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姜姑仍在灯下做针线,见他脸色不对,忙起身伺候。
  韩蛰却仿佛没看见,快步走向浴房,快到门口时又迟疑了下,拂袖冷嗤,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疾步走了。
  姜姑心内纳罕,知是方才侧间出了变故,忙走进去,就见小丫鬟金铃蹲在地上,正收拾摔散的书,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金铃怯怯的,吓得脸色仍旧泛白,“大人进来寻书,在书架找了半天,大概是没找到想要的,站了会儿就沉着脸出去了。姑姑,奴婢是见这些书撂在外头,怕被雨淋了,才擅自收进来,大人他不会砍了奴婢的手吧?”
  姜姑将她瞧着,狐疑不定,半晌才道:“别怕。”
  金铃怯怯地点头,将那几本书放在书架角落里,又走回姜姑跟前,垂头沮丧道:“这回是奴婢的错,擅自进里面来,犯了大人的忌讳,请姑姑责罚。”
  “罢了,不关你事。”姜姑叹了口气。
  银光院里人手不多,偶尔枇杷红菱照顾不过来,她也会使唤这些小丫鬟在屋里做点杂事。那几本书原就是令容瞧过后随意放在外头,小丫鬟见了收进来,也不算做错。韩蛰脾气虽冷,却不至于为这点事生那样大的气。他铁青着脸离开,怕是为了旁的事生气——回头她去书房那边探探消息就好了。
  这样想着,便叫金铃先出去。
  金铃应命,出了银光院,却往庆远堂去了。
  唐解忧才从太夫人处回来,听她禀报完经过,脸上微露笑意,“他没说什么?”
  “没说。他看完了那张纸就丢开,奴婢留神听着,外面也没动静。奴婢当时吓坏了,等他一走,赶紧将东西捡起来,因听见姜姑进屋,只好暂时夹在书里。不过姑娘放心,那本书不是少夫人爱看的,想必不会有人留意。”
  “很好。”唐解忧目露赞许,“姜姑又说了什么?”
  “她问奴婢里面的动静,奴婢只说是大人找不到书才生气的。”
  “你出去时,表哥也不在屋里?”
  “不在。听说是出去了。”
  “果然还是我的表哥,很好!”唐解忧将手臂撑在桌上,随手拿银剪拨了拨灯烛。
  在相府住了七年,韩蛰是什么性情,她当然知道——清冷心狠,倨傲自负,琐事上绝不喜跟人废话,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美人图加上情诗信笺,傅氏和高修远相识的经过是唐敦亲自查了禀报给樊衡的,韩蛰知晓底细,又有元夕的疑影在,那信笺上的注合得上,韩蛰必定深信不疑。
  当初他娶傅氏是碍于皇命,那傅氏虽会讨人欢心,到底相处得时间短,没多少情分。
  韩蛰既已断定两人有私,他对傅氏又没感情,以他的性子,这种龌龊事他不屑多问,更懒得深查,只会默不作声地按下,往后彻底疏远冷落傅氏,按着老太爷和太夫人最初的打算,只将傅氏养着,过两年再相机处置。
  待那信笺销毁,哪怕傅氏想解释对证,也是徒劳了。
  更何况,傅氏哪来的机会解释对证解释呢?
  唐解忧只笑了笑,去匣中取了张银票给金铃,“今晚回去后务必设法取了那信笺,拿到没人的地方烧毁。你向来懂事,知道轻重,你的父母已经去了庄子上,这事只要瞒得紧,我自会赏你,请太夫人提拔他们。倘或你说出去半个字,他们立刻就能死在庄子上,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奴婢必定不负姑娘所托!”金铃忙收了银票谢恩。
  唐解忧自打发她出去,又叫来亲信仆妇,“递消息出去,叫堂哥去禀事,不许耽误片刻。”
  先前为了打探高修远和令容的事,仆妇已在唐解忧和唐敦之间跑了数回,捞了许多的好处,闻言忙出去传话。
  ……
  朔日将近,夜幕中没了月影,显得格外暗沉。
  韩蛰疾步走至书房,回想那桃花笺时,心中异常烦躁。高修远的美人图、那半首情诗和相思缠绵的注语翻来覆去,像是有东西在心上挠,让他觉得愤懑、不屑又恼怒。这跟他平常的冷静自持截然不同,像是有某种情绪吞噬理智,令他心浮气躁。
  他走在暗夜中,满心烦躁无处发泄,随手一掌拍在水亭石柱上。
  掌心疼痛,石头冰凉的触感传来,烦躁稍散。
  还是该问一问的,至少看看她对高修远究竟是何态度。
  韩蛰这样想着,眉目依旧冷沉,却在停顿半晌后,转身大踏步往银光院来。进了正屋,姜姑带着枇杷在熏衣裳,他扫了一圈,没瞧见方才那丫鬟,去侧间一瞧,那些书也不见踪影,遂叫来姜姑,冷着脸问书的去处。
  姜姑忙将金铃收的那摞书抱出来,搁在案上。
  韩蛰随手拎起来抖了抖,那张桃花笺飘然而出,他随手接住,“少夫人呢?”
