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有良人——茶茶里/匪浅千城
时间:2018-05-21 12:55:20

  她手指展开,掌心铺着副紫绣护额,缀着银片银扣,干净贵气。
  华月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坐落在最繁华的地界儿,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四方客,是以鱼龙混杂,来往客商,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华月楼经营的这样气派,离不开背后掌柜的。其赵老板手笔自不寻常,酒楼兼着青楼客栈的生意不消说,钱庄粮铺皆有涉猎,隐晦的讲,和许多官员公侯也关系匪浅,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富商。
  可以说京中很大一部分赋税,皆是此人在撑着。
  苏城为着这副护额,还特地换上了浅荆色外衫,簪上了紫玉冠,往苏阆跟前一站,人五人六的,拽平了有些褶皱的袖口道:“赵老板生意是做的大了些,然人家也没做什么枉法扰民的事儿,银子每年一车车的往朝廷上交,会干那种勾当么?”
  苏阆摇头:“不知道,封叔让咱去,肯定是察觉出什么了,咱去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华月楼什么人都有,消息也进出不停,天时地利人和,被北狄盯上最容易。商贾说到底就是牟利的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会不会被勾搭上,全凭个人觉悟,”她看看一脸肃然的苏城,扇子拍了拍他紧绷的胸脯,“放轻松啦,咱们就是看看,又不是去砸场子的。”
  苏城嘿然一笑,挺了挺身子:“我是觉得做这种事情…其实挺威风,有内涵。”
  苏阆:“……”
  洛长街上一应的热闹繁华,车水马龙,两人为求方便,乘马车直往酒楼而去。
  暮色将沉,然则盛夏里夜间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此刻华灯初上,到处可闻络绎人声,一派繁荣之景。马车驶过长路,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苏阆伸手挑开车窗帘,入眼处一座气派酒楼,灯笼高挑,灯火通明,护院小厮在门前牵马揽客,热热闹闹,门上一块烫金匾额映着灯光格外耀眼,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华月楼”。
  苏城才下马车,便有小厮堆着笑迎上来:“公子,会宴还是住店?”苏城掂了掂手中折扇:“吃酒。”
  小厮面上热情洋溢,眼神热烈。眼前年轻男子乘的马车一看便不是一般规制,且穿着不俗,却有些眼生,心知是新客贵客,不敢怠慢,哈着腰往里头引,边笑道:“小的叫人把公子的马车驾到后院儿去好生照看着…”话正说着,身后马车上却又下来一个人,余光望去,“啊呀”一声,“对不住对不住,小的眼拙,竟还有一位公子,真是该打该打,”他狠狠拍了一下额头,“二位里头请。”
  苏阆方才在马车上挑窗往外看时,不远处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往酒楼里去了,她略一皱眉,想看的再清些,却只剩了楼前灯火灼灼,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苏城已然下车,自己方跟着下了。
  毕竟华月楼不光是酒楼,还经营风月,是以小姐们大晚上的一般不来这儿,苏阆为免太打眼,遂一身男儿打扮,她因自小习武和秉性使然的缘故,身上本就没有女子忸怩之态,眉目间还蕴着利落英气,只消将鞋垫儿垫一垫,眉瞄的浓些,衣领护高点儿,掂着扇子往那一站,夜里灯火缭乱,旁人轻易还真看不出,只当是位眉目俊秀的少年郎。
  何况这小厮还一直低着头。
  小厮仍跟在两人身后:“二位是在堂中,二楼,雅间儿还是静室?”
  苏阆瓮着嗓子兴味道:“雅间儿里可能看到舞姬献舞么?”
  小厮眼中了然,哈着腰道:“能能能!看的顶清楚,二位可赶的巧儿,才来了位疆外的美人,今晚头一趟上台公子们便赶上了哩!”
