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有女——孺人
时间:2018-05-19 11:33:56

 
    
第107章 
  三年, 一晃,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三年里,京中事态多变。碧华生了个小世子, 也就不大往宫里来了, 偶尔来,也是带着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 给清婉看看,说的话, 也无外乎都是围着孩子转的了。清婉不觉得生气, 她反而高兴, 高兴碧华终于能有了个寄托。她也高兴,齐王李璨,终究是兑现了他当年的承诺。
  相比齐王府的平静祥和, 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了。清玉在晋封美人之后,一次与罗婕妤冲突,二人甚至动起了手来, 罗婕妤下手重了些,推了清玉在地,这一推, 也就推去了她的婕妤之位——清玉小产了。圣上为了安抚她,就算她失了孩子,也依旧给她晋了位份,封了正三品婕妤, 并搬离了灵犀殿,有了自己的宫室。
  同一年,太子李琨因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又很巧地被皇帝撞了个正着,惹得龙颜大怒,当场便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任凭王皇后如何求情,也无济于事。一月后,或许是为了安抚王氏族人,皇帝又册立了王皇后的幼子,也就是晋王李瑜为太子,自然的,原先的晋王妃王琇莹,也就成了太子妃。说来也可笑,当年她同清婉说的不屑于太子妃之位的话,转眼还是轮到她坐了。老天爷一如既往地,喜欢开这种玩笑。
  偌大的宫城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大约就是长安殿了吧。张太后愈加喜静,能免去的日常请安,都免了,长安殿的生活,平静得似一湖秋水,波澜不惊。岁月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慢得清婉都要怀疑,那墙外头的世界,是否已千年。
  三年里,李瑾没有回来过一次,只半年一封的问安书信,寄到长安殿来。每一次,张太后都说自己眼花,看不清字了,指名要清婉来给她读信——她是这宫里为数不多识字的宫女,倒也没人说什么。就算有人心里嘀咕,又有谁敢去辩驳太后娘娘呢。
  就像年初时候,张太后去永安寺上香,听方丈住持慧一大师说禅,回宫后,便召了皇帝来,说是她得了佛祖授意,在永安寺点了一盏大海灯,还要每月往永安寺去诵经祈福,虔诚供奉,如此可保大梁江山千秋万代。皇帝不信神佛,可他也不敢违逆他生身母亲的意思,只能应允。只是太后每月出宫礼佛,自然是不可能行的,她的身子也不允许她这样折腾了,所以她便亲自指了清婉,要她代自己前去,每月初一焚香沐浴,在佛前跪经一日。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毕竟,这也算是个苦差事了。
  苦差事吗?清婉跪在那尊佛祖金身像前,听着师傅讲经,心想,可能真是个苦差事吧,她试图挪挪已经麻了半天的小腿,这样的苦差事,有哪个金枝玉叶,肯屈尊前来呢。
  讲经结束,照例有小沙弥来请她往一处禅房里去歇息,并用斋菜。这才堪堪过了一上午,还有一下午的经要跪呢。
  在小沙弥退下之后,不多时,就有人又敲了敲本就虚掩着的房门。待得到她的应允之后,便有两人推门进来。
  “魏王殿下。”她盈盈下拜。
  “都说过多少回了,这里没旁人,你不用如此多礼。”李珺笑道,又拍了拍身下人的肩,道,“聂衡,放我下来吧。”
  清婉看着李珺被聂衡小心翼翼地从背上放了下来,她上去搭了把手,搀扶着李珺在榻上坐下,然后对上聂衡的视线,她微微一笑,道:“这一月,又辛苦你了。”
  “不敢。”聂衡低下了头,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清婉只点了点头,在另一侧坐下。聂衡自然而然的,就站到了她的身后。对此,李珺也没有说什么。
  “如今天气眼看着越来越热了,殿下的身子……”她这样说道,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的两条腿。
  “不妨事。”李珺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在宫里,可要比我在这外头,还要难上几分。”
  这回轮到清婉笑了:“殿下也不用担心我。”
  这下他二人都笑了。笑过之后,李珺便问道:“如今宫中形势如何?”
  清婉替他倒着一杯茶,垂着眼,看着那茶水自壶口倾泻而下,道:“前不久罗家送进宫的那个姑娘,倒是很讨圣上欢心,颇有我四妹妹当年的势头。”她说着笑了下,搁下了茶壶,道,“想当年清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废了那位罗婕妤的位份,大概是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个罗才人。哦不,现在已经是美人了。”
  李珺转动着拿杯茶水,道:“小唐婕妤从罪人身份,到如今的宠冠六宫,也是不容易的。”
  清婉不置可否,她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问道:“殿下打算的那件事,如何了?”