  “少夫人还在浴房……”
  不等姜姑说完,韩蛰已拂袖而出,身上像带着风,扫得灯台上烛影乱晃。
  姜姑忙追出去,想说少夫人还在沐浴,没穿衣裳,却见韩蛰已进了浴房,旋即传来令容隐隐的惊诧声音,“夫君?”
 
 
第29章 对证
  浴房内, 令容整个身子浸在温热香汤中,方才舒适惬意间原本昏沉欲睡,陡然看到有人闯入时吃了一惊,待瞧见那人是怒气冲冲的韩蛰, 心中愈发惊异。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沉向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夫君有事吗?”
  沐浴后,她的脸蛋被蒸得粉红, 湿漉漉的青丝披散在肩, 漆发之下, 水汪汪的眼睛里蒙着雾气, 惊慌又羞怯。她向来爱收集花瓣,做糕点、酿酒、泡茶之余,每回沐浴都要洒许多在水里, 此刻花瓣随水波起伏,姹紫嫣红,映衬白腻脸颊。
  韩蛰满腔怒气地闯进来,陡然瞧见这美人沐浴的场景, 也怔住了。
  ——枇杷在外面,他还以为令容已穿好了衣裳。
  两人目光对视,令容惊恐慌乱,韩蛰强压怒气。
  片刻后, 令容才怯怯开口, “夫君是有急事吗?”说着, 又往水里缩了缩,别说香肩,连同秀颔都没入水中,若不是要说话呼吸,怕是整个脑袋都钻进去了。
  韩蛰迟疑了下,别开目光,“有几句话问你。”
  “问什么?”
  “你跟那位叫高修远的朋友,是何时认识的?”
  “是去年春末。”
  “如何认识?”
  令容心中诧异,虽不明白韩蛰为何问及,但想来以他的手段,若有心查探,这些事必定能摸得清清楚楚,遂没隐瞒,道:“是高修远去金州游玩,跟我堂兄起了争执,被堂兄关在鄙府的别苑。正好那日我们去别苑游玩,得知此事后,就跟家兄一道放了他,就此相识。”
  始末缘由对得上,她还算老实。
  韩蛰遂盯向她双眼,“之后你们常有往来?”
  “不算经常往来。去年跟母亲和瑶瑶去赏梅时碰见,才知道他也在京城。后来元夕碰见了一回,笔墨轩里碰见过,再往后就是在慈恩寺的那次了,夫君也在的。”令容觉出不对劲,忐忑之下,两只手扒在浴桶边缘,仗着有花瓣掩盖,稍微往前挪了挪,“夫君忽然问起他,是有事吗?”
  这一挪,香汤微动,顶上铺的花瓣聚散,隐隐露出胸脯春.色。
  韩蛰不自觉地往下瞧,透过水波看到精致锁骨、玲珑玉兔,像是最娇柔的含苞牡丹。
  令容察觉,低头看到花瓣裂隙,脸上霎时涨得通红,索性再往前靠,紧贴浴桶边沿,恼道:“夫君忽然闯进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些吗?”
  湿漉漉的眼睛瞧过来,有忐忑羞窘,也有懊恼不悦。
  韩蛰心气愈发浮躁,僵着声音道:“我的浴房,为何不能进?”
  “你……”令容想争执,又畏惧他那隐然怒色,只好忍了。
  韩蛰大抵也觉得理亏,神色稍稍缓和,又道:“高修远此人,你觉得如何?”
  “夫君问这做什么……”令容看他那审问嫌犯般的架势,再好的脾气也恼了,目光软软的横了他一眼,赌气嘀咕不答。
  韩蛰眸色微沉,就要抬步靠近浴桶。
  令容光身的怕穿衣裳的,忙道:“我说,你别过来!”见韩蛰停下脚步,稍加思索,才道:“我跟他相识虽有一年,见面也就四五次,哪能知他人品如何。不过是看他有才华,做的山水画清秀隽逸,且待人还算和气有礼,便认作朋友。先前那副瀑布图,也是因家父喜欢,我才会收了转赠家父的。”
  她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韩蛰胸中堵着的闷气稍散了些,只冷声道:“你觉得若是成婚,他会是好夫君吗。”
  ——再怎么傲气自负,他也知道,傅家对这桩婚事未必满意。傅锦元夫妇娇惯女儿,又是闲散和气的人,那日与高修远相识,全然一见如故的架势,欢喜欣赏毫不掩饰。倘或傅家嫁女,恐怕更乐意将令容嫁给高修远那样的人,年纪相当,意趣相投。
  那么她呢?
  韩蛰目光深邃,等她回答。
  令容迟疑。
  夫妻俩不算亲近,韩蛰平白无故问这种话,显然有缘故。
  她早已成婚,韩蛰身为夫君,不可能是说她跟高修远成婚。那么,难道是韩瑶?
  他进来时怒气冲冲,先问她跟高修远如何相识,再问观感,最后抛出这样奇怪的问题……难道是韩瑶的心思被窥破,韩蛰不喜高修远跟田保的关系,更不想将相府千金嫁给籍籍无名的人,才会含怒而来,探问这些?
