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韩镜脚步微挪,才要辞谢,却被身后的嫡长孙韩蛰轻轻牵住衣袖。
  旋即,韩蛰越众而出,躬身道:“微臣谢皇上美意。”
  他年已二十,自幼文武兼修,气度高华,沉静自持,若不是锦衣司使手段狠辣、性情酷烈的名声叫人闻风丧胆,着实能令满京城的少女倾心。因他行事老练,别说满朝文武,就连永昌帝有时都对他忌惮三分。
  此刻,韩蛰挺拔的身影站在跟前,如渊渟岳峙。
  他的脸上是惯常的漠然,出口的话却叫永昌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倘若韩家祖孙当场拒婚,不识抬举,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永昌帝身后,田保微觉诧异,旋即冷笑。
 
 
第4章 克妻
  韩蛰和傅家孙女的婚事就此促成,连田保都觉得意外。
  他串通范贵妃谋划此事,其实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倘若韩镜当场拒婚,拂了永昌帝的颜面,永昌帝哪怕未必能拿韩家怎样,也定会给些小鞋穿,正可报了他从韩蛰手里受的恶气。
  如今韩蛰应了婚事,按先前韩蛰“克死”两位未过门的妻子,不肯叫人轻易踏进韩家大门的架势,那傅家孙女未必能逃过劫数,赔上一命。即便能嫁进去,按傅家那副德行,攀上了韩相这棵大树,必定会胡作非为,到时候不必他出手,韩镜就先收拾去了。
  傅家倒霉受灾,正可报了傅盛藐视得罪他这位当红内宦的仇怨。
  而韩家有了靖宁伯府这门拖后腿的亲事,原本密不透风的府邸也能露出破绽来。
  怎么算,这对他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田保甚为满意,对永昌帝伺候得更加勤快尽心。
  而在北苑外,韩镜的脸上却没半点笑意。
  祖孙俩出宫回府,韩蛰陪着祖父坐在车厢里,待车子驶入僻巷,才开口道:“祖父还在为今日的事生气?”
  “靖宁伯府什么德行,你不知道?”韩镜沉着张脸。
  “孙儿知道。”韩蛰颔首,“当时应下,也只是权宜之计。田保跟范贵妃当众发难,祖父若是辞谢,皇上必定不高兴。他毕竟是皇帝,总需顾忌几分。那傅家孙女的底细孙儿稍后就命人去查,若清白干净,安分守己,娶了放着也无妨,若不趁意,祖父先压着圣旨不办,再寻机私下回绝皇上,也算保全他的颜面。”
  这般解释,韩镜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许。
  他屹立三朝稳居相位,实权在握,从前压着不办的圣旨能堆满桌案,也不怕添这一件。旋即颔首道:“你办事向来稳妥,叫人放心。查底细的事尽快办,阖府上下都需查明,若有不对劲的,哪怕皇上震怒,我也去回绝这旨意。”
  “孙儿待会就叫樊衡去。”
  樊衡是韩蛰身边的得力副使,心思缜密,目光毒辣,手段果决,十分得器重。
  当天后晌,樊衡骑了一匹快马出城,直奔金州。
  ……
  上林苑赐婚时唯有数位亲近重臣在跟前,朝臣们都知道韩镜瞧不上靖宁伯府,此事未必能成,出宫后半个字也没宣扬。田保等着看傅家的戏,懒得再搅混水惹麻烦,也没特意传出此事。
  是以靖宁伯府没听到半点风声,直至数日后圣旨颁下,傅云沛才惊闻噩耗。
  ——韩家对靖宁伯府不满意,傅家对韩蛰也同样不满意。
  韩家在京城的煊赫权势固然炙手可热,令人艳羡,但韩蛰心狠手辣、笑里藏刀的名声却是整个朝堂无人不知。据说他办案时对老弱妇孺都下得去手,叱咤风云的硬汉到了他手里都只求速死,更别说旁人了。
  那样心肠冷硬如铁的人,哪会知冷知热,体贴妻子?