  李珺抬眼望向她,一笑:“只等四月初十吧。”
  一盏茶过后,眼看着小沙弥又该来请她去佛堂了,李珺和聂衡便打算走了。清婉想了半天,还是赶在他们出门前,问道:“殿下,我妹妹,她可有来信?”
  李珺知道,她问的是唐清婵。他示意聂衡转身,然后笑道:“你放心,她在越州照顾你母亲,很好,不用担心。”
  他是这样说的。可清婉敏锐地看见,聂衡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疑。她知道肯定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可既然魏王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去质问,只能一笑,道:“那就好。”
  再次回去佛堂,耳边是清婉熟悉的讲经师傅的声音,她看似很认真地在听着,然而她的思绪,却不知早飞去哪里了。当年在西席先生那里练就来的一心两用的本事,没想到如今还会再次被派上用场了。
  她第一次在永安寺见到魏王李珺的时候,说她不震惊,那是假的。震惊之后,她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安,而是:我哥哥是不是也还活着?然而李珺的回答,让心里才升起了一点希望火种的她,瞬间就熄灭了。
  我不知道。他是这样回答自己的。再度绝望之后,她试图给自己一点安慰,他说不知道,那么,会不会有可能,她哥哥还活着,只是众人都不晓得而已。就像在这之前,也没人会料到,原本已经该埋骨悬崖下的魏王李珺,此刻却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不,不是站,他是坐着的。
  李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双腿残疾的事情。清婉不能够想象,他是怀着怎样的毅力,从陈国,冒着会被再次抓住的风险,回来大梁都城的。不过在看见聂衡的时候,那个她父亲的近身亲信侍卫之一的聂衡,看见他交给自己的那枚唐家军令牌时,她心里就已经清楚了,总还是有人逃出来了,这很好,很好。
  也就是那一天,她不仅见到了这些世人眼中早已消亡的人,还得到了长久以来没有了消息的母亲和清婵,知道她们都回去了越州——自然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越州城里的,她们躲进了越州城外的浮渡山里,带着她们父亲的骨灰一起。
  “可是我父亲的头……”
  大梁的乱臣贼子,依律都是要身首异处,头颅悬于城墙示众。就算是唐峥当时死在了陈国,陈国国君也还是让罗宵带了他的头颅回京,呈于梁帝。清婉是没见到的,她当时已经在掖庭宫做苦力活了,只是后来听说,那头颅面目全非,已经看不清楚原貌了。那一晚,她都没有闭眼,也没有流泪,早说过,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唐夫人和安州城的顾卿,带了唐三小姐,还有那位顾庭东公子,半路劫了罗宵,偷梁换柱。又有聂衡和邵平这两个忠心护主的人,就算当时身怀重伤,也还是从陈国乱葬岗偷运了唐卿的遗体出来,两方汇合,这才还了唐卿一个完整。”李珺当时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信了。
  她的母亲和舅舅,还有清婵和庭东,他们这些人,完全能够做得到这些。她一时有些松了口气,原来那悬挂于城墙之上的,不是她父亲的头颅。她的父亲,那个曾经教她们拳脚功夫,然后还笑话她们女孩子家拿不动剑拉不开弓的父亲,那个会偷偷在外头街上给她们带她们母亲压根就不许她们吃的小食的父亲,原来早已完完整整的,躺在了深山里,躺在了亲人身边。这让她觉得安心。
  她没有去问李珺,他们是如何回来的京城。有些事情,经历过了,就不必再提了。她也没问,他们藏在哪里,又是如何让太后信了每月来跪经祈福的事情,以及那么笃定,太后就一定会让自己来。她统统没问,她只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她面前那个从死亡的深渊里爬上这万里山河人间的人,就是能做到这些。
  她只问了一句话:“殿下,你可有去看过湄汐姐姐?”
