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重情重义的乔帮主!待到江南之地再见时,还望你记得今日的承诺。”
这几句话若有似无,时近时远,且似妙龄少女嗓音清脆婉转,恰如清泉潺潺动人耳,悠悠勾人魄。
乔峰不由听得愣怔,几乎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问题。虽说江湖上也有模拟他人嗓音的奇人艺人,可也不该发生在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身上才对。何况这女子嗓音与黄苓玉那女童的声音也有类似之处,好比一人说话间突然长了几岁。奇异莫名。
一连叫了几声“黄姑娘”,不见回答。乔峰终于抛开世俗规律,以掌风将门破开。
门一开,才发现窗口大敞着,想来人已走远了。只有桌上留着一个药瓶,瓶子下还压着一张信纸。药瓶中装着上次一样的药丸,只有十粒。纸上则写着“丐帮有人心生反叛。我已掌握其对君不利的证据,他日交付。好生保重,此事过后,便是君报我大恩之时。”
从书写的草书到内容,无不张狂厚颜,乃是乔帮主见所未见。可不论黄苓玉如何张狂,那一句丐帮有人有心反叛还是入了乔峰的眼,暗暗加了几分警惕之意。以此为重,倒也忘了细思黄苓玉声音变化。
再说黄苓玉,她原来也想跟着去江南看个热闹,但顾及着信笺那事。想到乔峰走了,那些跳梁小丑也要出来了。她难得做一次好人,干脆就做到底。也是好奇马夫人要如何施为,不愿留下任何隐患。如有什么超出预料,她自然会直接出手,断了那些人的生路。虽然事后与乔峰解释起来麻烦,但她黄苓玉又何曾怕过什么?
她只需问心无愧,把话说开,信与不信,随他人去就是。
那马夫人不愧蓄谋已久,也不知对乔峰有什么深仇大恨。前一日乔峰刚离了洛阳,后一日马夫人就与一个名叫全冠清的分舵主密谋许久,让其做些什么。再然后便拿着那致命信笺,去寻了丐帮早已隐退的徐长老。
黄苓玉前一晚不放心,还特意去检查了一下那信笺。知晓马夫人不曾打开,里面还是她重新放入的内容,此时就安心跟上去,只等着一睹那奸人丑态。
这徐长老年过八十,早已隐退,可辈分极高,乃前任帮主的师伯。若是信笺内容不换,马夫人来寻他,要拉下乔峰帮主之位,却也不难。只可惜信笺内容早被黄苓玉换了,若只有徐长老一人看了还好,可这一回徐长老拆信时又有判官笔单正在场。他为表公正邀单正一同阅信,真是将丐帮脸面丢到了外人脚下。
单正只看了几句便避嫌不敢再看。而那徐长老则愈看,脸色愈沉。最后一掌打在马夫人面上,怒呵一声,“你这□□!”
