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阗禹开口,神色淡淡,目光直视他。
“行。”盛连应着,狭长的眼睛眯着,稍漏锐利的目光直射盛静鸣,语调难得地柔和,“静鸣,抬起头来看一眼爸爸好不好?让爸爸好好地瞧瞧你。”
她没动,目前关注的重点是阗禹的衣服布料真好摸,拉拉扯扯地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空搭理人。
“照他说的做。”阗禹抓稳她不安分的手指,收拢好,吩咐她。
盛静鸣嘴角下沉,无辜的眼眸也跟着下弯,无声地透露着委屈不满。
僵持了几秒。
最后她不情不愿地抬眼看门口的男人,说:“怪老头你要干嘛。”
盛连笑,目睹他们的相处模式,自然看得出女儿对他的深深迷恋。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倒退回去了,宝贝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说的吗,谁教你的教养。”
盛静鸣皱眉望他,“我不认识你,谁管你是谁嘴里讲的是什么啊。”
“其实爸爸早没有逼迫你的心了,”盛连突兀地话锋一转,“不仅如此 ,还打算把所有家产遗传给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林玥眼神稍变,难以置信地看起盛连,视线打转好几圈。阗禹则垂眸,静静地观察她的神色。
她反应平平,明显右耳进左耳出的状态,随口应一声:“哦。”
“不信吗?爸爸已经没有多少年活了,果然人老了才知道这些年缺的是什么,爸爸过去的确亏待你了,现在你醒了,爸爸想好好补偿你,给你家产做自己想做的事。”盛连难得神情真挚,语气带上诚恳的意思。
“所以宝贝,你还要装傻子骗我吗?”盛连气定神闲地讲完。
阗禹仍在捕捉着她脸上的神色,任何一丝细微的。
“我不懂你在讲什么,巴拉巴拉的,好吵。”她嫌弃地皱鼻子,脑袋不自觉地靠他身上,“听得我的脑袋疼,甜甜你快帮我揉揉。”
盛连一笑,再使招,“陈律师,把遗产申明书拿出来,给林秘书过目是否具有法律效应。”
那位面无表情旁观一切的男人终于动了,低头从公文包拎出一份文件,翻到某一页,恭敬地递给盛连检查过,才上前递给林玥。
林玥坐在椅子上接过,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迅速浏览一遍。
片刻,林玥抬起眼,冲阗禹点头,“是真的,有他的签名,只要小姐签了名就能继承全部家产。”
阗禹听进耳,面部表情仍控制得严谨,清心寡欲的,眼眸微微转动,掌心托着她往他身上蹭的后脑勺。
“你签名吗?”他稍显强硬地摆正她的头,问她的意见。
“什么啊,”没了舒适的人形靠背,她不爽到极点,脑袋扭动着,“甜甜别弄,我们待会儿出去溜溜好不好,你陪我出去玩。”
盛连闲闲地,眼睛半眯,又给了一击,“宝贝你这样不行,假装一切都忘了,让守了你七年的男友怎么想啊,他肯定伤心到买醉解愁,要是喝出什么毛病来就得不偿失了。”
阗禹正是防御较薄弱的时候,但面色正常,维持着冷静。
她闹腾的举动忽地歇息,完全静了下来。
盛连拭目以待,阗禹仍是一动不动地盯她,林玥暂时放下文件,抬眼带着期待的视线。
“怎么办,”她低垂着眉,眼梢皆是满溢的忧愁,“不管怎么样我都听不懂你们讲的话,脑袋一直在疼,好疼。”
啪啪啪三下,空气中响起刺耳的掌声。盛连错手相击,哼笑着鼓掌,“演得真好,宝贝你跟我太像了。”
他的眼眸紧跟着盛静鸣躲避的视线,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冷血到任由爱你的人痛苦至死,也不肯放弃自己的利益。”
林玥听着这话感觉不妙。
