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回头,没接。
于野没说什么,把纸放桌上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这不是我的问题。”舒馥冷淡道。
安静了片刻,于野说:“这是我能给的。”
舒馥脸一沉,把纸推了回去。
于野没动。
晚上放学,舒馥一下课就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学楼。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在察觉到他要抓到她的胳膊时,舒馥狠狠地甩了他的手。
正是放学的时候,出校门的路上嘈嘈杂杂挤满了人,舒馥手打到了别人,她道了歉,瞪眼看向于野,接着扭头往前走。
于野继续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了公交站台。
“你回去吧。”停顿了一会,她又补充道:“一会又进不去寝室了。”
于野拿过她的书包背上,没接她的话,静静陪在她身边等车。
舒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转身看向马路。
公交车来后,一群人挤在前面上了车,舒馥等人都上了,才去拿她的书包。
于野侧开她的手,上了车。
舒馥顿了下脚步,跟上去。
深夜的末班车,由于学校的缘故,载了满满一车人,斑驳的灯光在脸上来回分割着一道道阴影,在一个个疲惫冷淡的表情烙下黯淡的痕迹。
舒馥抓着栏杆,于野站在她身边,在沉默安静偶尔夹杂起细细碎语的车里,这一片尤为沉寂。
到了站,舒馥径直往门口走,于野走在她后面下车。
回家还有一段小路,越往里走越黑,住在老城区就连灯都三天两头的坏。
走到单元楼门口,舒馥才停下脚步。
于野沉默地把书包给她,转身离开。
舒馥捏着书包,没看他,一言不发进了楼。
之后的几天,俩人都是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乘公交、走小路、递书包。
坐在教室的时候,俩人或因为学习说几句话,回家的路上,却彻底安静了下来。
寒假将近,课业越来越重,学习愈加紧张,班里的氛围变得凝滞严肃,一张一张的卷纸到底是在这紧迫的最后时段里麻木了他们的神经。除了吃饭的时候露出点笑颜,剩下的时间埋头在数理化的世界里,慢慢地淹没自己的天性。
振源一中作为远近闻名的优秀高中,自然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小考大考如家常便饭似的鞭笞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和肉体。
终于,还是有人承受不住压力,选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女生来自另一个高中,据说她是上晚自习的时候,一个人走出教室,越过栏杆,从五楼跳了下去。
家长当场崩溃,事情闹到了教育局,全市几所高中风声鹤唳,振源首当其冲,要求正常放假,减少考试,降低学习压力。
振源一中为了做好榜样,在元旦之后,第一次放了满俩天的假日。
而他们班班主任为了确实有效的减轻学生压力,把大家从压抑沉闷的环境中解放出来,提出了班级冬游。
C市虽然不大,但是四面被山环绕,风景绝佳的地方不在少数,尤其是冬季,云雾缭绕,人置身于云雾之中,立在山巅看雾凇,纵目远望,层峦叠嶂,一览众山小,忽觉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下山之后在暖和的农家小院吃着热腾腾的湖鱼,谈笑声中窗外飘起了小雪,透过哈着热气的玻璃看向外面,沉寂已久的心好像随着雪的到来一点点被洗濯。
每年冬天的初雪似乎都有种仪式美,起初雪粒很小,像是到了春日,满城的柳絮飘了过来,落在鼻子上痒痒的,可雪花落下时是冰冰凉,点在鼻翼像是来自冬季的洗礼。
一粒一粒渐渐变成一小片一小片,雪花落在指尖,隐约看到它晶莹透亮的轮廓,仿佛水晶般纯粹漂亮。
团团的白,铺天盖地,盈满整个山里。
舒馥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筷子,没再碰锅里咕噜噜滚着泡冒烟的美食,静静盯着窗外的世界。
“舒馥,王妍媛,我们出去看看啊。”高璇吃饱喝足,早按捺不住去玩的心,拉着俩人就跑了出去。
于野坐在另一个桌,面前的饭几乎没怎么动过,视线一直落在远处的身影上。
李远步叼着鱼刺往外拽,拱了拱于野的肩膀,“怎么,吵架了?”
