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你。”
何红药:“……”
“阁下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了。”
说罢,她定在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的。心里却暗暗计算着此人来历。若是冲着她来倒好,若是冲着五毒教……就不妙了。
她这里如临大敌,对方对于她这死板态度也颇为不满。“前年看你还是个单纯好骗的小兔子,短短一年怎么就长成蛇蝎了。”
何红药抬头瞥了一眼,愤怒从眼睛里流露。她不否认在她真正这个年龄时的确单纯好骗,但被人当面直说还是头一回。
好贱,好想打她脸。
“你认识我?你又是谁?”她有点不耐烦了,可新生难得,她得惜命。
“我是五毒教圣女,小字红药。”那人擦了擦嘴角,表情轻佻。
何红药仍不言语,可警惕之心远胜先前百倍。她试探地开口,“五毒教在偏僻的地方,不过偏远小教,红药虽是五毒圣女,可在教中是完全说不上话的。以阁下的能力,挑了中原各大派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偏远小教上。”
那人把脸一板,“你怎知我找你不是因为私仇?”
“她”说完,冷笑着拿出一条僵死的青色蛊虫,拍在桌上。“说罢,你想怎么死。”
那青虫不过寸长,细如葱根,
说是蛊,也只能让人闹两天肚子罢了。
何红药一眼就认出了蛊虫的来历,正是她白日里放出去的一条。
便指着那人,惊诧道,“你……”
那人接过话,“我姓唐,名无乐。最是容易为了一己私怨迁怒整个门派的恶人。”
何红药手指发抖,瞪着眼,说不出话。心里把那夏雪宜恨到极点,悔不当初没有直接毒死他一了百了,更悲哀自己莫非就逃不脱为夏雪宜而死的噩运?她宁可喝水呛死,吃饭噎死,被毒蛇咬死,也好过为了夏雪宜那个人渣再死一次。
不,她不能死,就算要死,也不能牵连兄长。
何红药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周身杀意涌动。
然而杀念一起,便听得轻微的机扩声,一股森冷从耳畔蔓延。
何红药身子僵硬,瞥了瞥眨眼间抵住脑门的冷箭,讪讪地拢起袖口,把某些小玩意收了回去。
唐无乐冷笑,“我本来想让你自选个死法,既然你不愿意,那还是我来挑吧。”
他手上也不知是怎么整出了一套机扩,全是金属打造,幽蓝的,泛着冷光。
心感自己在劫难逃,何红药一咬牙,“我有眼无珠,冒犯了阁下,愿任凭处置,只有一事相求,求阁下放过本教。”
唐无乐冷呵了一声,幽幽道,“我唐门在此间已无迹可寻,五毒……落得这般田地,还有什么存在必要。”
狠话放了出来,他却陡然想起什么似的,眯了眯眼,凉凉道,“那夏雪宜也算是个俊俏人物,你今日为他出头,态度又反复不定,莫非他是你的情郎?”
何红药被他前头关于五毒那句气毒了,想着反正也是死,干脆也懒得回答。
她不愿意理人,可那唐无乐也不知哪根筋抽不对了,眼睛里的光阴森吓人,“你虽然是五毒圣女,可据我所知,在真正的老牌高层里倍受排挤。我看你并不是什么为了门派慷慨赴死的义士,何必求什么情,拉着一群排挤你的老东西一起死不是更好。”
他的眼神实在可怕,直叫人身上发麻。何红药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话语里带上一丝轻嘲,“阁下对本教知之甚详,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那群老东西自然死不足惜,可我哥哥还是教主呢。”
唐无乐的目光愈发森寒,嘴唇仿佛无意识地重复“哥哥”的口型,诡异地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哥哥和情郎,若让你选,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何红药心中一恸,竟被他的问话勾起了前世的追思。她目光怨毒,又充满了悔恨,“什么情郎,虚情假意之辈罢了,哪里能与我哥哥比较?若非我不甘心,想看看那温仪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夏雪宜今生怎有可能害我至此!悔不当初,不曾在重生时取他狗命。”
“重生?”
