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寻——喻言时
时间:2018-05-23 11:44:13

  “你们先在外面坐一会儿,很快就好。”老人拄着手杖往厨房方向走去。
  慕寸心难以置信,“阿婆,她——她给我们烧菜?”
  “嗯。”商离衡轻瞥她一眼,眉峰轻蹙,“不然你想让我动手?”
  慕寸心:“——”
  傲娇的口气成功地把慕寸心噎住了。
  不是说好她请他吃饭的吗?这样的情况是闹哪样?
  让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家给两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烧饭这样真的好吗?慕寸心忍不住扪心自问。
  “放心,这点小事阿婆应付的来。”男人看出她的困惑和内疚出言安抚她。
  “慕姐姐,平时阿婆也是这样给我烧饭的。”就连范希文也让她宽心。
  这样一说,慕寸心才真正放下心来。
  老人进厨房以后,商离衡陪着男孩写作业。一边还不忘询问老人的近况。
  从他们的谈话中慕寸心得知男孩的名字叫范希文,是老人的孙子。老人家不愿跟随儿女住到市区,执意要住在这老旧的房子里。儿女们无奈只能由着她去。专门请了个护工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只是那天临时有事请了假。
  范希文打小就和老太太感情好,每逢双休日就会来看望她,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屋子里的一应陈设都像是古董,岁月的痕迹显而易见,少说也有二十多年。很多东西慕寸心只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氛围徒然让她生出一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慕寸心四下观望着,倒也不敢随便动这些东西。她怕这些都是古董,被她碰坏了可不得了。
  “阿婆的眼睛一直这样吗?”慕寸心到处看了看,在椅子上坐下。
  商离衡正在教范希文做一道数学题,听到慕寸心的话怔了怔沉声说:“嗯,二十年了。”
  “因为什么?”慕寸心几乎下意识就要问出口了。但是硬生生地给咽进肚子。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她再好奇也不好打探太多。
  “离衡来端一下菜,可以吃饭了。”老人的声音这时从厨房传来。
  这么快?
  “来了!”商离衡撸起袖子,迈着大长腿走进厨房。
  这间隙范希文逮到机会和慕寸心说话,“姐姐你是叔叔的女朋友吗?”
  慕寸心笑着摇头,倒也没有觉得他问得突兀。
  范希文很失望,“叔叔这么大年纪怎么就没有女孩子要他呢?”他小声地嘀咕着,一副“我好心累”的表情,让慕寸心看得忍俊不禁。
  “希文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呢?”她摸着男孩的脑袋温柔地问道。
  “当然有啦,我每天都和她一起玩呢。”范希文小盆友一脸骄傲的表情。
  “她长得漂亮吗?”
  范希文挠了挠头道:“挺——漂亮的。”
  慕寸心失笑,还会不好意思呢。
  她觉得网上一点都没有说错,这就是个全民都有女朋友的时代,就连幼稚园的小朋友都是如此。她每天走在外面都要围观别人秀恩爱,被那些人塞一堆的狗粮。
  不过输给一个半大的孩子,慕姑娘还是有些心塞塞的。想她慕寸心二十岁了都没正经谈过一次恋爱。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慕寸心被小朋友的情绪感染,心情都好了起来。
  阿婆和范希文都已将吃过晚饭了,桌子上只有慕寸心和商离衡两人相顾无言。
  慕寸心埋头苦吃,将肚子填得圆滚滚的。
  “菜还合口味吗?”老人和蔼的声音在慕寸心耳畔响起。
  慕寸心嚼着鸡脯肉直点头,“菜很好吃,我很喜欢。”
  “喜欢就常来。”
  “好啊!”慕寸心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商离衡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头顶节能灯清冷的灯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说不出的儒雅俊秀。
  老人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腿边是燃着的火盆,盆里燃烧的炭火给这间清冷的屋子平添了几分暖意。她端着一杯香醇四溢的红茶,一张遍布褶皱的脸被炭火映衬地愈发苍老,连声音都带着一种饱尝人间疾苦的沧桑,“离衡,老鬼那边查得怎么样?”
  慕寸心明显看到商离衡捏着竹筷的右手顿了一瞬,左手不自觉握成拳头,隔了好几秒之后才吐出字,“暂时还没有消息。”
  短短的一句话,男人好像用尽了全部气力。
  老人听后无奈地笑笑,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言语中的失望和落寞却让人难以忽视,“我时间不多了,离衡你要抓紧时间,我想在闭眼前看一眼她们母女。”
  商离衡一向沉静淡漠的俊颜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焦急,“阿婆,你不要这样说,还有时间的。”
  老人笑笑似乎觉得商离衡在自欺欺人。
  慕寸心埋头自顾吃饭,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
  吃完饭两人陪着老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别。范希文小盆友送他们出去。
  “姐姐你要常来啊!”
