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默默地抄了一阵书，忽有人推门进来了，这门一开，外头的风也被带了进来，直吹得桌上纸张欲飞，还好清婉眼疾手快，拿镇纸给面前一叠已抄好的宣纸压住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织云。她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了一只食盒来，笑道：“都抄了这么久了，累了吧，歇歇吃点点心吧。”说着往边上的一张空桌边走去，打开食盒，往外拿点心碟子。
“有什么好吃的？”清婵早不耐烦了，赶着织云来得巧，当然是第一个跟了过去。
“倒不是什么新巧的玩意儿，”织云笑道，“不过却是裴家表少爷送来的，说是裴大小姐亲手做的，送来给姑娘们也尝一尝。”
就她说话的这会子功夫，清婵早已下手了，她拈了一块点心，也不仔细瞧瞧，便送进了嘴里。“唔，是桂花酥。”她嘴里塞着东西，还忍不住说道，“好像还有蜂蜜在里头。”
“瞧你那吃相。”清婉忍不住嫌弃道，“你就不能咽下去再说话？这样子成什么体统？”清婵只哼了一声，并不打算理她这个讲究体统的姐姐。
清秋笑道：“裴姐姐真是好兴致，我听说文安侯府里为了她的婚事，都忙得人仰马翻的，倒是裴姐姐自己，还有心思做这些小吃。”
“不然咱们哪能有口福呢。”清玉说着，也过去吃了起来。
清婉并不觉得饿，只给杯中添了些茶水，趁着大家都歇了，自己也偷会懒，因突然想起一事，便问织云道：“你才说表少爷来了？”
“是呀。”她点了点头。
“那他现在何处？”
织云一笑，道：“原本表少爷是要来见你们的，但听说几位姑娘都在闭门思过，他问夫人缘由，夫人只说是姑娘们做错了事，便打发他出去了。你也知道，咱们夫人的性子，表少爷也是不敢再去问的了。夫人不说，咱们这些人自然也是不敢说的，表少爷见哪里都问不出来，便只好去找顾家少爷了。”
“他们两倒混到一块去了。”清婉哼笑。
织云在清婉对面坐了下来，笑道：“还有更可笑的呢。才大少奶奶同黎家夫人过来，在咱们夫人跟前坐了半天，说了一箩筐没边没际的话，不过就是为了大少爷也被夫人责罚了的事情。夫人是当家主母，总管这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宜，这回连老夫人对这件事都没说什么，她们倒好，不知反省，反倒来说三道四的。”她越说越气，“大少爷只是被夫人训斥了几句，禁止他这两个月从账房支银子出去，就惹得那边这么大火气了。那他们要是同老魏家一样，被罚上三个月的月例，岂不是要过来坐在咱们院门口哭？”
织云这话虽是气话，清婉清玉听了，却都是忍不住笑了，唯有清秋，因说的是她的亲哥哥，不由得有些红了脸。织云见了，忙道：“大小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可不是在说你和大少爷。”
“我懂得。”清秋勉强笑了笑，“有那样的嫂子，我也是没法子的。”
“你才说，魏家被罚了银子？”清婵总算是听了回重点。
“是啊。”织云点头道，“夫人说，既命他们照料马场，出了事，他们自然也是要担起责任的。我去传话的时候，魏嫂子倒是没说什么，也没什么不平的。”
“都是我的错。”清婵皱眉道，“他们一大家子人，一下子就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怎么行啊？要不，把我的分他们一半吧。”
织云抿嘴笑道：“就你那点子月例银子，还想着要分人一半？”她摇了摇头，“也不用你掏钱了，夫人自己拿了体己，早叫人送了过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来着急。”
“那就好。”清婵笑道，又伸手拿了块酥饼。
清玉道：“到底是夫人，恩威并施。”
清婉道：“魏家本无错，也是我们连累了他们，母亲这般举动，也是替我们着想。”
“嗯嗯。”清婵一边点头赞同着，一边也不忘了往嘴里送点心。
“一副馋相。”清婉忍不住取笑她道，得了她一个快要翻上天的白眼。
清婉本以为这次禁足，会延续上很长一段时间，但不曾想这一日的午后，顾夫人便差了络月来，让她和清婵去她屋里。
“娘。”进去屋里后，清婉规规矩矩地给顾夫人请安道。
“娘~”清婵却是撒着娇，就要往顾夫人身边扑去。
顾夫人瞅了清婵一眼，皱眉道：“你呀，这么不稳重。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进宫里去？”
“进宫？”清婉和清婵不禁面面相觑。
第12章
“进，进宫？”不止清婉，就连一向胆大的清婵，此刻也被吓得有些结结巴巴了。
顾夫人的视线在清婉和清婵身上来回看了一圈，然后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瞧瞧你们两个，一个敢驯服烈马，一个还会挽弓射杀，不是都厉害得很么？怎么，进一次宫，陪你们的贵妃姑母说说话，就不敢了？”