再一瞧,发觉阗禹轻揉眼角,透着几分疲倦。
“你就继续演吧,我懒得管你了,遗产收回,你别露陷,演到把你男友重犯抑郁症才好。”
盛连最后留的一句话让人心惊。林玥听得颇为震撼,本来打算指责他不齿行为的念头又不知何去何从。
本以为否极泰来,然而不是,苦尽甘来的假象只要一揭穿,里面是苦涩未预料过的心酸。
*
市医院外,车内,司机等待已久。
盛连带着一股气坐进来,狠力关门,咔擦一声,火焰燃起,盛连抽烟点火。
“先生,”跟了他多年的司机出声劝,“你的肺已经不能再抽了。”
回答司机的是他肆无忌惮地深吸一口的舒畅。
车厢很快弥漫起一阵浓烟,盛连吐着烟圈,“演得还挺像回事,我都分不清她是真是假了。”
“那先生——”
“先放着,派去监视的人收回来吧,”盛连夹着烟头,好气色一去不复返,眼角的皱纹极深,说:“这副老骨架折腾不下去了,没精力跟小年轻耗了。”
第78章
盛连走后, 病房内一时静得连针掉落都能听清。
只有她嘴里念念有词的声音,低又模糊。她的身子一直都微斜,一会儿仰着头看指缝泄下来的光, 一会儿揪阗禹衣角,手臂贴抱他的腰。
“……我出去装水。”林玥的脑子有点乱, 需要时间冷静处理得来的信息。
拎起水壶,林玥瞥了阗禹一秒,他应了声嗯, 刚刚一霎的疲倦已经消失, 由着小姐蹭来蹭去的, 嘴角似有一些弧度, 掌心抚着她的脑袋。
出了门,林玥一手握水壶,一手拿出手机, 按通一个号码:“帮我查一下公司的账务情况……”
“啊她终于走了, ”盛静鸣坐在床上拍拍手, 从他怀里埋起头,“甜甜我想去天台。”
阗禹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甜甜……”她哀叫着,眼眸仰视他下巴喉结那处。
他仍是按兵不动, 不回避她的目光,像盯着她想事情。
过了会儿, 她不再吵,胳膊举起, 伸过头顶抓他的手,拿下来,放到嘴边亲一下。
阗禹:“去天台干什么?”
她立刻挪开嘴唇,“听说有星星!”
他点了点头,又没了声。
她见状抿紧唇,低头将唇重新对准他的手背,吧唧了好几口。
“但是,”阗禹缓慢地开口,“现在还没到晚上。”
“我们先去啊先去,甜甜甜甜。”她用唇碾他的皮肤,讲着。
见他垂眼沉默,怎么亲都没反应,她顿了几秒,意识到做得还不够,唇瓣贴着挪到他的胯部。
阗禹却挡住了,手抵住她的额头,按紧她的头不给动。
正巧林玥推开门,撞见这一幕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画面。
“……阗禹你也太过分了,趁着小姐没恢复心智骗她做这种事。”林玥重重地放水壶,怒目瞪他,伸手想将小姐从他身上拉走。
他没马上回话,宁静平淡的神情,视线静静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别扯我,你别碰我。”盛静鸣皱着眉头,手指紧紧攥着他不放,不安地睁脱林玥。
“小姐……”林玥有点受伤,妆容一下显得惨淡。
“甜甜不要不理我,我很乖的很乖的。”她忙把头粘着他的腰侧,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阗禹松开手臂,林玥实在受不了,小姐这么卑微的姿态一看就是他导致的,“阗禹,两个月了,你到底在不满什么,为什么不能正常地跟小姐相处,非得让小姐像个讨糖吃的小孩那样去讨好你?”
“她变了。”阗禹忽地抬眼,正好与林玥对视,“记得高中起和我相处过一点一滴的人,她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玥怔了一怔,瞧见他眼底的悲恸有多深。
说完他又慢慢地坐下,摆直她的脑袋,眼眸定定地看她,“盛连说的是真的吗?你宁愿装傻忘掉我,装成这个样子为了我什么都做,却不肯用真面目面对我,是在躲盛连吗?”