  慕寸心笑着说好。
  两人沿着昏暗的小巷慢慢走着。
  夜风呼呼穿梭在巷子里,慕寸心捏着裙摆,防止它被风掀起来。
  商离衡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一直沉默着。
  刚才出来没有发现,她这会儿才注意到天空中下起了小雪。细小的雪片消无声息地落在男人浓密的发梢上面,寻不到半点痕迹。他本就俊秀的眉目此时也被晕染上了点点湿意。
  慕寸心从包里取出一把折伞小心地撑开,将伞的大半边移到商离衡的头顶,她的声音在夜色里分外清明,“阿婆她怎么了?”
  “肝癌晚期。”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热,我要吃块冰西瓜冷静一下。
 
☆、第十九盏灯
 
  
  慕寸心的心里塌陷了一角,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带我来?”
  商离衡扭头看她,灼热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慕寸心你心里当真不清楚吗?”
  一高一矮两道黑影在夜色里伫立着,无声无息,男人伟岸的身形宛若一座沉默的孤独的街灯。
  他的侧脸轮廓硬朗,黑与白相互映衬,各自凸显,各自迷离,在这个雪意蒙蒙的冬夜让人难以忽略。  
  慕寸心压抑着心绪,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她哪里会不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男人听完长眸一凛,目光骤然变冷,有些在心里压抑许久的念头呼之欲出,但看到女孩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走吧!”
  他还是舍不得逼她,他舍不得她为难。
  千言万语终究仅仅化作这样苍白的两个字。
  坐进车里,宝石蓝的小车很快将这片老旧的居民区甩在身后。然后车子一路疾驰,在C大北门停下。
  “老人家时日不多了,你有空多去看看她。”临下车之前商离衡这样告诉她。
  慕寸心将伞撑开,“好的。”
  雪片洋洋洒洒地落在粉色的伞面上,在暗淡的天光中反衬出路灯的亮色。
  女孩瘦弱单薄的身影在落着小雪的夜色里愈加寂寥。
  男人的视线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很久之后才收回。
  慕寸心,我正试图让你走进我的世界,让你一点一点看清真正的我,这样的良苦用心你知不知道?
  慕寸心撑着伞走在寂静的校园里手脚冰凉,第一次觉得横桑的冬天竟然也冷得出奇。
  远处灯塔摇曳着稀稀疏疏的亮光,在凄冷的冬夜里忽明忽暗,就像慕寸心当时塌陷了一角的内心,摇摆不定。
  这个冷漠而萧条的世界何时能流露出些微温情,让她不会觉得这般严寒?
  手指轻轻按了锁屏键,手机惨淡的白光在黑夜里亮起,她调出通话记录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这是既上次母女俩闹翻之后慕寸心给柳含烟打得第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柳含烟似乎已经睡下了,睡意朦胧,“心儿什么事?”
  慕寸心捏着手机的右手微微发凉,指头被冻得有些僵硬,不断婆娑着冰冷的机身,“妈我问你,我爸还有什么亲戚没?”