  可不,这一趟为谁来的呢。
  苏阆一笑:“那就雅间儿。”说着顺手给了他一块碎银子。
  小厮喜笑颜开:“好嘞!”边说着边将人往楼上引去。
  华月楼是回字楼,前厅和歌姬舞娘们献艺的勾栏台在中间,雅间落在第二层,被一块块雕花木屏隔开,唯挨着栏干的一面以轻纱为帘,间中摆一条桌案,雅致的恰到妙处,且视野十分开阔,楼下景象一览无余,苏阆感觉良好的弯了弯眉眼,随意点了几道菜,和苏城一同坐下了。
  勾栏台约有一人高,绛红的阑干,精致的毯,宽阔明亮,十分喜庆。
  不过到现在为止高阔的台上还是空的,要赏歌舞,需得等敲过一更。是以天色虽一分分的暗下来,华月楼却丝毫不见冷清之像,反倒越加热闹起来,满眼皆是贵气逼人的绸衫,蓝的白的绿的,映着灯光晃到台边,或坐进雅间,三两成对。
  苏城咂摸着眯了眯眼,望着富家子弟们的身影,扼腕道:“荒糜。”
  苏阆敲了敲扇子,眉梢一扬:“太平。”
  华月楼时常灯火彻夜不息,乐舞笙歌,从旦通宵。
  不消片刻,小厮端上来一壶香茶,殷勤道:“客官先好用,菜正做着,很快便好。”苏阆点头,对面隔着三丈远的雅间里似有一个湖色的斯文人影,在她余光里晃了晃。
  她转头望去,没看到什么,远处敲更的声响却穿过人声和灯火,传进了华月楼中。
  楼下堂中声浪猛地高了几重,苏城半口茶刚咽下喉咙,剩下的半口全被唬的呛了出来,苏阆扶额,好心递给他一方帕子:“淡定些。”
  苏城不以为然的擦嘴:“是那起子人先不淡定的,莫要说我。”
  说话间楼中人声却又倏地消了下去,二人定睛朝勾栏台上瞧去,几段水袖左右纷纷扬扬飘到台上,携着悠扬乐声。
  品茶吃酒,听曲赏舞看美人,多么好且有品位的消遣,她看一眼从刚才起便开始颇有兴致的苏二公子,怪不得楼中生意这样闹。
  无言间视野中缓缓漫入一个白衫女子,舞步清灵,腰肢如水,长长的水袖漫天飘洒,似缎墨发散在背后,伴着幽长婉转的乐声,在台上旋转扬袖,直若一幅水墨画。
  女子身段舞技皆是头等,然放在这样的喧嚣中,在苏阆看来,似乎有些素雅的过了。
  她看的寡然,懒懒抬起眼,目光却在触及对面雅间中的人时,顿了一顿。
  雅间中湖色衣衫的男子与她遥遥相对,隔着三丈虚空和两层轻纱,正转头和身旁同来的公子说话,玉冠和一段墨发朝着她。
  苏阆挑了挑眉,以他那儒雅守礼的规矩模样,也会深夜来这儿找乐子?
  到底人不可貌相。
  与他说话的男子面容正对着她,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起来,满眼皆是轻佻的笑意,落在苏阆眼里,油油腻腻。
  苏阆蹩眉,正待移开眼时,后脑勺朝着她的男子似乎与同伴说完了,别过脸继续看向台上,眉眼转了过来,却是副从未见过的陌生样子。
  苏阆一怔,旋即不自觉的舒了口气。
  原来不是他,果然不是他,幸好…诶。
  他来不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苏阆展开扇子,扇了扇,却看见对面低头的公子突然抬起脸,冲自己浮起一个玩味的笑意,还吹了个口哨儿。
  ……?