  更别说他还命格极硬,素有克妻之名。先前有人牵线搭桥,给他寻了两门亲事,谁知两个姑娘都在出阁前暴毙闺中,令人叹惋。背地里议论起来,都说是韩蛰在锦衣司的手段太狠,命又硬,才会做下冤孽,逮谁克谁。
  靖宁伯府虽走在下坡,傅云沛也知道两个儿子不争气,但父子三人有一样是相似的,都格外爱护子女。对府里两个孙女的婚事,更是郑重。
  先前给令容的堂姐傅绾论亲时,都只看儿郎的品行,不看家世。只消儿郎品行端正,能待妻子好,才貌也配得上,哪怕家里穷些,傅家也愿意多陪嫁些金银,只求孙女过得安稳,不受委屈。
  到了令容头上,因她自幼生得漂亮娇气,长辈们一声声“娇娇”的喊着她长大,更是不愿让她受委屈。
  先前傅云沛就跟傅锦元商量过,打算把令容许给宋重光——
  表兄妹俩自幼投契,宋重光性子又好,凡事肯让着令容,论才学也不输给傅益,品貌虽不算出挑,却还算配得上。最难得的是宋建春疼爱妹妹,对外甥女更是呵宠,日后哪怕宋重光犯浑,宋建春也能在旁训诫。至于婆母阮氏,出身不高,这些年瞧着伯府的爵位,待令容也不错,只要有傅锦元撑着腰,自然不会苛待儿媳。
  谁知这头才盘算着婚事,那头竟会有赐婚的圣旨飞来,赐的还是韩蛰那等凶神。
  偏巧靖宁伯府人微言轻,韩家不发话,傅家哪怕抗旨拒婚,也难动摇圣意。
  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那样显赫凶险的门第,谁爱攀附谁去,傅家可不想把娇滴滴的女儿送去受委屈。
  傅云沛愁眉苦脸,傅锦元更是唉声叹气,生平头一回后悔从前不用功,没能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好将女儿护在翼下。傅锦元在蕉园外来来回回地踱步,又是后悔,又是担心,怕女儿心系表哥,受不住这消息,犹豫该怎样跟她提起。
  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进了院子,去后面瞧令容。
  ……
  令容才抄了一篇书,这会儿正瞧着枇杷带丫鬟们剥才买来的栗子。
  小厨房里备着切成块的鸡肉,等栗子剥好煮熟了,将鸡肉加酒和酱酒煨到七分熟,再加上栗子和笋块,再煨三分,加点饴糖后出锅,做出一道栗子炒鸡,味道极好。
  令容虽爱美食,厨艺上却手生,通常都是她出谋划策,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红菱来做。
  红菱比她大两岁,是府里一位厨娘的女儿,极擅厨艺,时常会做些糕点,不止令容喜欢,宋姑和枇杷也常惦记,被她喂得瘦不下来。
  前世在宋家时,令容便是靠着红菱的厨艺熬过那段最伤心的日子。
  今日闲着无事,抄书之外,令容尽在琢磨该如何推拒了跟宋重光的婚事,才能顺理成章,不叫旁人起半点疑心,也不叫舅舅太过失望。想起在宋家后宅独居的日子,不免想起种种美食,遂张罗起这道栗子炒鸡。
  瞧见傅锦元进来,令容还颇意外,跟着他到偏厅,才问道:“爹今日不去衙署吗?”
  “有件事情——”傅锦元顿了下,椅子里坐不住,又站起身来。
  令容只管站在窗边,噙了笑抬头望他。
  傅锦元瞧着娇滴滴的女儿,心中大为不忍,犹豫片刻,才缓声道:“今日京城传来旨意,给你赐婚。那户人家倒很显赫,是尚书令韩家,只是这回赐婚的是他的儿子韩蛰。”察觉女儿神情有些发懵,又解释,“那韩蛰是锦衣司使,性情和名声都不大好……”
  “性情酷厉的节气大人,是不是?”令容出声,笑容僵在脸上。
  她做梦也没想到,京城里会赐下这样一道旨意。
  霎时间,关乎韩蛰的所有记忆被勾起。
  令容只见过韩蛰一回,就是在宋家的后园中,旁的所有事情都是听闻。狠辣的手段,冷厉的性情,这些都不算可怕,要命的是他将来会造反当皇帝,这种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定是相爷韩镜筹谋已久,此时蛰伏深藏,不露痕迹。
  她随即想起了韩蛰克妻的传闻——
  从韩家谋逆的举动来看,她觉得两个闺中姑娘暴毙,并非韩蛰命硬,很可能是韩家不愿让旁人窥出秘密,才会用那等手段。虽说这只是猜测,令容也不明白韩家为何先答应婚事再有此举动,想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仍然觉得害怕。
  傅锦元瞧着女儿脸色都变了,更是心疼,原先的担忧畏惧也尽数化为勇气,“韩蛰并非良配,这赐婚来得突兀,我还是想办法拒了这婚事。”
  “爹!”令容忙揪住他衣袖,虽心乱如麻,却知抗旨不是小事,只低声道:“容我想想。”
  傅锦元叹了口气,“娇娇放心,你若不情愿,爹定能想出办法。哪怕这辈子不出阁,爹养着你,也比嫁给那手上沾满血的凶神贼子好。”
  “韩蛰倒没那么不堪……”令容低声,手指头绞着衣袖,“爹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赐婚?”
  “我已问了传旨的人,是先前射猎时皇上有意赐婚,大太监田保提了咱们家。”
  “田保?”令容惊愕,霎时间明白过来。
  田保跟靖宁伯府非亲非故,贸然提起,必定是为先前那少年的事情。
  既然是他刻意报复,倘若父亲抗旨,那便是自寻死路!