  “没有了啊,你爸从小是个孤儿,哪里来的亲戚。”柳含烟不假思索就说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知道了。”
  但愿不是她想太多。
  夜风寒凉,抚起慕寸心的鬓发,她伸出手理平,吐出一口白气,“妈,你血压高,记得不要吃甜食。”
  柳含烟睡意婆娑,困得不行,自然没什么耐心应付女儿,忙说:“知道了,没事挂了。”
  ***
  送完慕寸心回到家,商离衡烦躁焦灼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彻底爆发。
  他五岁就跟着慕漓学牌,那个被冠以“赌王”称号的男人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告诫他情绪不能外露。或悲或喜,不论输赢,都不能流露出一丝情绪。从第一眼见到慕漓开始,直至那个生死局开始之前商离衡都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上浮现出别的情绪,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慕漓风云赌界三十多年,从无败笔,出师之后就扬言不会收徒。但事态发展总有意外,就像他最终还是收了商离衡这唯一的弟子;就像他最终还是有了人生中唯一的败笔。
  那败笔的代价太过惨烈,即使过了二十年商离衡也不敢轻易触碰那段存封在心底的记忆。
  用血流成河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都显得太过浅显了。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彻底摧毁那场生死局的赢家,二十岁之后再也没有碰过纸牌,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寻找师父的血脉。到现在他三十而立,依旧没有找到。不单如此就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寻觅不到。
  午夜梦回,他时常回到过去的日子。年幼的他饥肠辘辘,揉着干瘪的肚子也不敢开口说一句“我好饿,我想吃饭”这样的话;师父严厉刻板的嗓音,“这个牌局解不出来就不要吃饭。”
  然后就是那只古旧的口琴发出的一声声低婉如哀鸣般的琴音;师母偷偷地塞给他一个冰冷的馒头,他笑得没心没肺。
  十岁以前他以为他这一生都要在师父的威严下和牌局相伴到老。不曾想十岁那年师父溘然长逝,他成为横桑商家的独子走进那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古老的家族。
  喝了酒沉沉睡去,梦里有法国梧桐蓊蓊郁郁的枝叶在风雨里瑟缩飘摇。
  洋洋洒洒的小雪下了一夜,地上也铺了薄薄的一层。
  商离衡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洗漱好下楼吴妈正要上楼喊他。她比了比手里的座机,“少爷,夫人让你接电话。”
  他漂亮的眉头打成一个结,接过电话,“喂,妈?”
  商夫人在电话那端轻柔地说:“离衡啊,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你爸请了客人到家里来。”
  此商夫人非彼商夫人。他的生母在他被接回商家之前就身染沉疴去世了,这位商夫人是他的继母。不过因为她不能生育,这些年来也将他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好的,我晚上回去。”商离衡应承下就挂了电话。
  ***
  商家老宅地处郊区,驾车四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紧闭的铁门前面,商离衡的左手搭在方向盘的上沿,右手摁了下喇叭,值班室里的警卫员认识他的车很快就开了门。
  在车库停好车出来,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天色昏沉,没有下雪,倒是下着雨。冷风携裹着点点雨丝拍打在脸上,其中的寒意也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撑着长柄伞一步一步走进家里,门厅外的一盏风灯幽幽散发着风烛残年的微光。温和的暖色调,在黑漆漆的夜晚虽然不能照亮所有的角落,但是却能给夜归的游子点点期许和归宿感。
  纵然他曾孤身在外漂泊数十年,但总归还是商家的血脉,回到了商家。全然不若古人“人世风灯,草头珠露,我见伤心眼泪流”的辛酸苦楚。
  灯光一明一暗,伞柄处“Brigg”的标识在阴冷沉默的夜晚化作一帧朦胧光影,倒映在男人一双漆黑的眼瞳里。
  他也许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一把伞就将那个倔强敏感的女孩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商离衡姗姗来迟,所有人都在等他,无论主客。
  “抱歉,公司有点事耽搁了。”
  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面露愠色,有些不满。但看到儿子谦和有礼的态度也就作罢,淡然地说:“下次记得早点。”
  “知道了,父亲。”商离衡答。
  商夫人将商离衡拉至跟前对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妇人说:“沈夫人这就是我们家离衡。”
  被唤作沈夫人的贵妇人细细打量商离衡一番,满脸笑容,“好些年不见愈发英俊了,上一次见他他才只有十多岁。”
  “阿姨您过奖了。”商离衡的态度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沈夫人看着越发觉得满意。
  “离衡这是你沈伯伯的女儿清浅。”商夫人指着妇人旁边站着的妆容精致的女子告诉商离衡。
  清晨时分接到商夫人的电话,他就隐隐猜到晚宴的内容,现在倒也不会太过意外。只是他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来得人倒是出乎他预料的。
  他微微颔首,疏离淡漠,“你好沈小姐!”
  沈清浅回以微笑,“你好商先生!”
  同样疏离,同样淡漠,距离感十足。
  而后宾客入座,精致可口的食物被下人送上餐桌。
  “离衡,你沈伯伯的女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你看看你公司有什么合适的岗位,给清浅安排一个。”父亲商维岳直接给儿子搭起了红线,也不问商离衡的意见。
  商离衡正在用手机回复邮件,听到父亲的话微微抬头,几乎不曾思考就脱口而出,“盛时是小公司,我怕委屈了沈小姐。”
  这样拒绝意味明显的话语,在座的众人皆听懂了。商夫人赶忙朝商离衡使眼色,尴尬地打圆场,“清浅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嘛,对横桑也不太熟,在你公司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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