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坤极
时间:2018-05-24 15:23:51

 
    余有台微垂着头,微垂着眼帘,却依旧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景帝一直知道余有台是他同顾婉容的孩子……顾恩阳都能查到的事,他手下那么多锦衣卫又如何会查不到。
 
    只是他一直觉得他同顾婉容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严肃的、木讷的、不通人情世故的。
 
    他对他看不上眼,私心里不愿承认他的身份,当年点了他做状元让他能有机会从午门的正门通过,再其他的他就懒得理会。
 
    毕竟他叫余有台,姓余不姓朱也不姓顾。
 
    他由着他在翰林院一点点熬着,也由着顾恩阳安排他出京去了山东,更由着朱瑾睿将他从山东调去了西北。
 
    他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他和顾婉容的影子,所以他不愿将视线过多的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上一次他陪着曲清言入宫,默默的跪在曲清言的身边,他突然发现这个一直被他选择无视的孩子……那倔强的模样带着顾婉容的影子。
 
    有些事就不能去回忆,一旦回忆,就会如同疯长的野草失去控制。
 
    “你说你认识……顾婉容。”
 
    “是,她是下官远房亲戚,下官年幼时曾见过她一面,她说若有一日下官能有机会就帮她带一句话,她说她从未后悔过。”
 
    余有台的声音一如他的神色般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似是顾婉容当真只是他一个远方亲戚。
 
    景帝落在书案下方的双手已是用力攥紧,远方亲戚……不曾后悔……
 
    她到死都没有怪过她,可他们的孩子却谁都不认。
 
    好,真好。
 
    可他就是要给他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你可知顾恩阳为何会通敌!”
 
    “微臣知。”
 
    “你知!你知道什么!朕筹备了两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大殿太过空阔,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拉得太远太远,景帝突然就觉这样吼着需要用掉他所有的力气。
 
    他猛的起身疾步走到余有台身前。
 
    “你是朕的长子,曾经是朕最为期待的孩子,你可知?”
 
    景帝冷声挑开余有台想要遮挡的那层纸,他如此费劲心机他凭什么用远房亲戚将他打发!
 
    余有台后退一步,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复又垂下眼帘。
 
    这样的问题他一点都不想回答,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景帝似是格外满意他的反应,这样才对,这样才像他们的孩子。
 
    “不能外戚专权,不能有权臣的外家……呵,那就没有,没了顾家你就是我流落在外的长子,可以录入玉牒。”
 
    景帝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疯狂,有些心愿只有得到满足才会让他没有遗憾,他已经贵为九五之尊,又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又什么事能让他如同当年那般挣扎着束手无策。
 
    那种无力的性命都被人捏在手上的感觉只有一次就足够了。
 
    “陛下,微臣不过农户出身。”
 
    从知道出身的那日起,他就没有想过要改变身份。
 
    他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也装不下不该有的奢念和野心。
 
    他撩开衣袍再次跪在景帝身前:“陛下,微臣自始至终都未存过半分奢念。”
 
    “为什么没有奢念?是不敢吗,”景帝冷冷的笑着,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捏上余有台的肩膀:“朕允许你从现在就开始有奢念,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这景帝简直就是疯了。
 
    余有台就觉自己在景帝的眼中看到了癫狂,他斟酌着试图不再继续激怒景帝。
 
    “陛下,微臣从小在农户长大,养父养母最期盼的就是可以看到微臣能做一个关爱百姓的地方官,微臣这些年中谨记着他们的叮嘱,片刻都不敢忘。”
 
    捏在他肩头的双手慢慢的撤了回去,他神色间的认真已是让景帝疯狂的眼眸中带出几分清醒。
 
    “你知道你想要拒绝的是什么吗?”
 
    “微臣知道。”
 
    “你可知你日后一定会后悔?”
 
    在你行动艰难,处处受到掣肘的时候就会后悔,就会渴望权利。
 
    景帝淡淡的看着他,如此时殿中有一面铜镜,他就会发现他此时的神色同余有台格外相似。
 
    “不会,微臣入仕已有多年,体会过各种艰难,微臣……不会后悔。”
 
    苦心的筹谋递到对方的眼前,却被一再的拒绝。
 
    景帝总觉自己的心中应该升起怒火,应该大骂他天真不知好歹,可他却悲凉的发现他的心一点点的放松下来。
 
    他原来期盼的就是余有台的拒绝。
 
    “婉容她……真的是这样说?”
 
    “是,她说当年学女红时叫她针线的嬷嬷曾说,一针错后面所有的就都是补救。所以她不愿意后悔。”
 
    只是不愿,不是没有后悔……
 
    “你退下吧。”
 
    “求陛下放了顾大人一家。”
 
    余有台执拗的俯身叩首:“陛下,顾大人在西北时时惦念要需要通敌之人,为陛下稳定大明的疆土,顾大人心中只有朝廷和陛下。”
 
    “退下!”
 
    顾恩阳心中到底如何做想他怎么会不知道!
 
