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靖宁伯府坐落在金州,离京城不过大半日的路程。因府里有爵位在身,祖父官居四品,虽不及京城的候门公府风光,在金州地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家。堂哥傅盛游手好闲,仗着家中之势,养成了一副霸王脾气,等闲不肯吃半点亏。前几日外出踏春,不知为何跟一位独自游山的少年起了争执,便将那少年捉到别苑关着,后来不知怎的,那少年竟死在了别苑。堂哥怕被责罚,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没半个人察觉。
  谁知道,那少年竟会是大太监田保的表侄。
  田保的大名令容是听说过的,幼时入宫做了太监,后来分派到太子李政身边照顾。因当时的皇帝沉溺在声色犬马,李政又贪玩不听太傅教导,对极擅投其所好的田保十分亲近,更因田保伺候他饮食起居时体贴入微,十分亲近信赖。
  等李政登基,田保随之飞黄腾达,沿袭了内监干政的毛病,手握禁军,骄横跋扈。
  他为人贪婪狡诈,身边没有亲眷,认了表侄,定是颇为看重。
  那少年因傅盛而死,田保怎能不记恨在心?忍了将近一年没发作,却逮着那谋逆案的机会,一举将傅家置于死地。
  令容不想重蹈覆辙,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阻止傅盛做那蠢事。
  她在廊下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屋去摹书,两篇书摹完,仍是心不在焉。
  至傍晚时分,宋氏归来。
  令容按捺了整个后晌,听得娘亲归来,当即迫不及待地飞奔向垂花门。
  宋氏如今三十四岁,出身言情书网,貌美依旧,风韵正盛。她今日去礼佛,打扮得颇为素净,满头乌黑的青丝盘成倭堕髻,一袭妃色襦裙曳地,绣了玉白牡丹花纹,身上是蟹壳青的薄纱短衫,搭了杏黄的披帛,款步而行,风姿绰约。比起秋雨病榻上的憔悴模样,此时的她容貌昳丽,宛如牡丹绽放。
  令容满心欢喜,扑在宋氏怀里,软着声音撒娇,“娘!”
  她已许久不曾撒娇,宋氏稍觉意外,含笑将她肩膀拍了拍,“偷懒没摹完书,想求情了?”
  “才不是。”令容嗡声。
  “那是想做什么?又不是孩子了,还撒娇。”宋氏失笑。
  令容环抱她腰,仰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蒙着雾气,却有盈盈笑意,“是我做了噩梦,醒来就想见娘亲。那两篇书我早就摹好了,宋姑还夸我的字好看,晚上要给爹瞧。”
  她如此乖觉,竟令宋氏意外,“当真?”
  令容翘着唇角,邀功似的,挽着宋氏手臂进屋,将那两篇字都摆在书案上。
  她习字的时日不短,只是在伯府时贪玩,技艺平平。前世自从跟宋重光不和后,闲暇时除了以美食自娱,也常写字养心。而今腕力虽还不及,摹起书来,却不难,即便是心不在焉摹成,也比从前进益了不止一星半点。
  宋氏瞧着高兴,待傅锦元回府,便带令容去找他。
  ……
  傅锦元是个纨绔,虽考了功名,有官位在身,却没大的抱负,闲暇时斗鸡走马,喝酒听曲,快活得跟神仙似的。他也知道自己不思进取,心中总觉得亏欠宋氏,加之宋氏本就是少有的美人,便格外爱宠,别说纳妾养伎,身边连丫鬟也不留,内宅的事悉听宋氏安排。
  听见宋氏进来,原本半躺在榻的傅锦元立马翻身坐起,踱步到外间。
  宋氏见了便皱眉,“怎么还不换衣裳?”
  “衙署事儿多,太累了,歇会儿再换。”傅锦元笑眯眯瞧向令容,“今儿没给你娘闯祸?”