  这条路既被封死,令容反倒镇定下来,请傅锦元先回去,她细想想。
  ……
  当晚,令容站在窗边,对着月影出神。
  前世种种涌入脑海,韩蛰那句“若和离了,我娶你”也随之浮现。
  像是一句箴言,绕过轮回,竟然把婚事降落到她头上。
  这下好了,她都无需费神考虑如何拒了宋重光那负心汉,还不叫舅舅失望、爹娘难办。
  那道赐婚的圣旨成了最好的由头。
  令容咬了一口白日才做的栗子糕,对月苦笑——看来老天爷还是留了后手,虽给了她重活的机会,却没打算给她坦途。田保那种人,傅家目下得罪不起,她若想爹娘和哥哥平安无事,最好别再去触那昏君的霉头。
  其实静下心细想,嫁给韩蛰也不是她最初料想的那样可怖。
  韩蛰心狠手辣,她躲着就是。至于“克妻”之说,看韩蛰后来的行事,不像是丧心病狂到见了未过门的妻子就举刀杀掉的地步,想来是那两家无意间窥到秘密,被韩家察觉威胁,才会除去。
  倘若她明哲保身安分守己,把心思放在美食上,不去窥探韩家隐秘,能否保住性命?
  只要保住性命,旁的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也只能赌一赌了。
 
 
第5章 偶遇
  次日清晨,令容梳妆打扮过,便去前院找父亲。
  傅锦元今日告假没去衙署,正愁眉苦脸地喝茶。昨晚她跟宋氏提了此事,妻子也是一脸忧愁,只是令容不叫人打搅,暂未去惹她烦心。夫妻俩夜里商议出路,三更天才迷糊入睡,傅锦元只当令容也没睡好,要很晚才能起身。
  瞧见娇滴滴的女儿大清早就跑来问安,脸上又不见愁苦,傅锦元甚是诧异。
  “娇娇!”宋氏站得离门口近,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
  令容知她担心,扬起脸儿露出个笑意,“娘!”旋即挽着宋氏的手臂往里走,道:“昨天那事儿我想清楚了,既然是皇上赐婚,拒了有害无益。不如遵从旨意,或许还能和气生福。”
  她正值妙龄,哪怕半夜未睡,清晨起来仍是活蹦乱跳。
  一袭鹅黄对襟薄衫裁剪得当,底下是蝶戏水仙的襦裙,宫绦低垂,腰间丝带飘然。满头青丝结了百合髻,留两缕松松搭在肩头,娇俏可爱,漂亮的脸蛋红润柔腻,气色甚好。
  这跟傅锦元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他怀疑是听错了,待宋氏屏退丫鬟,忙道:“赐的那门婚事,你愿意?”
  “女儿愿意。”
  傅锦元如常地将桌上蜜饯盘子往令容跟前推了推,“娇娇,爹娘虽盼着你懂事乖巧,却不是想让你在这事上受委屈。昨晚我跟你娘已商量过,虽是圣旨赐婚,毕竟还需合八字生辰,瞧生肖命格,要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八字合出个凶兆,说皇上赐婚是瞎了眼吗?
  那得罪的不止是田保,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了。
  若做主赐婚的是个明君,傅家若不情愿,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偏巧坐镇朝堂的是永昌帝那昏君,只求颜面不讲道理,旁边还有田保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傅家没能耐跟皇帝对着干,也只能识时务些。
  令容嚼着甜丝丝的蜜饯,语声儿都是柔软的,“女儿想清楚了,爹娘不必担心。不过——”她将蜜饯咽下,喝了半口茶水,娇丽的脸蛋上便严肃起来,“田保跟咱们府上非亲非故,怎会知道府里有我?这事儿实在蹊跷,爹可得劝着祖父查明清楚。”
  “这事我知道,你祖父也有想打探清楚。”
  “前几日堂哥做的事,爹听说了吧?”
  傅锦元颔首。那日带着兄妹二人从别苑回来,傅益就说了傅盛仗势欺人,关押良家少年的事情。那少年虽走了,别苑家丁却都是见证,老太爷生气,亲自将傅盛揍了一顿。只是傅盛顽劣,挨了打也像是无关痛痒,当时求饶知错,过后仍是顽劣。
  令容遂道:“田保不会平白无故的发难,堂哥欺负的那人来自京城,没准跟田保有关。”
  傅锦元先前没往这上头想,闻言脸色微变,稍想了想,便往老太爷的书房去了。
  剩下宋氏带着令容用了饭,又开解了半天,才放令容回屋摹字。
  后院中海棠含苞,令容倚窗而坐,有清风阵阵。
  既然定了主意不抗旨,忧愁哭闹都没用,还不如盘算清楚往后的路。
  韩家的底细令容不知道,自家亲眷的脾气她却是清楚的。父亲和大伯虽都是纨绔,行事却有分寸,甚少惹是生非,就只堂哥傅盛可恶,这回她平白受赐婚之灾,便是拜他所赐!更别说前世府中遭难,也是他种的祸根,着实可恨。
  往后她若真嫁入韩家,相府谋逆,必定更为谨慎。韩家树大招风,又有无数虎狼环伺,盯着韩家和往来亲朋,像堂哥那般性子更会招致祸事。
  趁着此事,合该让祖父查明白,狠狠给他个教训!
  ……
  茫茫京城,要打探一位不知根底的少年,谈何容易?
  傅云沛等了数日没那少年的消息,只曲折探听到田保年前曾认了位表侄,连他的住址都探到了。随后傅云沛带着傅益进京一趟,远远瞧见那表侄的容貌,正是当日傅益放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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