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后面部将各自悲痛,见裴泰重伤被擒,斗志便去了大半。
  陈鳌不为所动,厉声道:“还不接旨!”
  不知是谁先跪回地上,而后旁人渐渐哀痛跪地,最后只留两三人不肯死心,手按刀柄目眦欲裂,不愿弯下膝盖,只看着最前面的杨裕。
  三月暖风吹过,署前枝柯摇动,阳光刺目,杨裕面容悲痛,缓缓跪在地上。
  “臣……接旨。”
  低头捧过明黄圣旨,仍有一滴泪从杨裕眼中流出,没入青石缝中。
  十年埋伏,裴烈固然老辣多疑,于他,仍有不浅的情谊。
  ……
  千里之外,京城相府。
  三月春暖,柔风过处花香熏然,枝叶轻颤之间揉碎日影。
  唐解忧坐在窗边,最后一笔落下,桃花笺上的卫夫人小楷整齐秀洁。她搁下笔,望着信笺端详了一阵,又将桌下藏着的佛经拿出来慢慢对照,末了,又取出一摞早已揉皱的练字宣纸,按着圈出的字,挨个对照字迹。
  写坏了三十余张桃花笺,才模仿出这一张天衣无缝的情诗,她甚为满意。
  遂寻了本书,将信笺夹着,藏在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外间里太夫人仍在午睡,她捧起佛经,轻手轻脚地进了小佛堂,仍旧将令容抄的佛经供在佛前。回到书案旁,便又寻来贴身伺候的丫鬟,叫她笼个小火盆子,要烧练字废了的纸。
  那丫鬟知道她的习惯,每回练完字,不满意的都要烧了,还不许旁人碰,要亲自烧,说唯有如此她才能记住教训,让书法日渐精进。
  小丫鬟打个春困的哈欠,去厨下引了炭,端来小小的火盆。
  唐解忧叫她退下,自往书案旁的绣凳上坐着,将练废的纸连同那些被揉皱的宣纸和写废的桃花笺一道,挨个烧了,最后对着火盆中的灰烬,颇为满意的笑了笑。
 
 
第26章 道贺
  韩蛰离开河阳时, 已是四月下旬了。
  裴烈病故,裴泰伏法,兵部尚书和左武卫大将军的差事已毕,便带着裴泰先行回京, 剩下韩蛰在河阳逗留一阵——裴烈父子暗中谋逆的事多是彭刚口述,另一些则是从那死士嘴里撬出来的,韩蛰即便已查到内情,证据却都是口供。
  永昌帝高居帝位, 最忌讳这等事, 口供上脉络清晰, 事实清楚, 加上裴家父子的放肆行径,即可下密旨定案。但若要将这案子公之于众,经三司会审昭告天下, 却还需再列些证据出来。
  这整整一个月里韩蛰逗留河阳,便是为了此事。
  途中往别处走了一遭,临近京城时,听见了傅益科举高中的消息。
  靖宁侯府虽没落式微, 自两府结亲后,却也颇为老实。上次回门,他特意提了田保,靖宁伯会意, 将那顽劣生事傅盛看得很紧, 这小半年也没闹出过事情。令容年纪虽小, 性情却乖巧,两人相处么……也算融洽。
  韩蛰不由想起她笑盈盈的眼眸,漂亮娇丽的脸蛋,耳边似又听到她声音软软的叫夫君。
  他稍作考虑,便吩咐樊衡带人先行回京,他却孤身一人拐去金州,给傅益道贺。
  ……
  此时的令容正坐在蕉园中,拿竹签子戳瓜来吃。
  三月末京城春试,她虽知道傅益才学极好,仍是捏了把汗,连着悬心了好几日。后来杏榜放出,见傅益名列前茅才彻底放心。再往后金殿御试,不止看才学文墨,还要看品行相貌,言谈举止。
  傅益苦读数年,相貌生得好,兴许是谈吐合了永昌帝的胃口,虽不在一甲之列,却也是二甲第一,恩赐传胪。比起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的风头稍弱了些,但傅益年才十七,能有如此成绩,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从四月下旬起,又是一番谢师会友,在京城逗留数日,月底才回金州。
  靖宁侯府养了两个纨绔,傅锦元虽进士及第,却不算拔尖,傅伯钧更甚,凭着同进士的身份入仕,更次一等。如今傅益捷音传来,傅老太爷大为欢喜,特地在府中摆三日宴席,从五月初二至初四,专为招待亲友。
  令容为了此事,专程去禀报杨氏,想回家为兄长贺喜。
  杨氏脱不开身,当即允了所请,还派了两个得力仆妇,备了礼,跟着令容回金州道贺。
  她也是养女儿的人,韩瑶比令容年长,尚且还会撒娇,那贪玩的性子总纠不过来。令容毕竟是捧在掌心娇养大的,在婆家时刻温柔懂事,虽姑婆和睦,哪会不想家?于是特地嘱咐,若是无事,可在家多住几日。
  令容大为欢喜,四月底同傅益回金州,打算过了端午再回。
  仲夏渐近,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令容穿着单薄的堆绣襦裙,将一盘子瓜吃完了,满意叹息。
  起身在蕉园溜达一圈,瞧着外头槐影正浓,便随意逛出来,想了想,往后头荷池去喂鱼。那里头的鱼养得久,许多都是她亲自喂大的,上次回门来去匆忙,她连看都没看一眼,难得有空,正好瞧瞧小肥鱼们还好不好。
  府里的宴席在单独的园子里,这一带没外人,她索性摘一片荷叶盖着,慢慢喂食。
  红菱臂间挎着小篮子,目光在荷叶间窜来窜去,“呀,那条长得真快,快有两斤了吧。那条倒像是瘦了,难道知道姑娘不在府里,它也不肯长肥了?”
