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白染白日里听了那番言论,心里惦记不忘,也不敢告诉秋老,便趁着夜色溜出来。这条路她早就熟悉,虽说是深夜,运起轻功也是极快的。
远远地,只见大殿灯火通明,往日里的守在门口的侍卫也不见了踪影。微微靠近,侧立窗边,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声似痛似舒的女子叫声,伴随着的,还有男子的粗重喘息。
那里面,是叶孤城和那个叫夏玥的侍女?
白染静静立于窗边,看着窗户里模模糊糊映出两个相交缠的黑影。不知为何,心中仿佛被一只大手抓揉,难受得紧。叶孤城,真难想象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模样。这么久以来,只见过他抱着自己。却原来,也是能够和别人睡在一起的?
难言的失望,又有种莫名的愤怒。仿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占据了。那感觉来的凶猛,胸口好似憋着股气,燃烧着烈火,化成了岩浆。
她沉着脸,黑眸中阴阴沉淀着冷意。面无表情地从领口拽出一支小巧的竹笛,轻轻吹动出诡异的节奏旋律。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殿中传来嘭的一声,两人相应倒下。
白染也不急着进去。今夜正是月中十五,虽不是中秋,月亮较之往日也有七八分圆满。月明则星稀,冷风吹过,身下发凉。低头看,两只小脚光溜溜地踩在地上。她出来的急,又害怕秋老发现,便只穿了一件空荡荡的外衫跑了出来。
她时常想不通,自己为何只对叶孤城一人……那样特殊。那人身上仿佛带着特殊的气质,特殊的东西自灵魂而出,让她发自内心的迷恋。甚至靠近,都会心跳加速。那不仅仅是外表的男色惑人,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引动她的全部心绪。
“在想什么?”熟悉的嗓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白染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人一身白衣手持长剑,身长玉立,晚风轻轻吹动袍角,飘然欲仙。
“你你……不是在里面吗?”白染扭头看着殿中,她对自己的蛊有信心,里面两人应该是昏迷的,为何……本该昏迷的叶孤城却出现在外面,仿佛刚刚练剑归来的模样?
“替身罢了。”男人走近推开窗,见地上躺着两人,一男一女,赤着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厌倦,将乌鞘剑置于桌边。转过头,却见白染低着头,两手背在后头扭扭捏捏。
心知这殿中定是她做的事,倒也不生气。俯身将女孩抱起,弯腰抬手,动作十分熟练。白染也乖乖地揽着他,敏感地仿若感觉到男人情绪不太对,又刚刚做错了事,不敢多说话。
“陪我聊聊?”将她举到对等的高度,叶孤城问道。
白染自然点头答应。叶孤城便飞身而起,翩然似林中飞燕,直直坐落在屋顶。
屋顶铺着红色的瓦片,一块块,排列极其规律。叶孤城才将白染放下,她便迫不及待地扶着屋脊坐下,生怕晚一会儿就要从这顶下掉下去。
叶孤城看在眼底,沉闷的情绪似乎有所触动。微微摇头,却不曾像白染一般坐下,而是独立于飞檐顶上。
月光下,这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衣摆吹起,白袍下的身体修长又显得空荡。一人独立高墙,一人独自舞剑,如初见时一样,孤绝万分。
叶孤城,叶孤城。这名字起的真是配他。可不正似一孤城立在山头,四面里具是悬崖峭壁,谁也不曾靠近,谁也不能攀登?
想到此处,白染不禁捂着嘴发出一声嗤笑,成功招来了叶城主的视线。夜色中,男人本就白如玉的肤色笼罩了一层温润的月光,莹莹耀耀,不似凡人。她一时看得愣怔,笑意也没了踪影。“你总是不开心,为何?”
许是月色太美,白染竟情不自禁问出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从第一次见,这人身上就带着化不开的冷意和忧郁,沉闷无比。他明明是城主,坐拥几乎半个南海。城主府人人都敬他服从,有什么好忧郁的?
叶孤城眼睑微阖,“若你已知晓自己将于何时何地死去,却无法避免,是喜是愁?”
那语音格外深沉,压抑的,仿佛暗藏无数风雨。白染被他吓得心中一颤,连连摆手,“人固有一死,死了就死了,怎么能提前预知?”
想想又道,“若是能提前预知改变,也是极好的。怎的又不能避免?”