第39章 乔峰4
马夫人捂着脸颊翻身摔落,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长老。自她成为马夫人后再也没有受过这等欺侮,心中又气又恨,更是不解。她想过徐长老看了信会大怒,但那怒火却不该朝着她来才对。
“哼!毒妇,你自己看吧。”徐长老冷哼一声,松手让信笺落下。
轻薄的纸张飘然而落,马夫人伸手将它捏住,看到内容不禁变了脸色。只见那信上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马大元的字迹,寥寥几句,如刀如刃,似乎要将她贯穿个彻底。
“吾妻马氏,年岁较轻,艳色容绝。平日里操持家务,德容上佳,言功不俗。吾年长其十余岁,自知年老不肖,因甚爱之,每有需要无不满足,每有争执无不退让。除年岁较长,吾自以为待其并无不妥。
然前月早归,察吾妻与帮中长老搂抱相亲,衣衫不整。吾不敢信,几番探查方探明,此妇被夫,与帮中多个长老及年轻弟子有染。吾虽心伤,然顾及多年夫妻情分,不愿挑明。此番将出任务,万般凶险。若能平安归来,自当与马氏问个清楚。若不能,惟愿此信能交付到长老手中,替我休弃此妇,马大元万谢之。
帮中与此妇有染之人甚多,且试图对帮主不利。吾念及多年兄弟,瞒下名姓,只告知一人乃我帮白长老。此贼武艺甚高,且迷恋此妇颜色,见吾多有不满。若他日死于非命,多为白长老与此毒妇所谋。”
看完信笺内容,马夫人几乎崩溃,只见她撕碎信笺状若癫狂,口中喃喃,“不对!这信不对,明明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徐长老见她撕了信,愈发恼恨,又是一掌打下,直把马夫人打得脸颊红肿,吐出一口血沫。
“将这毒妇带下去关押,等帮主回来发落。”
一句话,彻底了断了马夫人的阴谋。看到此处,黄苓玉知晓这马夫人再翻不起风浪,也懒得多瞧她。带着怀中那两封真实的信笺,往江南而去。
黄苓玉一个人赶路,怀抱白虎,时而踏着凌波微步,过山川如履平地。时而停在一地,悠然打坐练功半天,放任小白虎去山林中捕猎。说起这小白虎,也算它福缘深厚。
黄苓玉遇到它时,是在一猎户手中,母虎不知踪影,正要被剥皮剔骨。这小家伙却也机灵,远远瞧着黄苓玉,眼泛泪光,呜咽求救。黄苓玉见它毛色可爱,颇有灵性,便救了下来。每日里喂食些灵药,虽是兽类,竟也有了人类的内息,勇猛不逊成年猛虎。
游游走走,等她到江南时已过了两个月。
此时的黄苓玉早已脱离了当初那女童的模样,二十岁的模样,冰肌玉肤,容色艳若玫瑰。又有那小白虎,两个月间长大不少,已不能被抱在怀里。小白虎紧随女子身后,若见谁看过来,就狠狠瞪回去,路人行人都不敢多看,只等这一人一虎走过后才回头多看几眼。
黄苓玉对此情形心知肚明,却也不甚在意。兜兜转转来到无锡城,见日头将落,便寻了一处临湖的酒楼坐下。给小白虎叫了一盘牛肉,随它去吃。又自己要了两个小菜,一壶高粱酒,慢吞吞地自斟自饮。
还没吃完,就看到许多乞丐成群结队,自太湖边而来,朝着城外土坡跑去。黄苓玉猜测城外定有事故,说不定还与那乞丐头子乔峰有关。
虽有猜测,但她还是慢悠悠地吃完了菜品,提溜着半壶没喝完的酒,带着小白虎往城外而去。
日头已落,天色渐暗。城外杏子林却竖起无数火把,亮若白昼。一群乞丐席地而坐,看似杂乱,实则以辈分资历前座后排,乱中有序。圈外还站着三个大姑娘,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并几个江湖中人。
群乞中间站着乔峰并四个年老的传功长老,除乔峰在竟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那马夫人的奸夫白世镜白长老,一个则是后来与马夫人密谋的年轻丐帮弟子全冠清。
有趣的是,此二人都与马夫人关系匪浅,本该合谋站在同一战线。可如今的情形却是全冠清被绑着,而白世镜一副执法的模样要对全冠清下手。
“窝里反?”黄苓玉一来就见着这样的场景,不禁暗自揣测。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中央,便将小白虎放在树下,纵身跃至树梢坐下,围观此间动静。
只听那白世镜质问四个传功长老为何将他们囚禁在船上,跑到此处对乔帮主行反叛之事。那四个长老似是理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后又去问一个汉子,三言两语的质问,那汉子竟坦然承认,只隐晦点出了是受全冠清指使,便自己捅了心窝自尽。
看到这里,黄苓玉也大致上猜出了因果。应是全冠清受马夫人指使,将乔峰是契丹人的话传出,鼓动几个长老,一同发动了一场叛乱。但谁教死忠于乔峰的一批人也及时赶到,终止了这场叛乱,这才有现在追究问罪的场景。
唯一却有一个例外。那白世镜白长老不是与马夫人有染?为何现在看上去又是一副维护乔峰的模样?三番四次打断全冠清,不让他说出乔峰乃契丹人之事?是阴谋,还是他良心发现?