盛静鸣眨了眨眼,“是我做得不够好吗,甜甜你凶我。”
“即使你这个样子,我也喜欢你,”他立刻接,嗓音开始沙哑,“可我很贪心,另一个你我也想要。”
“甜甜,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天台啊。”她自动跳过上一句话,只心心念念这项活动,有些闲肉的下巴心急地碰他的胳膊。
“如果我跟你说我得了胃癌呢?”他痛苦地闭上眼。
林玥僵在那儿。
“什么叫胃癌呀?”她痴痴地问,眼神满是疑惑,见他迟迟不应,唇轻轻地擦过他。
阗禹再也忍不住,劈头盖脸地吻她,咬着直把她亲到拼命挣扎:“好疼,甜甜你……”
“好了够了。”林玥不可能袖手旁观,犹豫两三秒,去掰阗禹的肩膀。
在这小混乱中,阗禹双手固定她的脸,卡住她的后脑勺,强迫性推移她进他怀里,大口含着,深入地吻。
忽然之间,她尝到一点咸的液体。
瞪大眼,见着他闭眼流泪,眉宇笼罩着心碎。
林玥也是这时靠蛮力拉开他,“你冷静点,她现在不经得吓。”
阗禹站起身,手撑在柜面,透明的眼泪滑过下巴。
“甜甜……”她伸手想牵他,落空了。
他用指腹抹掉泪,没再看她一眼,只对林玥说一声:“我今晚有事先走了,你照顾好她。”
*
直至半夜,阗禹在一家清吧喝了无数杯酒,数不清。
红绿光线散射着,酒杯的玻璃材质反射剔透的光泽,他摇晃着杯子,眼眸仍带着些许水雾,迷离又吸引人。
不是没有人勾搭的,但他一律拒绝,面对外人的态度不近人情得很。
他灌着酒,脑海里不断闪现她以前的模样。
又在浮现她乖巧蹭着他的画面。
他目前难过的其实是,她对他只剩动物天性的依赖,没有爱情。
而且,依赖的人不算是他,只是个同名的男人,他是替代品。
“先生,我们准备打烊了,您看,凌晨一点了。”最后吧内顾客散得差不多,服务生过来客气地通知。
*
一个半个小时前。
病房有规定的熄灯时间,但由于盛静鸣的特殊性,林玥没让护士打扰。
不过通常阗禹在,小姐一般十点躺下,最迟半小时内入睡。
“小姐,你还不睡吗……”林玥困得不行,近乎哀求她阖眼睡觉了。
“甜甜去哪了?”盛静鸣仍在揪着这个问题。
林玥:“他可能公司有事吧,手机不知为什么关机了。”
心里在盘算着得花个时间,查查他的病历记录。
“应该去买醉了。”她鉴定地讲。
林玥猛地清醒,立即侧目向她,“小、小姐你刚刚说说说什么?”
“我说,”盛静鸣嘴角翘着,脸上常挂的神态一变就变得微妙,“甜甜十有八九是去喝酒了。”
“小小小姐你你你恢复记忆……”
盛静鸣没多废话,没给林玥太过缓冲时间,“盛连的确是生病了,今天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在忍痛,背部微微向前鞠,不是心口就是肺部有问题,遗产协议书是设计好试我的,刚刚阗禹也是,拿癌症唬我。”
林玥尽量跟上她的思维,“那小姐为什么得装失忆呢,真是为了躲盛连的控制?如果是这样,只需要在盛连面前装就好了,不需要骗我们。”
“他不行,情感这种东西不好骗人,更何况是骗盛连。”
“那阗禹他,其实之前小姐你就能承认的。”
盛静鸣掀开被子,“有个值班的护工应该是盛连的人,当时门那儿有影子,估计是她在外面偷听。”
“等等,”林玥止住她预备下床的动作,说:“小姐你现在要干嘛?”
她扬起过去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去接甜甜啊,他要是喝醉了怎么办。”
*
“先生,您还好吗,有在听我们讲话吗?”又多来一服务员,两个一起劝着这位不肯归家的酒客。
阗禹置若罔闻,像是进入到屏蔽外界的境界,一杯杯地喝完又倒,永无止境。
其中一位服务员伸胳膊在他面前挥了挥,试探神志是否尚在,“先生,这附近就有医院,需要我们送您去……”
“不用。”回答的是一道带质感的女声。
两位服务声循声望去,见从门口走进的女人披着外套,内里似是病服,素颜清纯,走到这位顾客前,拍头说:“别喝了,回去吧。”
神奇的是,刚才犹如聋子的顾客此时突然通了外界,放下杯子,透着醉意的眼神盯紧女人。
由于钱早付了,服务生没阻拦,眼睁睁望着她牵走人。
凌晨一点多,弯月柔亮,夜晚星星没多少,但路边高大的树枝数量多,一棵棵地矗立像威武的士兵。
“说天台有星星这种话,居然你也不反驳。”她松松握着他的手腕,说。
阗禹将自己灌得厉害,千杯不醉的神话早被打破,脑袋不再清醒。
事实上不是喝不醉,只是喝得不够多。
“干嘛不讲话。”她突兀地停住脚步,转身问他。
阗禹其实还残存着一些意识,知道是她,但记忆在脑子搅成一块,徘徊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
“你好像很久没理过我了。”他缓慢而清晰地回。
盛静鸣没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抓着他的手拉他过来,“真会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你趁我智力低下的时候吭我,引诱我做些不可告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