叶孤城转过身,面向她,黑眸深不见底,眉宇间一片抑郁之色。“若是改变不了呢?明知自己,也知晓周围的人将在某一日用某种方式丧命,却无力改变。这样的预知,是好是坏。”
“当然是坏啦!”白染吓得一颤,不敢想象。“不能改变的预知,还不如不知。”
叶孤城便坐下,将外袍解下,把白染包在衣中。看着小姑娘纯澈见底的双眼,眉尖一挑,云淡风轻,“可偏偏,我生而知之。”
他注视着白染露出一个浅笑,含了三分苦涩三分追忆,“若干年后,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我将死于此生最大的对手剑下。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战,几乎就能够改朝换代。”
男人说的如此真切,轻描淡写的几句,言语中却暗藏机锋。那一字一句,好似真的经历过死亡。白染竟不能质疑他说话的真假,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阿染怕吗?”似是察觉到白染的情绪,叶孤城收起那诡异莫名的语气,又是如往日一般的冷硬。
“我……我不怕。”白染咽了口口水,盯着叶孤城的俊脸,越看越好看,怎么看也不像传说中的冤魂。她深深吸了口气,凑过去,将男人紧紧抱住。“没事,就算你是个鬼,只要不变丑,我就不怕。”
叶孤城:……
一时间愁郁打散,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反手将白染的手臂扯下,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抽条,不似当初圆润,却依旧软软绵绵,没骨头一样,抱着极为舒服。
“我不是鬼,莫怕。”
得了一句保障,白染稍稍松口气,扭扭身子蹭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胆子也大了一些。轻轻拍了拍叶孤城的胳膊,白染道,“我才不是怕。我是在想,如果那一日你真的死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般轻易的和一个小女孩讨论生死?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叶孤城问,“你为何要知道?我若死了,自有朝廷派遣新的城主前来取代。秋老不会让你受委屈。”
白染狠狠扭过头,鼻尖几乎要抵着叶孤城的下巴,“那可不成!我只认你一个城主,谁都不能取代。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养最厉害的蛊王,帮你报仇。”
说着说着,仿若真的联想到那一日,眼睛一酸,抓着叶孤城衣衫哇哇大叫。“不成不成!你不能死,你死了,谁来教我习武盯着我练字?我一日不见你便想的厉害,你要是死了,我想你要怎么办?”
“呵……”男人发出一串笑声,将白染抱紧。那软软的小身体很是温暖。“莫慌,我还在。”
听到白染声音渐低,低头看去,见她眼眶发红,纯澈的眼眸水润晶莹,不由得心下一软。暗想,“我原以为此生已定,有了你,却也是个意外之喜。纵使将来难逃一死,也不枉重来一遭。”
便放下此话不提,低声安抚,只说方才自己说的都是玩笑话,吓吓她罢了。他这么说,白染便信以为真,可胸口却硌着什么一般,还是不高兴。仰头问他,“老夫人是谁,为什么要给你找一起睡觉的人?”
叶孤城身体一僵,答到,“是我父亲留下的人。无关紧要。你不喜欢,我不碰便是。”
思绪放远,他眼中尽是嘲讽。什么老夫人?不过是个催着他送命之人。本是忠心耿耿的下属,偏偏被上一任城主逝世前提为夫人。为的,不正是一个身份好约束着让他按照父亲的计划来行?
今夜后,她就该找他说出夺位计划。一方让他留下子息,一方让他着手入中原了罢。叶孤城忍不住看了看怀中人。若只是生死决战大事无法改变,他将白染带在身边,也不无不可。
听了叶孤城的话,白染点头,将他抓得死死的。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却不肯放松。“你想找人陪你睡,我就可以。不要抱别人。唔,她们长得也没有我好看,还胆小。”
男人面色柔和,语声温雅,道“嗯,有你即可。”
月夜多情,一抹深思在男人眉宇间凝结不散。上一世,没有白染。
第31章 叶孤城7
三日后,带着秋老的嘱托,白染和叶孤城一起迈上了回中原的运船。抵达中原之地后,二人易装打扮掩去过盛的容貌,以兄妹相称,游历江湖。
说来这称呼也有一番故事。一开始叶孤城竟让白染唤他为父亲,她觉得有趣还叫了几天。可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问起了叶孤城的年纪,再算算自己的,得知两人相差不过十岁,便再也不肯了,改为叫兄长。
却说叶孤城一离开白云城,就好似变了个人,开朗不少。虽说举止还是一如既往地仙气,但也没有那般冷漠不可亲近。尽管那好亲近只对于白染来说。他仍是喜好给白染喂食,可在外面总不比城内。抱着一个那么大的小姑娘投喂总能迎来旁人古怪的目光。白染倒是不介意,被盯得狠了,无非默默使个蛊虫过去,让那些人吃点苦头。叶孤城却做不到。因而这习惯在出来一个月后,就改了。