黄苓玉懒得想那些和自己关系不大的,坐在树顶,继续围观。
那乔峰的确是世间难得的英豪,虽始终不曾问明原因,却仅以一身正义豪气,叙述平生恩义,叫带头反叛的四个长老心生惭愧,自愿领法刀而死。
本来到底似乎事故已止,罪者付诸,但就在传功长老之一欲要领法刀自裁之时,却被乔峰夺过法刀,捅进自己肩头。
“啊呀……”这一幕远远超过了黄苓玉的理解,她自幼在灵鹫宫长大,除了爹妈二人,就是最大的。莫说有人胆敢反叛,就是办事不利,损害了灵鹫宫利益,一枚生死符过去逼得人求生不得,也是应该的。哪里有做主子的自愿为下属受罚流血的道理?
这种想法却是一脉传承了母亲,她爹爹虽通人情也拗不过母女二人,又怕黄苓玉会如她母亲那般吃了大亏。只得让黄苓玉下山布置任务,叫她好经历事情明白些世间恩义道理,改其傲慢刚硬心态。
自然,如今的黄苓玉对乔峰这举动左想不明,右想不白,那不明不白的事,岂能不去弄个清楚?她自来又是个嚣张的,全然不管人家丐帮正在进行派中大事。见乔峰第二把法刀要插向胸口,手上摸出一粒珍珠,挥手弹去。
乔峰在武学功底上是连黄苓玉也暗自惊艳的,耳中听到风声,一个转身侧手,法刀划出一道弧线将袭来的珍珠打偏了方向,朝无人的一颗大树飞去。但听“噗嗤”一声,已被乔峰卸去道力的珍珠竟还是穿透了树干,滚落外地。
离得近的丐帮弟子麻利地捡起暗器给乔峰递过去,还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大的珍珠。”品相白中带粉,圆溜溜地一颗,很是难得。
黄苓玉见此冷哼,也省了乔峰询问来者何人的功夫,开口道,“南海珍珠而已,乔帮主若喜欢,我这儿还有几粒,一并送你好了。”
这一开口,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方才听到声音,便似黄莺春啼,清脆中藏着二分柔媚,三分张狂。待看到真人,在场的无不发自内心赞一声,好一位佳人。
第40章 乔峰5
夜色如渊,蒙蒙白雾笼罩着杏子林,又被风吹散。枝叶簌簌吹响,火光摇晃不明,一张张脸庞隐在火光下,或明或暗,整个杏子林都因那意外出现的女子陷入诡异沉寂。
无数火把下,那女子一身蕊黄,在火光的映照下从枝头飘然落下,好似一团从天而降的烈焰。只见她肤色雪白,凤眼微凉,菱形的红唇似翘非翘,无意间就添了三分娇俏。又有腰间一条橙色腰带,上头别嵌着五六颗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小,晃得人眼花。却也验证了她之前那话的真实。
原来这女子美是美,有王语嫣专于前,一个似凌波仙子,一个似月下玫瑰,倒也不至于引来这么多惊奇。偏偏她之前露了一手,功力不在乔峰之下。待她落下地面后,又有一只白虎紧随其后,目露凶光,呲牙咧嘴地惹人害怕。
美人与野兽的搭配,怎能不叫这些人惊奇专注?
围成一圈的丐帮弟子不自觉地起身给这一人一虎让开道路,黄苓玉看在眼里,只觉得理所应当。目光直与那乔帮主对视,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眼瞅着就要让她走到乔峰跟前,却是那白世镜伸手拦下。这位长老一身冷肃,板着脸,铁面无私的样子。若非黄苓玉亲眼见他与马夫人耳鬓厮磨,也不敢相信这人的真面目。
白世镜道,“我丐帮正在进行帮中大事,姑娘这般是要与我丐帮为敌?”