男人冷凝的眉目随着何红药的怨恨愈来愈淡,露出惊异之色,“怪道你变化这样大,莫非也活了两辈子?”
第93章 红药[完]
“重生?”与她一般无二的面容布满阴霾显得森冷诡异, 这人的易容术实在高明, 便是此等细微的表情做出来也极为分明。若不是亲眼所见, 何红药也不能想象自己的脸竟还能做出这般古怪令人发寒的表情。
她仿若是被唐无乐逼的太狠, 放弃了抵抗, 又或者是这秘密自己一人憋了太久,总归需要一个渠道来发泄。晃了晃神, 便空洞道, “我前一世就是因夏雪宜毁了一生, 含恨而死。莫不是得天怜悯, 令我重回到一切未曾发生初始,以来找夏雪宜报仇的。”
“你爱他至深?”
何红药闻言,空洞的眼神瞬间点燃,女人特有的尖锐嗓音格外刺耳,“什么爱,我为他盗了教中宝物, 背叛了哥哥,受万蛇噬身之苦,他又做了什么?他骗我他骗我……转眼就爱上了仇人, 有什么爱?”
曾经有多爱,而今就有多恨。
那唐无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中冰寒,面露不屑之色,“你这等蠢人,也能有这般福分。”
他语声极为嘲讽, 隐藏着浓浓的怨念,“昔日情深似海,今朝相识成仇。如此情爱,吾不屑尔。”
他自己怨念完了,又看何红药,“天既容下你,我便也放你一马。且看他日……”
说完,又似一阵清风乍起,房间里便没了唐无乐的踪迹。唯有桌上,半碗笋汤,香味诱人。
虽有一番惊险,何红药到底是逃过一劫。她不知那唐无乐究竟为何放过她,但料想与她所说的重生有关。
过了好久,她才从地上起来,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上冷汗。不知为何,只觉着唐无可对她报复夏雪宜之事极为关注,隐隐透出想看天下有情人终成怨侣的报社心理。
没敢再往深里想,她打坐了一夜,次日就匆忙叫上夏雪宜离开这个地方。何红药经此一事,深感这世间变数太多,要报仇还是趁早。遂一改往日懒散游玩的心态,开始赶路。
他们都是武林中人,脚程很快,不过两月就到了衢州地界,打听到了温家所在。
离温仪越近,何红药的心态便越是焦躁。看着夏雪宜的目光一日更甚一日的复杂。她心里极其不安,面上却不显,稳稳待在客栈,只等着夏雪宜去温家探路回来。
时至日暮,何红药终于等回了夏雪宜……还有被他强行掳来的小姑娘。
“她是谁?”何红药看上去很平静,眼中空落,面上并没有任何表露。
夏雪宜清俊的面容格外冰冷,答道,“温方山独女,温仪。”
温仪……何红药如遭重击,失了魂一般走到温仪身前,看着这个记恨了两辈子的情敌。
只见此女年不过二八,相貌清丽可爱,眉眼天真,满是温柔的痕迹。此时嘤嘤而泣,柔弱中透出坚贞不屈的倔强,梨花带雨,叫人心生怜悯。
看温仪,虽恐惧到极点,还能嘴里骂着“贼子”,想来是个柔中带刚的典型中原女子。
夏雪宜的姐姐母亲,大许就是这样的吧。
何红药闭了闭眼,心中更是不甘。她与温仪相比并没有半分逊色,甚至在容貌上她明晚动人,更胜一筹。差在哪儿?只因为她不是中原人,只因为她喜欢夏雪宜在先甘心与他欢好?
她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可以稍稍放下曾经的深爱,等到大仇得报,找到了一个解脱,或许就能放开夏雪宜,另外获得一份新的感情。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绝望地发现,那不可能。
深恨,深爱,她前世为夏雪宜而死,今生为夏雪宜而生。夏雪宜这个名字早已深深刻入骨髓,酿成剧毒,不论如何都无法从骨血中剔除了。
即是剔除不得……
何红药转身看向夏雪宜,眼神出奇的温柔。“你身体有恙,不能人事。抓此女回来,要如何处置?”