  “谁天天闯祸了。”令容佯装生气,瞧着父亲的笑容,唇角还是绷不住微微抽动。前世生离死别,爹娘的音容笑貌只能在梦里回味,而今见到他们,焉能不喜?
  她瞧着傅锦元傻笑,傅锦元便伸手在她鼻子上轻刮了刮,“要听话。”
  说话间,宋氏已将那两篇书摆在桌上,“过来瞧瞧这个。”
  “娇娇摹的?”傅锦元探头瞧了瞧,“进益不少!还是夫人教导有方!”
  娇娇是令容的小名,隔了多年再听见,叫人欢喜。
  令容凑过去,小脸上全是笑意,“娘说我的字有进益,要奖点东西。禁足这几天快闷坏了,明日恰好休沐,哥哥在书院也闲着,爹带我们去别苑散心好不好?从别苑回来,我再抄五篇,绝不比这两篇差!”
  “当真?”傅锦元意似不信。
  “当真!”令容眼神诚挚。
  她想去别苑散心,除了是为傅盛关押的少年,还是为私心——前世父亲死在流放之地,母亲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终至撒手人寰,留她和傅益两处孤单。而今且算久别重聚,自然得阖家出游一回,踏着晚春的余韵,赏景散心。
 
 
第3章 赐婚
  次日一早,令容梳洗过后便往前院去。
  才出了垂花门,便见傅益快步走来。
  十六岁的少年郎锦衣玉带,眉目英挺,大步走来时意气风发。
  令容记忆里的傅益还是黝黑瘦削的样子,因石场服役辛苦,那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脸上常带疲色。原本俊秀的脸在风霜侵蚀下变得粗糙,因噩耗接踵,眉间甚至早早就有了皱纹,瞧着能比同龄人老好几岁。
  此刻,他却还是金州小有名气的玉面郎君,身姿挺秀如峰,双眸神采湛然。
  令容欢喜,唤了声“哥哥”,一道进屋给傅锦元和宋氏问安罢,一家子乘车出府。
  靖宁伯府的爵位传了数代,渐渐式微,每年开销如旧,进府的银钱却有限,渐渐将祖宗产业吃空,良田庄子变卖了不少。到如今,庄子虽还剩了几处,能拿得出手的却只有翠鸾峰下的这处别苑。
  晚春时节,郊野中仍有芳菲盛开,一家人慢慢游赏,晌午用饭后暂回屋中歇息。
  令容并不困,因逛了一圈没瞧见哪里关了人,只好拉着傅益打探,“前儿堂哥去踏青时跟人起了争执,听说他将那人关在别苑里,早晚折磨着报仇,哥哥知道么?”
  “他私自关了人还折磨?”傅益闻言皱眉,却知道妹妹不会平白胡说,只疑惑道:“你怎会知道的?”
  “这个先不提。私自关人折磨,这事儿有违律法,传出去更是难听。”令容含糊过去,趴在桌畔,将剩下的栗子糕送到嘴边,“堂哥的事你比我清楚,能打探到他把人藏哪儿吗?”
  “这倒不难。只是……此事确切吗?”
  毕竟是堂哥,隔着一层,傅益不想平白生事,自然谨慎些。见令容唇边沾了些糕点粉末,不由一笑,伸手擦去。
  “是真是假,问出来一瞧不就知道了!”令容笑容嫣然。
  她也非万分确信,毕竟舅舅打探出内情时已事过境迁,全凭零散的消息拼凑,保不准会有错漏,是以没敢立刻跟爹娘提起,先找最肯听她话的哥哥。
  谁知傅益出去走了一圈,还真找到了地儿,将她也带过去。
  ……
  别苑远离城池,占地颇广,西北角有一带闲置的屋子,积年落灰。
  傅盛将人藏在了这里。
  负责看守的家丁才被傅益训斥了一顿,这会儿分外乖觉,半个字都没敢多说,恭恭敬敬地开门请兄妹俩进去。
  屋子里头灰尘遍布,结了许多蛛网,门扇推开时风卷进去,有淡淡的尘土味扑鼻。
  令容拿绣帕遮住口鼻,往里瞧了瞧,就见角落里坐着个白衣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嘴里塞了团麻布,身上衣裳落了灰,脏兮兮的。他长得十分清秀,哪怕此刻形容落魄,一眼瞧过去,仍旧如二月春柳,盛夏明月,叫人耳目一新。
  只是那双眼睛倔强,盯着令容兄妹俩,意颇不忿。
  傅益方才已从家丁口中问了缘由,脸色颇为难看,喝令家丁解开绳索取了麻布,扶着那少年站起来,歉然作揖,“家兄行事莽撞,唐突了这位小兄弟,这厢代为赔罪。不知小兄弟家住何处?”