黄苓玉瞥他一眼,语气凉凉,“帮主都不说话,你一个长老逞什么能耐?莫不是有心想要取而代之——”
最后四个字她斜眼看向乔峰,语声拉长,略带三分撩拨之意。
白世镜闻言大怒,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掌风一变出其不意,就要对黄苓玉出手。白世镜能混到丐帮执法长老之位武功也能称得上二流顶层,可这等功夫在武功恢复的黄苓玉眼中却是不值一提的。
黄苓玉身形不动,以臂带掌轻抚白世镜手腕太渊穴处。这一手看似平平,实则凶机暗藏,乃是六路天山折梅手中演化而来。白世镜只觉手臂一麻,尚未回神,已被女子擒下。再看那素指芊芊,竟要朝他胸口罩门要穴而来。
这一指若点实了,只怕他不重伤垂死,那一身武功也要废了。心下暗自懊悔,早知如此,他何必因心虚而强出头?
正是万念俱灰时,却有那乔帮主使出擒龙功,横卸一只手出来握住女子手腕,刚中带柔,使她挣脱不开。另一手将白世镜轻飘飘地推开,让出场地好与黄苓玉相斗。
本是将白世镜推出战局,谁料黄苓玉带来的白虎也是个凶狠的,见他方才对主人出手,“嗷呜”一声吼叫,扑向白世镜撕咬。
白世镜方才在黄苓玉手上吃了亏,手臂酸麻还未恢复。白虎虽小,可被灵药喂大,本又是猛兽,仗着虎口刚尾,身小灵巧,短时间内,竟能与白世镜斗个不相上下,还狠狠咬了几口。
这边黄苓玉见乔峰插手,不怒反喜。一双美眸光华连闪充满斗志,要与这丐帮帮主一较高低。
但听她娇呵一声“来得好!”,原来点向白世镜的手指也不收回,以指为剑。仍是天山折梅手,使出地却是一套诡辩莫测的剑法。又有左手用的天山六阳掌的路子。这般右手为剑左手为掌,时而两者互换。前一刻还是掌法,后一瞬就成了剑招,凌厉锋锐直逼要害。此等一心二用之妙实在世所罕见。
乔峰从未见人这种打法,开始为其诡变所制,吃了两个暗亏。但他亦是高手,见黄苓玉招式精妙诡辩,索性弃了招式,用那最基础的□□长拳,拳拳刚硬,大开大合。一拳打出,必伴着强劲刚猛的内力,若使阴招,定会为他内力弹开,筋骨内断。
这二人,一个刚猛似虎,气势如龙,一个机敏闪变,巧过灵蛇。相斗在一起,一下是黄苓玉缠住乔峰叫他手足受制,一下是乔峰带动节奏让她不得寸进。他二人招式过得快,看在旁人眼里却如穿花蝴蝶,只能见着模糊的影子,忌惮不已。
那乔峰平生一好打架,二好喝酒。黄苓玉亦是醉心武学多年,甚至为此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变成女童身形。一个是多年拼杀的老练,一个是绝世武学的精妙,一时之间竟斗了个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得谁。
黄苓玉原本打得兴起,心道不枉自己对乔峰另眼相看,多番奔走,此人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不想转头眼前被某物晃的一花,凝神望去,却是乔峰肩头□□的那一把法刀,刀刃被火光映照发亮。
这一眼仿如一盆凉水迎头倾下,兴致全无。凤眼微闪,心有思量。对着乔峰迎面一拳,黄苓玉竟不闪不避,故意去勾他的手臂,仿佛要自寻死路的模样。
乔峰与她打了半天也有欣赏之意,见此脸色一变,已经打出的拳头竟生生扭偏。他为了克制黄苓玉的诡变拳拳都是实力,这一下欲回撤,竟是被自己的内息震伤,吐出口血来。
黄苓玉见之大惊,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依旧勾在他手上,随着男人回招的力度被他带到怀中。
一时间,二人皆有愣怔。还是黄苓玉先反应过来,见他唇边有血迹,飞快从袖中取出一瓷瓶,倒出一丸喂到乔峰嘴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