听了顾夫人这话，清婉和清婵不约而同地都松了一口气，清婵更是不满道：“娘，您下次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这说一半留一半的，别把人的魂儿都给吓没了。”她说着还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也就这点子出息了。”顾夫人笑道。
“太太，衣裳都准备好了。”纹霞和绣烟各自捧了个托盘进来，禀道。
顾夫人点点头，对清婉和清婵道：“这是先前才做的衣裳，原本是打算碧华丫头出嫁那天给你们穿的，如今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你们就穿这个进宫去吧。至于碧华那边，再叫人赶做新的吧。”
清婉倒不在意衣裳的新旧，只问：“好端端的，娘娘怎么突然想起要召我们姊妹进宫去？若是说姑侄多年未见，也该一早回京的时候就召见了。如今突然这般，总叫我觉得怪怪的。”清婵正翻着新衣裳，听了清婉的话，也跟着点头。
顾夫人走了过来，拿过纹霞捧着的盘中的衣裳，在清婉身上比划着，道：“传旨的小公公也未多说什么，只道是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好，神思困乏，想念家里做的几样小菜，便召我明日进宫去陪陪她，说说话。至于你们两个，的确是说姑侄多年未见，也是想念得紧，也叫同去。至于究竟为何，明日进宫便知道了。”她看了清婉一眼，继续道，“你也不用多想，凡事还有我呢。”
清婵再次松了口气，说：“原来娘娘是想吃咱们家的菜啊，那就好。”她将衣裳扔回了盘中，过来搂了母亲的胳膊，道，“娘，晚上我想吃酒酿圆子，您叫厨房给我做一点呗。”
顾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的经书抄完了？”
“还要抄？”清婵一脸不可置信，“娘娘明日就要见我了，难道您要我颤抖着一双手去给娘娘请安？”
顾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清婵伸出来的手上，道：“你以为你得娘娘召见，就不用继续受罚了？别多想了，回去吧。”
清婵于是只能哭丧着一张脸，跟着清婉走了。
这并不是清婉头一回进宫了，只是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尚不怎么记事的孩童，如今再进这深深宫苑，比起幼时的好奇，现在，她只觉得，纵是走在这极为宽阔的宫墙之内，也是分外压抑，就好像这里的空气是凝滞了一般，外头的风进不来，这里面的，也出不去。
来接她们母女三人的，是唐贵妃身边的叶女官，清婉是头一回见的。她年纪不大，约莫也才二十来岁，生得很是大气干练，说话也条理清晰，行为举止不卑不亢，比起外头的那些个千金小姐们，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清婉暗想，这大概也是为何她年纪轻轻，就能得姑母如此重用的原因之一吧。
唐贵妃所居宫殿，名为蓬莱。顾名思义，这座蓬莱殿自是不同凡响的，犹如仙宫玉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山石耸立，其间遍植奇葩异草，还驯养了不少珍禽异兽。漫踱其间，只见步步是景，处处如画，清婉小的时候来，还真是差点就把这里当作是世外仙境了。如今再看，也依旧叫人惊叹。看来这么些年，她这位贵妃姑母的盛宠，还是不减当年的。
叶女官领着她们母女三人，一径到了正殿。早还在宫门口的时候，叶女官便打发了小宫女先一步进去通报了，因此当她们进去的时候，唐贵妃早已端坐在了殿上，正微笑着望着她们。
清婉已有九年未曾见到过姑母了，对她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如今再见，她却是一眼便将面前的这位贵妃娘娘，和记忆中十年前的姑母对上了。岁月似乎没怎么在她姑母脸上留下痕迹，在繁复发髻，雍容宫妆，和华丽衣裙的打扮下，她的姑母看起来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清婉总觉得，上头的那位贵妃娘娘，既是她记忆中的姑母，但在某一她说不上来的地方，好像又不是了。
来不及多看多想，便有宫女拿了三个织锦垫子来，放到她们母女面前。清婉和清婵于是都跟着顾夫人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垂着头，清婉听见她的姑母笑道。便有一旁的宫女过来扶起顾夫人，清婉和清婵也跟着站了起来。
叶女官从小宫女的手中接过了食盒，那是清婉她们从府里带出来的，里头除了唐贵妃想要吃的家常小菜，还有几样精巧的小点心，都是顾夫人和贾夫人亲手做的。因为天冷，食盒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只为保温。
“娘娘，您瞧。”叶女官打开了食盒，给唐贵妃看。