  少年沉默不语,瞧了傅益一眼,拔腿就往外走。
  令容哪敢放他回去跟田保告状,忙揪住他的衣袖,“公子请留步。”
  少年脚步一顿,下意识想甩开,瞧见身旁只及他肩头的美貌少女,忍了忍,仍冷着脸。
  令容不敢松开手指,拽着他衣袖,盈盈行礼道:“这回是我堂兄冒昧,得罪了公子。他自幼顽劣骄横,行事不知分寸,祖父得知此事,已严惩他了,因他还在跪祠堂,特意命我们过来赔罪,送公子回家。”她双眸明亮,瞧着少年,见他唇边嘲讽般动了动,知道他心里必定满是恶气,便道:“堂兄虽顽劣,我府上却不是仗势欺人的,公子若有怨气,尽可开口,祖父必会叫他赔罪。”
  她说得语声柔软,眼眸带笑,又满是歉意,那少年将她盯了片刻,别开目光。
  令容心中仍旧忐忑。
  靖宁伯府虽有爵位,也有官职,但跟皇帝宠信的田保比起来,仍是弱势。这事是堂哥做得不地道,她先前不敢确信,如今既已查实,就好办多了,遂问道:“或者请公子移驾鄙府,叫我堂兄亲自赔礼道歉?”
  欺负了人,赔礼道歉是天经地义。
  她还挺想让少年出面抖出此事,好叫祖父知道堂哥办事多荒唐,严加管教,免生事端。
  谁知少年仍是不语。
  这般美貌清秀的少年,莫不是个哑巴?
  正想再劝,却听他忽然开口。
  “不想看到那人。”少年的声音如泉石清冽,眼底却有嫌恶。他想甩开令容的手,瞧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狠不下心,且她身段儿又袅婷娇气,仿佛一用力就能碰倒了。欺负人的并不是她,少年也没打算迁怒,僵了僵,语气缓和了些,“放我走。”
  “当然,但……”令容仍揪着他衣袖。
  “尊府行事开明,此事与旁人无尤。”
  这便是不会迁怒的意思了,令容总算放宽心,满面歉然地松开手指。
  少年抬步就走,傅益对令容的举动满腹疑惑,顾不上细问,带着令容追上去。至分岔路,叫令容先回去歇着,他送少年离开。
  ……
  这少年姓高名修远,是嘉州龙游县令高世南的独子,因父亲蒙受冤屈被流放,在嘉州府衙难以伸冤,故带了家中仅剩的银钱,孤身上京,想在天子脚下为父亲洗刷冤屈。到了京城,凭着一腔孤愤,往京兆衙门状告甄皇后的父亲宁国公仗势欺人、构陷忠良。
  京兆尹哪敢接?当即乱棍赶了出去。
  这事被田保得知,因他跟宁国公不睦,便派人将高修远叫到跟前,询问缘由。得知他竟是二十年多没见的姑表兄高世南之子,十分意外,遂认了表侄,让高修远先在京城住下,等他寻机会奏禀皇帝,洗刷冤屈。
  高修远在京城住了一阵,眼瞧着宁国公煊赫跋扈,田保却按兵不动,他又伸冤无门,心中苦闷,来金州游历山川。不巧碰见傅盛欺辱猎户,心中不忿,仗义执言,却被傅盛捉来别苑,非要他求饶才肯罢休。
  少年气盛,哪肯低头?平白被关了三四日。
  而今得了自由,虽然傅益满口愧疚,赔了银钱,还想让他去府中让受傅盛赔礼道歉,他却片刻都不想留在此处。那些银钱他分毫不取,骑马便飞驰回京。
  田保因他数日未归,不免问缘故。
