推他,身上之人毫无反应。
卿姒端立片刻,左右环顾一圈,朝墨逸道:“大黑,过来把你们家上神抬回去!”
墨逸一头雾水,暗自诽腹道:什么时候成我们家的了?明明是你们家的好吗!
想归想,他还是依言过去,欲扶起慕泽。可慕泽却如扎根了似的,身形未动分毫。
他一脸无奈,颇为无辜地看向卿姒。
卿姒眉尖微动,清啸一声,召来小黑,半拖半带地将慕泽弄到了小黑背上,一路飞往他的寝殿。
将慕泽扔在榻上,带得卿姒自己也跟着倒于其上。她又推了推,他依旧毫无反应。
难道他醒来之前就要与他一直这般躺在床上?这样像什么话!
卿姒不停地扭动身子,欲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岂料慕泽人虽晕倒了,手上的力气却依旧大,死死箍住她的腰,任她挣扎半天,也未动分毫。
卿姒停了下来,大口喘气着休息了一阵,正欲开始第二番挣扎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我冷。”
卿姒闻言,愣怔片刻,并未停下动作。
上方似乎叹了一声,轻声道:“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这样子,对你做不了什么……”
卿姒恍若未闻。
慕泽又道:“你再动,我可不保证了……”
卿姒动得更厉害。
慕泽收紧了手:“真要动……”
“动你个头啊!”卿姒倏尔急声道,“你不是冷吗!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拿被子?!”
慕泽愣怔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缓声道:“不用,我抱着你……”
尾音在卿姒的瞪视下收住,他轻咳一声,道:“那有劳你了。”
话毕,自发松了手。
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卿姒得了自由,翻身下榻,从一侧的檀木大箱子中抱出来几床棉被,走过去时,看着慕泽合衣躺在床上,犹豫了片刻,道:“你要不要……把衣服换下来?”
慕泽眉尖微动,抬了抬手臂,又无力地落下,只道:“我没有力气。”
“哦。”卿姒将棉被置于榻上,“那穿着吧。”
慕泽:“……”
他抬手扶了扶额头,又道:“突然又有些热……”
卿姒将被子一扔,怒道:“你究竟是冷还是热?”
慕泽十分诚恳道:“热。”
卿姒深呼吸一口,将棉被放至床尾,又折返回来,上榻欲扒他的衣服。
慕泽十分配合地张开双手,牢牢注视着她。
卿姒微感疑惑,不禁呢喃出了声:“衣服这么干净?”
也不怪她好奇,方才慕泽虽未与魔君正面交锋,可暗地里的波涛极其汹涌,连魔君也不可避免地染了些灰与血渍。而慕泽却依旧蓝衣翩然,纤尘不染,清雅绝尘好似不是在打架,而是在作画。
印象里,慕泽便从未有过狼狈之时,无论是被困女娲石三日,抑或是殇谷内探险,他都是如此万般齐整,未有尬然。
慕泽听闻她的疑惑,眸色渐深,良久,才道:“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卿姒愣怔片刻,嗤道:“你又不知道我会来。”
慕泽神色依旧认真:“无论你来与不来,我都不会让你看到。”
卿姒手上动作一滞,一瞬后,又加紧了些,将慕泽的外袍脱下后,她道:“好了,你继续躺吧,我先走了。”
慕泽微微颔首,正欲说些什么,倏尔一阵咳嗽起,止住了卿姒离去的脚步。
她回首一看,见他面色苍白,唇角还有血渍,似乎真的伤得不轻,不由问道:“你还好吗?”
慕泽又是颔首,掩下咳嗽,道:“方才吐了血,喉中微感不适,可以帮我接盆清水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