  “擦擦你那口水。”令容笑着打她,“一眼就瞧出斤两,以为这是给你做菜用的?”
  红菱嘿嘿的笑,“前几日做多了鱼,忍不住。今晚做一道鲤鱼片吧?夫人爱吃的。”
  令容摇头,“还是想吃花篮鲈鱼。”
  正闲聊呢,忽见不远处人影一闪,她还当是府里的仆妇,原没在意,回想那衣裳样式不对,特意瞧过去。白墙雕窗外站着个男子,穿着蟹壳青的锦衣,半张脸隐在墙后,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墙头,正往这边瞧。
  被发现后,他身子一矮,藏起半个脑袋。
  那眼睛太熟悉了,令容当即认了出来,“别躲了表哥,看得见你。”
  墙那头宋重光安静了片刻,抬步往洞门走。
  一道洞门,往里是内眷住处,往外则通向外宅和花园。
  宋重光慢慢走过来,比起先前的顽劣姿态,沉静了些,惯常的懒散笑容也似消失了。一双眼睛只落在令容身上,来回打量。
  整整一年没见,她又长高了些,容貌愈发娇丽,身姿袅袅婷婷,比起从前的贪玩天真,又添了些婉转妩媚的韵味。他有些挪不开目光,解释似的,“表哥的喜讯传来,原本父亲要亲自来道贺,因才升了官职走不开,只叫我过来。刚才喝了点酒,觉得头晕,就来这边走走。”
  令容点了点头,“舅舅和舅母都好吗?”
  “很好。”宋重光顿了一下,“你呢?”
  令容淡声,“也很好。”
  宋重光不言语,只管瞧着她,片刻后又道:“当真好吗?”
  “当真很好。”
  即便隔了一年,那些隔世的芥蒂依旧横亘,令容并不想单独跟他说这种事,转而道:“表哥难得来一趟,哥哥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定会留你住下,晚些我再请教舅舅的近况。宴席还没散,表哥快回吧,别叫人担心。”
  说罢,退后半步,就想回蕉园去。
  “娇娇——”宋重光扯住她衣袖,“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令容脸色稍沉,扯出衣袖,不悦道:“表哥!”
  她甚少这般说话,从前或是撒娇,或是软语,哪怕生气也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去年端午时她态度骤转,宋重光只当她是因韩家的婚事不豫,才使性子赌气,而今她仍是这般冷淡疏离的态度,就不是使性子能解释的了。
  宋重光也自知唐突,眸色微黯,手悬在空中,“对不住,一时情急,忘了避嫌。三月里父亲上京,听说他遇到刺杀,重伤在家。娇娇,那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那种人只知权谋利益,不可能真心待你,你留在他身边,只会受苦。”他顿了下,声音压低些许,“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的心意都没改变。”
  令容不为所动,只行礼道:“表哥这话唐突了,请回吧。我先走了。”
  不敢再多待片刻,拉着红菱便往回走。
  走出许久,回头一瞧,宋重光仍站在那里,槐影摇碎,荷叶扶风,像是很伤心的模样。
  前尘旧事翻滚,令容心里终究觉得复杂难言。
  十六岁的宋重光说出这句话,或许真心实意的。但往后呢?伤心伤情的事,一次足以刻骨铭心,提醒她永不再犯。年少时曾相信过的陆离泡影早已破碎,爹娘那样的相知相守,或许她永远无缘触及。
  哪怕她跟韩蛰过不下去,和离出府,嫁给毫不相干的人,她也不想再跟宋重光有瓜葛。
  毕竟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喜欢过他,全心全意。
  令容收回目光,招呼红菱,“走吧,去找鲈鱼。”
  易碎的甜言,远不如美食让人心安。
  ……
  主仆俩回到蕉园,还没进门,宋氏身边的温姑就先迎了出来。
  “姑娘可算回来了!姑爷来了,就在赏花厅里等着,夫人请你过去呢。”
  韩蛰?他来做什么?
  令容心里一紧,随便理了理衣衫,便跟着温姑往赏花厅走。到得那边,就见韩蛰负手站在厅中,神情虽清冷如旧,却也不算太差,甚至还有那么点客气收敛的味道。
  外头宴席有祖父和长房招待,傅锦元和宋氏暂时偷空,正一道在那里说话。
  令容进厅,先问候爹娘,再看向韩蛰,“夫君怎么过来了?”