  与男子一个雅间的人也齐齐朝这边看来。
  苏阆眉毛一拧,转回脸去倒茶。
  楼下乐声渐消,白衣舞姬长袖扫地,缓缓退下,苏城意兴阑珊的摸了摸下巴:“舞姿虽好,却不见有什么新奇之处,也就那样嘛…”话音未落,从楼顶上哗的垂下来一道鲜红的绸带,直落到台中,赤艳艳似降下一段流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间,急促鼓点如夏雨般咚咚响起,不似中原律,活泼撩人。
  来了。
  勾栏台四周目光十分热烈,众人皆翘首望向了台上,苏阆瞅一眼略兴奋的苏二,探了探脖子。
  华月楼果然出人意料。异域姑娘果然开放热情。
  
 
    
第11章 调戏?
  与方才的清婉素雅大相径庭,一排排榴花般艳丽的女子掂脚旋转着疾行到台上,身上亮片映着烛光几乎要晃花人眼,腰肢皓臂皆裸.露在外,白魅魅似灵蛇,苏阆瞧着,她们身上缠的布料,统共也没二两。
  堂中楼下的看客们涌起一阵欢呼。
  苏阆看着楼中一派热烈祥和之景,再看看对面眼睛有点儿发直捞过茶盏灌下一杯凉茶的苏二,无言吞了吞口水。
  琵琶和密密鼓声结成轻快旋律,随着舞姬们脚踝上的银铃铛一齐在看客心头打着拍子,直要带着自己也手舞足蹈起来一般,然姑娘们只是围着中间那束绸带旋转起舞,心弦撩动又感觉缺了什么,热烈空落。
  众人翘首间,台上曲中调子猛然上扬,鼓点愈加细密重叠起来,被姑娘们围着的红绸轻轻一颤,上方似有银铃簌簌,众人皆抬头望去,又是一阵叫好欢呼,只见顶楼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曼妙人影,手握红绸,正顺着那束长软缓缓落下。
  女子热烈的朱裙与雪白肌肤交相辉映,玉足上铃铛轻响,似寒冬中红梅花开正艳,遽然落上耀目白雪,又有春日黄鹂飞进,迎雪脆鸣。
  她顺着红绸旋转落向台上,媚然的眼波一寸寸抛向楼中每个角落,直欲将人魂魄勾去,脸上却覆了面纱,半遮半露,好不摄人。
  众公子眼中情绪更加强烈,目光紧紧贴在她身上,苏阆默默押了口茶,头一次有些庆幸自己是个女的。
  女郎足尖终于点地,身上亮片银铃又是叮铃一串响,围在她身旁的姑娘倏地四向散开,似一朵榴花灼灼开放。
  看客们扬声叫好,盏中酒漫上手指。女郎丝毫不见忸怩之态,舞姿极尽妖娆,扬首旋身皆醉人,良久,一曲将尽时,朝台下一处方向回身,面上轻纱顺而垂下,露出一副极姝艳的眉眼,朱唇白齿间,还衔着一段花枝。
  乐声尽消,堂中一片静谧,继而掌声雷动。女郎站在台上俯视周围,目光停在堂中的某处,眸子兴味一眨,玉足轻抬,竟携着银铃声往阶下走去。
  热闹人声中,苏阆抬手在发愣的苏二脸前摇了摇:“嘿,回神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她陡然一顿,尾音被生生咽进了喉咙。
  舞姬的眼神幽魅中含着兴味,欣然中又透着丝急切,扭着柳腰走到台下一只方桌旁,玉腿一抬,径直坐了上去。
  周边人皆愣了,眉毛纠结抑或双目圆睁,旋即响起一片长叹和口哨儿声,人群中恍惚有讶然的声音冒出头来:“呦,这不是……”
  女郎眸子映着烛光,缓缓俯身,鼻尖儿几乎触到对面男子的额头,伸手拿下齿间花枝,在他耳边一扫,低笑道:“奴家初见公子,便觉颇合眼缘,谨以此花赠君,不知君可否赏脸,与奴家一饮良宵?”