  高修远本憋了满肚子恶气,想如实说时,却又记起那美貌少女歉然的姿态来。欺负他的那人日后自可教训,他知道田保跋扈骄横,不想让田保掺和进来,便道:“去金州游玩,因风景好,在寺里住了几日。叫表叔担心,是侄儿不对。”
  “住在寺里?”田保在宫城厮混半生,眼睛一眯,便知他是说谎。
  高修远浑然不知,只点头道:“嗯,是在寺里。”
  田保没再追问,只随口问他是去哪座山游玩,景致如何,高修远如实回答。
  过后,田保却派人前往金州查探实情。他居于高位,手握禁军,能跟宰相分庭抗礼,得皇帝信重,自有通天手眼,次日消息便报到跟前,说是靖宁伯府的公子仗势欺人,关押了高修远。
  田保得知,脸便沉了下来。
  他仗着皇帝宠信,在京城横行跋扈,何曾将没落的伯府放在眼中?打狗还需看主人,他从前身份低贱,受尽冷眼,如今飞黄腾达了,更容不得旁人藐视,更何况那傅家欺负的还是他新认回的表侄?
  正自暗恨,碰巧属下来报,说抓进锦衣司的两个暗桩被韩蛰严刑逼供,被活活打死在狱中,田保冷笑一声,计上心头。
  ……
  过了数日,十七岁的永昌帝李政心血来潮,在北苑摆驾射猎,邀了众王公大臣同游。
  世家子弟们陪同射猎,羽林军小将韩征箭术出众,拔得头筹。
  永昌帝甚是欢喜,瞧见尚书令韩镜就在跟前,不免夸他教子有方。
  贵妃范氏陪坐在旁,闻言一笑,“韩小将军风采出众,韩相又为国事操劳辛苦,皇上总得赏赐些什么。不如——赏赐一门婚事?”
  她生得妩媚,身段柔软多姿,比起端庄温良的皇后,更能小意体贴地哄着男人。
  永昌帝向来宠爱她,闻言颔首称是。
  韩镜却是神色微动。这范贵妃跟田保沆瀣一气,贸然开口,必然不怀好意。他忙起身,拱手道:“皇上美意,微臣铭感在心。只是犬子尚且年幼,还需历练教管,方可成家立业。”
  永昌帝刚起了兴致,闻言笑意稍敛。
  田保瞧见了,当即笑眯眯地道:“皇上当真要赏赐韩相,何不给锦衣司使找一门好婚事?韩大人年已二十,才能出众,为了给皇上分忧,连婚姻大事都耽搁了。微臣听闻靖宁伯有一孙女,容貌出众,天姿国色,若是皇上赐婚成全,正是郎才女貌。”
  范贵妃亦附和道:“臣妾先前瞧世家女儿们的画像时也见过,当真是容貌倾城。”
  两人一唱一和,将永昌帝架在了中间。
  这昏君平常最好颜面,正因韩镜辞谢不悦,瞧了眼韩镜身后肃容侍立的锦衣司使韩蛰,当即道:“既是如此,朕明日便下旨赐婚,玉成美事。韩家满门忠臣,到时朕叫礼部帮着筹备,务必叫这婚礼风风光光!”
  说罢,举杯饮酒,权当是定了此事。
  韩镜居于相位多年,岂不知靖宁伯府的底细?
  三朝宰相绝非任人欺凌的性子,田保虽仗着皇帝跋扈,但他手握相权,朝中根基牢固,在皇帝跟前未必要处处退让——尤其是这样荒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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