于野收回目光,没说话。
李远步好笑地说:“你俩好了那么久,哪有不吵架的,甭管是谁的错,这时候,你赶紧追出去就对了。”
于野回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用。”
“怎么不用,”李远步嫌弃地教导他,“她再生气,还能一直不搭理你啊,你不主动给个台阶,她可不就不理你呗。”
于野想到每天夜晚跟在她身后,她的沉默,目光深了几分。
他就算追上去了又怎样,只会像之前每一个夜晚一样无话可说。
过了很久,于野才放下筷子走出了餐厅。
走到院子的廊檐下,他站在一个柱子边,看着院子的地面慢慢铺上一层白色雪花,渐渐融化,后来落下的雪花在那水迹上前赴后继的消融,直到慢慢结成冰,雪花终于铺成了薄薄一层的白纸,将院子的水泥地遮掩,直到不留一丝痕迹。
于野的神情渐渐露出了茫然,一瞬间,漫天雪花中他茕茕孑立其中,既不愿飘落在地面化成水迹,也不愿落在地面凝结成冰,只能惶惶惑惑飘在漫天世界中,追寻不到该有的方向。
时间过了很久,于野立在院中,腿脚似乎都失去了知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不出他是否寒冷。
院子的们忽然被推开,高璇冲了进来,看到他立马问:“舒馥回来了吗?”
于野蹙眉。
王妍媛从后面跟上来,“舒馥说她要去上厕所,我俩都以为她是要去东边那个公厕,我们在外面公园玩了很久不见她回来,回去公厕也没见到人,我想说她是不是回……”
她话还没说完,人影闪过,于野已经擦过她,跑了出去。
王妍媛脸色变了变,和高璇对视了一眼,立马进去喊人。
万籁俱静,山风缓缓地从耳边吹过,带着几分寒意,雪花无声的坠落在干枯的树杈上,擦着干涩的树木再慢慢落下。
树木林立,古木参天。
下了雪的阳云山,干净、清新,山里的空气异常的沁人心脾,可是吸进去的冷气毕竟刺人的凉。
舒馥坐在一个山坑里,发红的手指按着冰凉的土地想要站起,脚踝像被人钉进了一个钉子,一动便疼的筋都在打颤,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重重地坐在地上了。
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想,于野知不知道他走丢了。
她已经想到了他发青的脸孔,声色俱厉的斥责。
舒馥哈着气来回摩擦着手,抱紧自己不让身体大面积的和寒风硬碰硬。
她一定会被狠狠骂的,可即便是他的怒骂声,在死寂的树林中,好像也很好听。
在雪的映照下,天空似乎都变得亮堂了许多。
在一片洁白中,她红肿的脚踝变得分外刺眼。
她的牙龈似乎都在颤抖,口齿干燥,嘴唇干涩,大脑里挤满了一个人的名字,却怕叫出来耗费了力气。
忽然,她远远听到有人再喊她的名字。
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于野,我在这儿!”舒馥终于喊道。
省了那么久的力气,就是为了这一刻,看到他在一片白茫茫中,在林立高耸的树木之间,像是从地
平线的另一端出现,奋不顾身跑过来。
舒馥看着他的身影奔向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他瞒着她又如何,他想要出国又如何,只要他还能像这样奋不顾身地回到她身边。
她都愿意在原地等着他。
于野抓着她肩部的手劲似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暴烈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怒目圆睁,冷厉的眼神似乎要刺穿她。
他狂怒地说:“你在干什么!”
“我……”舒馥疼得扭曲了脸,想要掰开他的手向他解释。
于野阴冷的脸似乎要气疯了。
“你想我说什么!”于野接近嘶吼,放在她肩上那颤抖的手带的她都在哆嗦,“你到底想听什么答案!”
“说我哥哥是个智障,说我!我他妈!他妈!恨死了这个地方!”
舒馥蓦然一怔,那一瞬间,看着歇斯底里的的于野,乌云密布的脸色和他阴沉冷厉目光背后涌上来的陌生让她害怕,可更多还是他眼里的沉痛、他的悲伤、他的隐忍,让她心疼,密密麻麻的细针万箭齐发般向她心脏刺去。
“于野……”舒馥无措地看着他。
于野像一个疲惫的狮子,眼神倦倦地看着她,声音轻的像要飘散在冰雪冷风中。
“我要逃离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
是迟了点,慢了点(还有脸说( ̄▽ ̄)")
看文的小可爱,不要抛弃了我。
☆、伤仲永
11年前,C市的南部县城,横空出世一名少年天才,智力超常,颖悟绝伦。
年仅7岁,父母就报名参加中环杯奥数比赛,这是时下最热门数学竞赛,主要面向中小学生,许多家长将此作为孩子升学的敲门砖。
这份特殊的申请第一次把主办方难住了,大赛要求最小的级别是小学二年级,孩子却仅是一年级.