    景帝冷喝中带着愠怒。
 
    余有台跪在那里却是继续叩首:“求陛下明察,顾大人未有任何通敌卖国的嫌疑。”
 
    景帝心下的不悦越发浓重,刚刚还让他欣赏的执拗此时就变得无比碍眼。
 
    “朕自有计较,你退下吧。”
 
    不耐烦的声音中带着分妥协,余有台终于听话的起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冷风垂在背脊上刺骨的冰冷,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湿透。
 
    曲清言自晨起就有些心神不宁,他知道余有台同曲文海一道入宫是去面圣,可顾恩阳一案明眼人都知其中缘由。
 
    能动想动顾恩阳的除了景帝再不会有旁人。
 
    余有台不过区区五品小官,他就算能见到景帝又如何能够说服?
 
    她总觉自己应是忽略了什么。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二月的寒风吹在背脊上,带出刮骨般撕心裂肺的刺痛。
 
    余有台脚步虚浮,茫然的跟在宫人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宫门,僵硬的爬上曲府的马车。
 
    他在回京的路上就在隐隐的猜着这个可能性,那时的他觉得这道念头有多疯狂,现在就有多后怕。
 
    他不能因为他那无法选择的出身而害了顾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那个位置本就不是他所想,他更不能背负无辜之人的性命在身上。
 
    心中各种各种混乱的思绪闪过,他机械的跟在下人的身后一步步走向菊园。
 
    曲清言收到千山送来的消息就忍不住去到了院门前去等人。
 
    远远就见着余有台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过了过来,到了近前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着余有台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
 
    浑身发烫,人已是昏了过去。
 
    曲清言给他砸了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这才险险的站稳。
 
    “千山,快来帮我把老师扶到房里,再赶紧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千山刚刚就被余有台晕倒的那一下吓住,听到曲清言的交代忙上前将人扶进了房里。
 
    “你出门时急的交代门房,祖父若是回府定要及时派人来通知我。”
 
    千山应着声急吼吼的出门去了,身边三位亲信就只带了一位回来,千山出门她手边就没了好用的人手。
 
    她到底算是一个女儿家,这般照顾余有台有些不合常理,只能在他的额头搭了块冰布巾,出门去寻柳氏要人。
 
    曲文海一整日都惦记着余有台进宫的情况,武英殿内的消息向来极难打探,赵全是个滑不留手的家伙,他安排在武英殿当差的那些宫人都极难收买。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得手。
 
    他只收到消息景帝召见余有台时将大殿中所有侍奉的宫人全部赶了出去。
 
    到底是怎样的机密之事连赵全不能听说?
 
    曲文海心下惊疑就已是准备要不管不顾的去问余有台,结果一回府就收到余有台病倒的消息。
 
    他脚下一顿,直直的奔着菊园行去。
 
    “祖父。”
 
    “有台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是不是还好端端的?”
 
    曲文海原本还以为这是余有台用出的手段,却是没想到他竟是真的病倒了。
 
    曲清言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转述着大夫的话:“内火重又外感风寒,所以病得急。”
 
    “可是严重?”
 
    “要看今晚的情况,若是高热一直不退怕会有危险。”
 
    就因为大夫的这句话,曲清言连避嫌都已是顾不上了,从柳氏那里要了两个小厮过来,有些事她也已经是亲自上手。
 
    “怎么会这样?早上出门时明明还是好端端的。”
 
    曲文海现在也摸不准余有台到底同景帝都谈了些什么,摸不准景帝对顾家和余有台的态度。
 
    他这段时日因着顾家的事焦头烂额,实在不敢想若是余有台再有什么意外他又当如何。
 
    曲文海看着躺在床上面如蜡纸的余有台,狠狠的揉了揉眉心。
 
    “我这就去寻太医院的院使过来,你先小心照顾着些。”
 
    曲文海连晚膳都顾不得用又急急忙忙的出府去寻了崔院使,只他们前脚刚离开崔院使的府里,后脚皇宫中的传召就到了府里。
 
    崔院使这边刚进到曲清言的院子,那边皇宫中的景帝就已是收到了消息。
 
    “为了顾恩阳都急的病倒了吗?倒也算有些良心,顾恩阳那个家伙这些年没有白白的照拂他。”
 
    景帝负手站在殿中,透过推开的窗子看着天上的满月,“罢了,罢了,他既是不愿,朕又何必平白的做这样一个坏人。”
 
    顾恩阳……他用的本就最是顺手。
 
    而曲家,倒也难得到了这样的时候还会急着为顾恩阳那个家伙奔走。
 
    崔院使在菊园整整待了一个晚上,晨起的日光斜斜的射入窗棂时,余有台的高热终于是退了下去。
 
    曲清言顶着泛青的黑眼圈送了崔院使出门,曲文海在她院中一直守到了上朝前,对着余有台对着顾恩阳也算是仁至义尽。
 
    曲清言让千山去厨房要了白粥过来,一直在火上热着,只等余有台醒了就能用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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