兜兜转转就是四年过去。正如叶孤城所料,他这一生仿佛就是要完成什么规定好的事,就算这辈子他已不在白云城,没有亲自谋划,可那一系列的计划仍是有序地展开。
随着一封挑战书送往万梅山庄,叶孤城与白染也遇上了记忆中的唐门大公子唐天容。正如叶孤城知晓自己会死于今年的月圆之夜,唐天容也将在今日死于白云城主之手,不论是他主动挑衅,还是别的原因。
这一世叶孤城自然不会主动挑衅约战,可他也没料到,与唐天容一战之因果竟落到了白染身上。
秋叶簌簌,风起而怒火渐涨。叶孤城万万没想到,他不过是离开一小会儿,回来看到的就是唐天容揭开白染的易容,欲行调戏之事的场景。
十六七岁的少女身量虽不高,姿态却格外袅娜。细腰丰臀,胸口饱满。白染又不喜太过繁杂的服饰,总穿些简单轻便的,便也没有衣裳配饰遮蔽一二。尤其一对浑圆将领口撑开,留一片细腻白嫩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沟凹。尽管易容后容色普通,也挡不出那身段曼妙,招惹无数狂蜂浪蝶。
往日里有叶孤城看着,即使他不在,白染自己也能用蛊毒解决。今日却是碰上了唐天容。这唐门大公子,自来有风流之名,可对于□□却是精通得狠,便连蛊也略知一二。
白染头一次碰上自己无法解决的,往日里又被叶孤城保护的太好,一朝不慎,竟被唐天容看穿了易容,突然近身揭开。
易容揭开的瞬间,在场所见之人无不屏息迷情,莫说正面看的唐天容,就是赶到近处的叶孤城,乍然一见也为那容色惊艳,脚步停顿。
少女早已脱离了幼年时的圆润稚嫩,肌肤呈现一种带粉的珠白,剔透水润。几缕青丝因方才唐天容的一抓从耳鬓散落,黑色衬着白,半遮半掩地露出水红色的唇瓣。她红唇微张,好似惊讶,柳眉蹙着愤怒的艳色,一双黑眸藏着星空,因怒火愈发闪亮。几分纯澈,几分妖艳。
近四年,两人大都易容行走。日夜相对,叶孤城却是直到现在才惊觉,他视若女儿妹妹的小姑娘,竟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还拥有了一副绝色容貌。
“真是个人间尤物,不想本公子随手一拨还有这等运气。”那唐天容也是唐门另类,对江湖女子尚还尊重,对寻常人家女子则爱好调戏一二。白染为了掩人耳目,只着一身简单的平常服饰,又坐在茶寮中等着叶孤城。看她孤身一人,又不曾佩戴武器,唐天容便以为她好欺负了。
唐天容这一句调笑,惊醒了白染,也惊醒了还在惊艳与惊讶的叶孤城。
白染脸色极沉,手往腰间悬挂的小竹篓中探入,翻手极快,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射出一道青色流线。唐天容面色陡然一变,仿佛知晓那诡异的投掷弧度最后的落地点一般,迅速闪身避开。
避开后扭头一看,原来站的位置多了一条小青蛇。红红的信子,蓝汪汪的牙,一看便知有剧毒。唐天容眼锋乍然凌厉,再不是先前对美人的不正经,“你是何人?怎习得我唐门手段?”
说话间,也不知他如何动的,手指微动已成残影,瞬息间射出三道黑芒,从不同角度射向白染。
唐天容动作比之白染不知快多少倍,她仿佛能看到三道黑芒分别朝着双眼眉心而来,越来越近,,却完全没有能力轻松避过去。
“叶孤城救……”下意识地吐出这么几个字,还没说完,一把长剑从天而下,眨眼间挡下三根毒针。
毒针与剑身相触,“蹭”的几声金属响动,直叫白染吓得心惊肉跳。
一身白色翩然突现,叶孤城落在白染身前,带着普普通通的□□,持剑而立。一双冷眼充斥着冰寒杀意,注视着对面的唐天容,面上毫无波动。“你不该来此,也不该碰她。”
唐天容被他那冷淡语气激得大怒,恨声道,“来者何人,岂敢与我唐门为敌。”
叶孤城冷然道,“我本不愿亲自杀你,奈何你犯下大错,命数已到。你,今日必死。”
一片落叶翩翩飞落,在空中打转儿。
唐天容取出一把精钢骨扇,严阵以待。
风吹落,枯叶落地。叶孤城的剑,也动了。
没有人看到叶孤城是怎么出手的,距离最近的白染也只能看到一个白影变幻,剑光闪耀。
一招,两招。白染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趴在高墙上,看着远处桂树下舞剑的白衣人胸中澎湃,一时惊羡后是一生迷恋。然而此刻的剑比之当年更快,杀意凛然。
而白染心中的情绪也不再是单纯的惊羡,有担忧,有迷恋,有许多她说不出的感觉。只觉血脉沸腾,心中眼中具只有那一个白色的影子。五招,六招。唐天容方寸已乱,心知对方剑法之高绝自己绝不能胜。索性将心一横,使出同归于尽的杀招与□□。
他修习唐门暗器手法不知多少年,本以为自己动作已经足够的快,却不想他快,叶孤城的剑更快。
没有词语能形容那一剑的华丽,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速度,没有人能有自信接下这一剑。那已经不是凡人之剑,而是天人执手划出——银光闪耀,天外飞仙。
剑尖穿喉而过,剑不沾血,抽出时只余一点红色。唐天容瞪着双眼,眼中尽是不敢置信与怨毒,还有那么一丝得意。他虽死了,可□□也到了叶孤城身上。不久的将来,这个凶手就会来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