  令容拿不准,便只能含糊道:“高公子才华人品都过得去,想来还不错吧。”
  还不错?
  韩蛰瞧着那双雾气后清澈干净的眸子,胸口仿佛又堵起来。
  成婚大半年,令容虽与人无争,却并不傻。避嫌之下尚且给能出“不错”的评价,那么她真心所想的岂止是不错?少年如玉,诗才秀怀,她那日跟傅锦元介绍时可是兴冲冲的。而在他跟前,却又存心躲避,全然不及对高修远的一半热情。
  可这样尖锐的问题,她却答得平静坦然。
  是真的胸怀坦荡,还是萧郎路人,自知相思无望才会淡然应对?
  锦衣司里办案无数,那些铮铮硬汉、奸佞小人吐出的每句话他都能辨出真假,哪怕对方不说实话,他也有无数狠厉手段撬出真相。如今碰上这娇柔女子,却束手无策了——再棘手的案子也不像此事这样难缠。
  浴房让人觉得逼仄,桶中热气蒸腾出淡淡花香,她手扶桶边露出半条手臂,肤如凝脂,犹带香露。花瓣香汤之下,她的身段若隐若现,双肩秀巧,胸脯微鼓,柔嫩红唇微张,双眸含波,茫然而惶惑。
  韩蛰心中愈发烦躁,怒气虽散了些,浑身气血却忍不往上冲。
  他紧紧盯着令容,神色几番变幻,猛然伸手将那桃花笺扔在旁边高脚小桌上。
  “自己看。”他匆促说罢,转身就走。
  令容心里咚咚直跳,待他出了浴房,探出半个身子将那桃花笺拿到手里,瞧见上头笔迹和内容,愣了片刻,旋即脸色大变,终于明白了韩蛰种种奇怪举动的缘由。
  她握着花笺,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方才那些话虽经斟酌,放在平常或许无事,但有了这信笺铺垫,换个立场,还不知韩蛰会怎样理解。难怪他愤怒而来,冷淡而去,必定是误会了她的话,以为她跟高修远有私情!
  韩蛰人中龙凤,年轻有为,本就对傅家不满,岂会容忍这样的事?
  令容又惊又怕,来不及多想,高声喊宋姑入内,手忙脚乱地穿了衣裳,头发都顾不上擦,随手抄了薄薄的斗篷披着,赶紧往韩蛰的书房冲。
  ——那桃花笺模仿她的笔迹,将她跟高修远的往来摸得清楚,可见是有人蓄意而为。倘或不尽早说明白,这桃花笺之后,不定还会出怎样的岔子!
  ……
  令容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外,就见韩蛰腰间悬了乌沉沉的宝剑,正跟人往外走。
  她拿斗篷遮住满头青丝,顾不上有旁人在,忙赶上去,“夫君,等等!”
  韩蛰顿足看她,眉目冷沉肃然如旧。
  令容攥着那桃花笺,边喘气边道:“那不是我写的,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夫君能否略等片刻,听我解释清楚?”
  “我有事要出去,回来再说。”韩蛰淡声。
  “我想此刻就说!”令容坚持,“只要片刻就好。”说着,看向韩蛰身旁的陌生男人,盼着他能有眼色地自觉避开。谁知那男人仿若未睹,只看向韩蛰。
  韩蛰瞧了令容一眼,“先回院,我有急事。听话。”说着,叫来沈姑,让她送令容回去,却手按剑柄,疾步往外走。
  他确实有事,倒不是欺骗敷衍令容。
  方才出了银光院,韩蛰又是气怒又是烦躁,只觉得今晚这种事实在糟糕,不止是为令容跟高修远间的私情嫌疑,更为他的心浮气躁。
  令容的话他还是愿意信的,否则也不至于丢下桃花笺就走。
  但那股无名之火却怎么都压不下去,明明是为桃花笺而去,走出银光院时,思绪却大半被那旖旎浴桶占据,加上莫名的烦躁,令他没法冷静判断。
  本想回书房冷静下来细理头绪,谁知才过来,就见唐敦侯在书房外,说他们盯了许久的一名要紧案犯入夜时在京郊现身,他得了消息,特地过来打搅,请示是否该出动人手缉拿。
  那案犯韩蛰是知道的,确实紧要。
  他本就气闷烦躁,听得此事,索性应了唐敦所请,决定亲自去拿那案犯。
  见令容匆促赶来,朝堂紧急要案跟前,私情暂时可缓一缓,于是让沈姑送令容回去。
  令容却不敢让他就这样走了。
  上回从金州道贺回来,两人一道回府,她到银光院后连茶水都给他备好了,谁知一转眼等来的却是韩蛰因公出京的消息,一走就是整个月。倘若这回旧事重演,韩蛰带着误会和怒气离开,她无从辩白解释,等他怒气发酵消解,再回京时,谁知他会是怎样的态度?
  那时解释为时已晚,韩蛰也未必会有心听她辩解。
  且她没法保证,届时是否还会再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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