这是组织过18届大赛的主办方看过的“最低龄选手”,据说孩子已经学完了小学的所有课本。
为了验证真实性,破格让这个孩子参加比赛,主办方单独出了一份试卷,达到80%的正确率即可参赛。
比出题人预料的还要绝佳,那份卷纸满分。
此消息一出,一时引为县城最轰动热闹的消息,甚至上了电视新闻,虽然只是个县级的小电视台,但是在贫穷落后的小县城,仍然是无与伦比的荣耀。
之后,这个超出常人智慧的孩子又参加了智力大赛,连战十几个初中生,直接闯入决赛。
一时间,门庭若市,新闻记者似乎要踩平孩子家门槛,父母更是喜不自胜,抱着他去各个地方参加比赛,甚至决定在奥数赛结束后,要带着孩子进京参加全国性的物理大赛。
那么小个孩子,这时候多少人家孩子还不知道物理是什么。
在整个县城都在为此地出现了一个神童而神臂高呼的时候,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现了。
那个孩子在奥数比赛中的成绩出来了,大跌眼镜,他的答题糟糕的一塌糊涂,得分甚至连比赛中最不被抱期望的孩子都不如。
分数低的吓人,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孩子的母亲当场被吓晕。
抱了很大期望的主办方原本以为可以凭着这个神童让比赛更负盛名,结果闹了个丢人的大笑话。
风向说变就变,同参加这一期比赛的家长心情却终于平静了,好像就算再优秀也只能和自家孩子差不多,那才算公平。否则,都是杜撰。
而最为震怒的,还数孩子的父母,他们一直抱着最大期望的孩子让他们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母亲似乎能感觉到邻居看她的眼神都在窃窃嘲笑。
什么神童,还不是落个伤仲永的结局,说不定智商高什么都是骗人的,最多也就比周围孩子聪慧了点。
有人开始揣测,当初那份卷纸的真实性。
没有记者,没有源源不断上门取经的家长,没有赞不绝口的老师校长,孩子那份差劲的奥数比赛,让整个家立马冷清了下来。
之后的比赛,孩子的表现更是差强人意。
父母不可置信瞪着孩子的眼神,像一个蠢蠢欲动要撕碎孩子的野兽,那目光凶残中透露着难以忍受的怒火。
“为什么,”母亲的嘶吼像是着魔了的疯婆子,“于野,你告诉我,那些题你是会做的!是失误!一定是这样,你失误了,是不是!我们还能再比赛,我们不在这里,我们,我们去别的地方!”她魔怔的面孔,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暴徒。
父亲脸上是同样的痛苦,“于野,爸爸和妈妈最近没能让你好好休息,你一定是太累了,你那么优秀的啊!”
于野坐在沙发角落,看着站在身前的父母,他们高高立在他的面前,面容苦楚,扭曲的嘴角狰狞可怕,眼里像是发着绿光,阴影落在孩子稚嫩又晦涩不明的脸上,像迫不及待要冲上来的野兽。
于野波澜不惊的目光错过他们颤抖的肩膀,他看到卧室偷偷露开的一条缝隙,一双小眼睛呆呆地看看他。
哦,他被送回来了。
在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错开陌生冷漠的面容,于野目光温润亲切地回视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他的双眼单纯如水,原本应该乌黑发亮,可是上面罩上了一层茫然和小心翼翼,让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蒙尘暗淡。
感受着落在他身上那道傻傻的眼神,于野心里出奇的平静。
哥哥,他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好像是从他做了一张六年级的数学卷,得了满分开始。
父母自认发现了他的惊世智商,此后,他便开始了参加比赛的漫长旅程,麻木的做着没完没了的试卷。
为了家里出现的这个神童,父母把哥哥送去了乡下的爷爷家,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天才家里还养着一个大傻子呢。
半月前,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他哥哥于舟。
话筒那边,他的声音迟钝又滞后,明明是简单的一个称呼,他却要想很久,咬个字出来,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
“弟……弟……弟弟……”于舟慢慢咬字喊着他亲爱的弟弟,似乎他那空白的大脑里弟弟占据着所有。
于野看着面前铺开的各种试卷,小小的手指捏紧电话,不知道怎么去回应爱他的于舟。
因着他的缘故,于舟被父母嫌弃、膈应,拼了命地想要忘记他的存在。
“哥……哥……”他还在努力说,迟钝又缓慢地想着他要说什么,他要想好久,那样的时间,一道奥数大题于野转眼就做出来了,可他拿着笔不动,等着于舟说话。
“哥哥……是……不……是不是……傻子。”这是别人天天说他的话,他记了好久,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些人都很凶,这话一定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