  他没有说话,半晌,只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也好,清婉想,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了。
  只是他们这些人,还配说福气这回事吗?她抬头望向佛祖,佛曰普度众生,这众生里,到底有没有他们呢?她深深地伏身在地,希望是有吧。
  再起身时,大殿门口一个人长身鹤立,影子被外头的光线,拉得长长。清婉微微眯起了眼,是他回来了。
 
    
第108章 
  他比三年前要更瘦了些, 清婉想,也更成熟了,临走前他还是个有些孩子气的人, 如今归来, 已然是个男人了。怪不得清朗曾说,军中是最磨练人的地方。
  这是她今天第几次想起清朗来了。说来也奇怪, 最近她总是容易想起他,就连做梦, 都是他们兄妹几人都还在安州的时候, 在那株桃花树下, 清朗教她们姐妹练剑的场景。这让她觉得奇怪,可与此同时,她更希望能就这么沉迷于那个梦境, 不用醒来。
  “怎么,三年未见,你这爱走神的老毛病,竟还没改掉?”不知什么时候, 李瑾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来。
  清婉这才回过神来,是了,这可不是该走神的时候。所以她换上了笑容, 道:“殿下。”不等她屈膝,李瑾便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
  “我回来了。”他这样说道。
  永安寺的梅园,与几年前并无甚差别,不同的, 是人,和人心。这时节,梅花自然是早就没了的,唯有满树葱葱郁郁,彰显着这季节的勃勃生机。清婉想起来,上一回来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瑾和王琇莹在一起,短短几年,他们这三人的际遇,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笑什么呢?”李瑾禁不住问道。
  清婉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发笑了,于是稍稍敛了敛笑意,道:“没什么。”
  李瑾显然是不信的,但他也没再追问,而是问道:“你不晓得我今日回京?”言外之意是,为何还会来这永安寺里。
  清婉自然听得出他有些不悦了,正色道:“皇命不敢违。我如今是太后娘娘的人,自然是太后命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了。”
  大概是觉得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好笑,李瑾撇过了头去,然后又转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点头道:“看得出太后娘娘对你很好,三年没见,这脸,倒是比先前还要圆润了些。”
  这不是在变着花样说她胖了?清婉当即便白了他一眼。
  看得出李瑾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清婉愣了一下,他说:“等回了宫,我就向太后娘娘请旨,让她把你赐给我。”
  自尊心这东西,早还在掖庭宫当差的时候,清婉就已经丢掉了,但此时此刻,听了他的这句话,她心里还是隐隐刺了下。她垂首一笑,然后看向他,问道:“是把我赐给你做丫鬟吗?”
  李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想要解释,却被清婉抢了先,她说:“圣上不会同意的。”
  “我不在乎他同不同意。”他这样说道,“我只想要知道,你愿不愿意。”
  清婉低下了头。她看着自己脚边的一枝梅枝,那是已经枯死了的,只要她稍稍挪脚踩上去,那梅枝就会粉身碎骨。
  见她不说话,李瑾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就在他以为无望的时候,清婉复又抬起了头来,她笑道:“这几日不行,圣上为了闻人昭仪的生辰,已经忙了好几天了。还是等昭仪娘娘的生日过了,你再去同他说吧。说不定那时候圣上还在兴头上,一高兴,就允了你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如三年前。这让李瑾心中一动,三年的时光,似乎让她看起来更灵动了,明明宫里是那么磨人的一个地方。
  “好,我答应你。”他听见自己这样应承道,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拥抱她,这让清婉浑身登时紧绷了起来。
  “殿下?”一个声音适时地出现了,是卫长风。清婉顿时放松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不对,可是,这一刻,她是真的感谢卫长风。
  “卫公子。”她行礼道。
  “唐小姐。”卫长风也点头道。三年前,他也随了李瑾前往北境,如今一道归来,看得出也不同于三年前了。这世道,人人都在变。
  清婉没去纠正他的称呼,她已经不在乎了,别人如何称呼自己。
  “殿下,该走了,圣上还在等着呢。”卫长风道,他们是从回京的队伍里偷偷溜出来的,只为绕点路,来永安寺一趟。
  “知道了。”李瑾稍稍有些不耐烦,同时,还有些懊恼。
  清婉对着卫长风笑了一笑,又对李瑾道:“你们快去吧。”
  “好。”对着她,李瑾的口吻倒是又温和了起来,“晚上我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你一定要在。”
  清婉点了点头,又催促道:“去吧。”
  他们这才走了。
  清婉后退两步,背靠上了一株梅树。她想起了刚才李瑾那个没来得及的拥抱,那让她很在意。不是在意被拥抱,她是在想,若是当时卫长风没来,她自己该如何举动?是回应他,还是一动不动?她想不出来,也无从得知了。
  李瑾他们回京后三日,陈国使团也抵达了大梁都城,他们都是来给闻人昭仪贺寿的。据说,使团由陈国太子为首,来的不仅有文臣武将,还有文人墨客,浩浩荡荡,他们三月初就出发了,可行了这差不多一个多月,才堪堪到了梁都,简直就是来大梁境内游山玩水来了。
  “我跟你说啊,昨晚的宴席上,陈国的那位婀娜公主,可真是大放光彩,舞了一曲据说是早已失传了的《霓裳羽衣舞》,哎哟哟,给那些大人们惊艳的,个个都说是天女下凡,便是杨玉环在世,恐怕也不及那位婀娜公主。”杨颂学着昨天酒席上众人的口吻,一字一句地重复给清婉听。
  清婉正蹲在地上,摊晒着一席金银花,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道:“那你呢,你觉得那位婀娜公主如何?”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