被她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痛楚,夏雪宜面貌微微扭曲,可对着何红药那般温柔的目光又由衷地萌生出眷恋。那种扭曲变态的恨意与渴望相容,缱绻令人无法抗拒。
“我不能动她,但可以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他的嗓音饱含怨恨,萃了毒一样叫人生寒。
“只是五年内不能行房,你们那些个男人不都讲求怜香惜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你能舍得?”
那温仪听到夏雪宜的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劲儿,猛地拔下发间金簪朝着夏雪宜扑了过去。嘴里尖声叫道,“贼子,拿命来!”
夏雪宜飞起一脚把温仪踹了出去,磕在墙上顿时鲜血染红了乌黑的发,对着少女满眼的恨意,夏雪宜方才还有些的犹豫怜惜也在这一眼中消失无踪。
他怎么会对仇人的女儿有怜惜?夏雪宜对刚才自己的动摇不太能理解。
何红药看着夏雪宜面上流露出的厌恶愤恨,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莫不是她记错了人,温青青的母亲,夏雪宜至死都要咬着的心爱之人的金钗的主人不是这个温仪?
她说不出心中所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她走近夏雪宜,手指流滑过男人如玉的面颊,似爱似怜。突然勾起个做梦似的笑容,引诱一般地说道,“你不是要送她去窑子,现在呢?还要送吗?”
夏雪宜一把按住何红药的手,眼中有挣扎和微妙的喜悦。他没有看温仪,嘴唇微挑,叹道,“你许久不曾这样待我了……”
“怎样?”她手掌加大,两指骤然收紧,将男人的脸颊掐得青红。
夏雪宜似在隐忍,但并不是对她这个举动的不满,反倒是在压抑着身体的某种兴奋,故意要表现得愤怒不喜。
他的眼中泛起微红,深深地凝望着何红药。
这个男人实在生得俊俏,纵然面部因为意识与身体的反差挣扎而显得微微扭曲,但也不能减损他的俊朗,只是透出些不该是男性应有的妍丽媚态。
这样的神态竟是心她而展现的。何红药心里又一次浮现了那种淡淡的满足感。
她的手松开了,眼中尽是怜爱,“我又弄疼你了怎么办。”
曾经高傲无比的男人低下头,身体因为兴奋渴望而轻轻颤抖。“我承诺过,你帮我报仇,我做你的……药人。”
那个“药”字低不可闻。
何红药笑了,仿佛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笑得一身轻松,很是开怀。
“好。”
她抽出自己的手,再看温仪时,竟然找不到什么怨恨。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脑后又撞出了血,温仪此时已经扛不住昏迷了过去。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甚至没有半点武艺在身。说到底,只要她管住了夏雪宜,还有温仪什么事呢?
“放她回去吧。”何红药说,“你可以动温家的男人和财物,没有了这些,这些女人也不会好过。”
活生生的看着,记恨着,难道不比死更难过?他们都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
夏雪宜皱着眉头,不太愿意接受。“我发过誓,要……”
何红药打断他,语声冰冷,“刚刚还记得你的身份,怎么一会儿就忘了。你想报仇就听我的。错过这次,恐怕我不会好心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她的态度强硬,夏雪宜也没办法。只能将半死不活的温仪送回了温家大门口。接下来的日子,一个一个地手刃了当初的仇人,自下而上。又有何红药做后盾,毒虫蛇蚁严守着不让人进出,让温家五老几乎是数着日子等死。
等到最后一日,夏雪宜当着一众女眷的面将温家五老虐杀,而后一把火烧了温家。在烈火中看仅剩的女眷和部分男人仓皇逃出,对着昔日的家园失声痛哭,内心的仇恨终于放下。
他大仇得报,一身已是了无牵挂,遂随何红药回了五毒,甘心受她驱使。
一日又一日,夏雪宜在试药的痛苦与事后的温柔爱抚中沉沦。那变异畸形的感情也说不清是爱还是恨,却是眼中除了何红药再无他人。
而何红药亦是放任自流,在爱恨中挣扎,终生与之纠缠,是惩罚仇人也是为前世的自己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