  “来给舅兄道喜,听说你正好在这里。”韩蛰垂眸,看出她藏着的诧异。
  令容便点点头儿,“我出来前已经禀明母亲了,可以在家多住几日。”
  她望着韩蛰,杏眼里渐渐添了笑,如明媚春光照在清澈湖水上,顾盼生波。
  见识过韩家长辈的态度后,令容便知道,那府里除了杨氏,没人对这门婚事满意。哪怕是夫君韩蛰,虽没给她使过脸色,待她的态度也不算亲近,只是扛着夫妻的名分敷衍而已。是以这次回府给哥哥道贺,她原本就没指望旁人会来。
  却没想到,韩蛰竟然会亲自来给哥哥道贺。
  这多少让令容高兴,于是关怀了一下,“夫君这趟出门,一切都顺遂吗?”
  “嗯。”
  “我打算过了端午再回去。”令容仗着在娘家,试探着问:“夫君呢?”
  “跟你一道回吧,不急着赶回去。”韩蛰淡声,喝了半口茶。
  他在京城的时候冷厉凶煞,墨青衣裳配着那张冷沉的脸,行走在巍峨相府,时刻提醒旁人锦衣司使的武人身份。到了这儿,那股冷淡仿佛散了些,站在傅家雅致花厅里,衬着背后绿树繁花,难得意态悠闲。
  令容微觉意外,看向宋氏。
  宋氏便笑了笑,“这样更好,温姑,去把上回用的客院收拾出来。”
  傅锦元也就势道:“今儿初三,存静远道而来,先洗洗路上风尘。明日宴席上已没什么大事,咱们一家人正好去慈恩寺还愿。那里的海棠最好,这两日正好去赏,存静意下如何?”
  “既然到了金州,岳父安排就好。”韩蛰颔首。
  令容在旁有些发懵——存静?那是韩蛰的字吗?
  傅锦元却已提起别的事来,多半是他说话,韩蛰应答,偶尔还露个很浅的笑。坐了一阵,傅锦元便带着韩蛰去赴宴。翁婿二人同行,岳丈是不思进取只知游玩赏乐的纨绔,女婿是老谋深算冷厉凶狠的权臣,明明不像一路人,走在一处却又挺顺眼。
  令容站在花厅外,瞧着渐远的背影。
  她知道父亲的脾气,虽温和好性,却也不是话痨。今日这般寻着话头融洽气氛,无非是想跟韩蛰处得亲近些,好叫她在韩家少受点委屈。
  如果她的夫君不是韩蛰这般冷硬淡漠的性情,按父亲的平易近人,翁婿怕是能成忘年交吧。
  笑容微收,令容叹了口气。
 
 
第27章 秀恩爱
  次日是傅家设宴的最后一日, 因要紧的亲朋好友已在前两日招待过,今日就只剩看戏听曲的事。早饭过后,傅锦元、宋氏和傅益往宴席上招呼了一圈,便将剩下的事托付给傅伯钧夫妇, 而后带着韩蛰和令容,齐往慈悲寺去进香。
  ——因宋重光那点心思犹在,傅锦元看得出来,今日暂没带他。
  慈悲寺在金州城外二十里处, 马车慢慢的晃过去, 还没到午时。
  “海棠林在山后, 咱们先赏花再还愿, 顺道尝尝老和尚的斋饭,如何?”傅锦元先前为傅益的春试操心,而今捷音传来, 心绪甚好,带头走在最前面,征询众人的意思。
  令容难得跟家人出来赏景,没了顾忌畏惧, 胸臆畅快,怎么都是好的。
  就连韩蛰都问道:“寺里的斋饭好吃吗?”
  “很好吃!”令容含笑瞧向他,藏着点心照不宣的揶揄,“那僧人一双妙手, 清水白菜都能做出很好的味道, 手艺也算深藏不露。”
  仲夏天热, 她只穿着单薄的玉兰撒花纱衣,底下搭配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行在山路间,被风吹得裙角微卷,纱衣轻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像是山里修行的妖精,随时要乘风飘去似的。
  恍惚想起去岁初见,也是端午,她站在郊外坡上风动衣裙,身姿窈窕,神态天真。
  而今身段渐渐长开,腰肢纤细,胸脯微鼓,像是枝头胭红的海棠终于绽放,清丽婉媚,娇艳动人。添上提到食物时的那点馋意,愈发鲜活灵动。
  韩蛰瞧着她,挪不开目光,眼底似有笑意,“那得尝尝。”
  ……
  慈悲寺建在山腰,山门前松柏葱茏,绕过去走一阵,便是半坡海棠。
  山寺里地气稍凉,城内海棠花早已凋尽,这里却开得如火如荼,虽非名品,却高低错落有致,或白如细瓷,或艳如胭脂,团团簇簇地缀在枝头,蔚为悦目。
  韩蛰自从军归来,以科考入仕,初入锦衣司时,案子堆积,牵扯繁杂,他虽有韩镜做倚仗,到底年轻不能服人。那两年里,他几乎没有片刻歇息,或是奉命外出,拼着性命深入虎穴,或是在牢狱负手,以狠辣手腕审讯棘手的重犯,或是在衙署独坐,深夜翻看积压的卷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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