  四周一片嘘笑,疆外女子之风情果真不是盖的。
  原本独自坐在桌前安静饮酒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副舒雅清朗的眉眼,眼睛迎上女郎挑.逗的目光,唇角抿了抿。
  女郎指间的花滑至他的脸颊,灯光下玉白面庞衬得嫣红花瓣愈加艳丽。
  男子顺目看着对面花枝,眉眼从容,却不语。女郎动作停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寂寞的道:“公子不接么?”
  男子收回眼,淡声道:“在下听闻,狄族风俗,女子赠男子花枝,乃表心仪之意。”女郎笑意更深:“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说着将花枝往他手旁递了递。
  对面人笑意温和,手中折扇却将女郎的花往外一推:“不巧,在下先前已然与一个姑娘有过一枝之缘,接不得女郎这一枝了,实在抱歉。”
  四周人哗然沸腾了。这消息来得忒快。
  漂亮舞姬被拒了,成家小状元郎有心上人了!看他娘的还说成家公子不近女色,看他爹的还说成家公子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喜可贺!
  女郎脸色微顿,到底是经过事儿的人,面上神情犹然未变,仍笑吟吟的:“哦?不知何等佳人,比之奴家如何?”
  成斐颔首淡声:“与女郎并无相同处。”
  堂中嘈杂一片,二人说了什么楼上的人全然听不清楚,弄的苏二干着急,手伏在栏杆上,巴巴的往下瞧:“早知道不坐这儿了,说了啥,你听清了没?…哎,那姑娘走了,阿棠!”
  苏阆夹了一口呈上来的菜,满脸事不干己的模样:“你着什么急,反正不是说的你。”
  苏二肃然转头:“成斐什么手段?哄不了姑娘,旁边男人倒一个个眉花眼笑的。诡异。”
  苏阆顿了顿,牙齿磕着筷子尖儿,默然道:“我说你什么脑子,成公子拒了人家,机会不就是他们的了嘛。”说着转头往楼下看去。
  堂中众男子的目光自然已然不在成斐身上,都跟着在桌间继续穿梭的妩媚女郎转,成斐继续安静吃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阆眼睛在堂中扫过一圈儿,看那女郎并没有在哪个桌位上停留的意思,遂移开去,眸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低头小酌的成斐身上。
  成斐提起酒壶复满了一杯,眉目温然不变,却转身抬眼,手中酒杯冲楼上雅间举了一举,眸子墨润,正与苏阆四目相对。
  苏阆被他这么一瞧,恍然有偷看被抓个现行的窘迫,迅速转脸低下头去装鸵鸟,却又觉得如此种作为太怂,只好梗着脖子端起酒盏,冲他遥遥做了个碰杯的动作,一饮而尽。
  对面苏二眼角余光注意到苏阆的动作,眉毛欢快的跳了跳。
  苏阆一杯小思醉灌下喉咙,面上微热,别开眼去寻楼下舞姬,见得那一点耀眼的红袅袅婷婷往堂中深处去了,下巴无声抬了抬。
  台上已然又换了场歌舞,扇障美人面,又是另一番视宴,然没有方才热闹了,苏二食指屈起挨着脸侧,意犹未尽:“奇怪,好的不得压到最后么?”
  苏阆悠悠夹菜:“半夜人就没那么多啦,方才是最热闹的时候。”苏二神色一僵:“所以…你记清她都在哪些人跟前停过了么?”
  苏阆回答的理所当然:“没有啊。”
  “……”
  苏阆笑吟吟道:“有个印象就成,之后多来几趟不就知道了,还有人报销酒钱,多好的活计。”
  苏二眼皮子上下一碰,旋即欢欢喜喜吃菜去了。
  夜色渐深,楼中灯火冉冉未消,苏阆放下筷子,满足的拍了拍手,外头恰响起敲更的声音。
  她转头,坐在楼下小酌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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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灯影幢幢,苏二方才吃咸了,摸出几个钱要去买冰盏,马夫笑说要去上茅房,只留了苏阆一人在马车前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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