唐贵妃只略略瞅了一眼，便笑道：“快好生收着，留着午膳吃。”
“是。”叶女官应了，又将食盒盖上，交给了小宫女。那小宫女捧了食盒，退了下去。
唐贵妃也起身走了过来，顾夫人微微垂首，唐贵妃上前挽了她的胳膊，笑道：“走，咱们到里头去说话，那里更暖和。”
贵妃发话，唐氏母女自然是得听从了，便跟着进了内室。叶女官亲自带人奉了茶，摆了点心盘子后，便领了一众宫人，全都退了出去，只在外间听候吩咐。
“这就是婉丫头和阿婵丫头了是不是？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唐贵妃向清婉和清婵招了招手。她自称我，并未用本宫，可见她也是想以姑母的身份来面对清婉她们，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顾夫人也笑道：“还不去给娘娘磕头？”
清婉和清婵依言走了过去，才要跪下，就被唐贵妃起身拉住了。“才磕了头，这会子又磕？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哪经得起你们这样一天拜个几回的。”她这样说笑着，一手拉了一个，先打量清婉一番，神色有些讶然，看了顾夫人一眼，但随即便用笑意掩了过去。
“婉丫头出挑得越发得好了。她小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如今大了，看着倒是跟你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像。”唐贵妃向顾夫人笑道。
顾夫人微微一笑，道：“娘娘说的是，大家都是这么说呢。”
唐贵妃笑着点点头，又看向清婵，乐道：“倒是你这丫头，今儿个怎么这样规规矩矩起来了。”
清婵一本正经道：“瞧娘娘说的，好像我有多淘气似的。”
唐贵妃笑道：“怎么，你还不淘气？你那要是都不叫淘气，那我可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淘气了。”她指了指桌上摆着的琉璃盏，继续笑道，“就这东西，你小的时候，头一回进宫里来，就给我打碎了两个，还敢说自己不淘气？”
清婵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我可稳重着呢，再不会毛手毛脚的了。”
唐贵妃伸手就在她脸上刮了一下，笑道：“我信你才是傻子呢。” 说罢又拉着她们细细看了一回，叹道：“那一年我见到你们姊妹两的时候，你们才这么高。”她松开握着清婉的右手，比划了下，“这一转眼，九年都过去了，你们也都长成大姑娘了。”她拍了拍清婵的手，感慨道。
清婵笑道：“可娘娘您一点也没变，还是和九年前一样，貌美如花。”
唐贵妃笑了，道：“瞎说，我都老了，哪里还貌美呢。”
清婵继续摆出她擅长的一本正经脸，道：“不老不老，我可都记着呢，娘娘您和九年前看起来一模一样。”
唐贵妃笑道：“你这可就是扯谎了，九年前你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呢，哪里能记得清。”
清婵得意道：“我当然记得清。”
见清婵一副自满得意的样子，顾夫人忍不住道：“阿婵，娘娘跟前，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又转而对唐贵妃笑道：“请娘娘别见怪，这丫头在安州时就被她父亲给惯坏了。”
唐贵妃笑道：“这有什么，我倒是喜欢阿婵这性子呢，活泼得很。”
顾夫人也笑道：“什么活泼，她呀，就是调皮。”
见自己的母亲这样说自己，清婵自然是不乐意了，凑到顾夫人身边，一阵撒娇耍赖，惹得唐贵妃直笑。
如此又说了会家常话，显见的，唐贵妃这回召顾夫人进宫，明显是还有更为重要的私密话要同她说，因此唤了叶女官进来，命她领清婉和清婵往外头院子里去走一走。清婉和清婵便起了身，行礼后方退了出来，跟了叶女官出去。
“你猜猜，她们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还不想叫我们听得？”清婵附到清婉耳边，悄声道。
清婉对此着实不大关心，只潦草敷衍道：“猜不出。”
对清婉如此心不在焉的搪塞，清婵也不甚在意，自己歪着头想了一想，窃笑道：“要不要去听下墙角？”
清婉看了眼走在前头的叶女官，她似乎并没有听见，依旧四平八稳地走着。清婉于是睨了眼清婵，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清婵撇了撇嘴，道：“我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嘛，又不是真地要去。”
清婉低声斥道：“这种话你也敢随口说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错一句话，都能叫你掉脑袋。”
“你又吓唬我。”清婵不以为意，笑道。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