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韩蛰应了,跟着走进屋内,等郎中过来,把脉后开了药,才算放心。
  仆妇丫鬟都被屏退,杨氏让令容卧在被中,给她怀里塞了个资金暖手小炉,看她脸上不似最初那样难受,这才坐在榻旁,叫韩蛰过来。
  “昨晚怎么回事?”杨氏握着令容的手,是安慰撑腰的意思,“你在外能耐大,怎么办事我都不管,令容是你的妻子,既然成了夫妻,有事不能好好商议,非要虎着脸吓唬她?书房的事我也听沈姑说了,几句话的事,能耽误你多少功夫?她这病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那又倔又臭的脾气吓着她,忙着赶过去,才会被风吹了!”
  这一番斥责不提内情,只说韩蛰处事的态度不对,没半点偏袒。
  令容满腹的委屈像是被温水化开,咬了咬唇,觑向韩蛰。
  韩蛰平常的冷厉锋芒尽数收敛,站在杨氏跟前,像是被缚住的虎豹。
  他躬身沉默,接受斥责。
  昨晚的事,他确实有错在先,且百口莫辩。
  在浴房里的莫名烦躁无从解释,跟唐敦赶着出府虽是公务的由头,冷静后回想,未必没有借以逃避的意思——那跟他素日果断爽利的行事截然不同,当时的烦躁和无端猜疑更是异乎寻常。
  他瞧一眼皱眉不悦的杨氏,再看向令容,就见她眼圈红红的缩在锦被里,满头青丝仍旧散着,脸颊白腻柔弱,贝齿轻咬唇瓣,正颇为委屈地瞧他,平白让他想起厢房里养着的那只红耳朵,瞧着乖巧可怜,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咬咬人。
  韩蛰低头,躬身认错,“是儿子不对。”
  杨氏瞪了他一眼,微觉意外。
  养了这儿子二十年,他是怎样脾气,做母亲的一清二楚。自他从军归来,除了脾气越来越冷硬,行事都很有分寸,极少数的几次因他气哭韩瑶,她看不过眼责备时,韩蛰虽稍稍改了毛病,却从没服软认错过。
  错认得太快,反倒将她责备训斥的话噎了回去。
  杨氏哼了声,“昨晚究竟是为何事争执?”
  这算是切入正题了,韩蛰神色稍肃,道:“是有人栽赃令容,儿子误会后一时冲动,才会委屈她。”暂将唐敦美人图的事隐去,只将回屋看到桃花笺的事说了,又取了袖中那信笺递给杨氏,面色微沉,“儿子粗心,见是令容的笔迹,气怒之下未能深查。而今误会已解释清楚,定需查明实情!”
  杨氏接过那信笺,乍一眼瞧过去,也没能看出端倪。
  不过韩蛰既已确信,想来这是仿冒栽赃无疑了。
  侯府千金出身,能在相府操持内宅事务多年,杨氏自然不是软和性子,将内容瞧罢,脸色便冷了下去,“这府里能仿冒令容笔迹的能有几人?平常便罢,如今竟将手伸到银光院里,又存了这般阴毒心思,岂能姑息!”
  “信笺是那丫鬟抖出,儿子召她来问,必能查明。”
  韩蛰仍是躬身的姿态,神情却渐添冷厉。
  锦衣司里心狠手辣的煞神,多少硬汉都栽到他手里,内宅这点琐事,自然无需费力。
  杨氏却摆了摆手,“这事还是我来查问。届时问明内情,我去跟老太爷禀报,请他处置。内宅的事你也别插手,一切有我。只是你记着,令容是你三媒六娉娶来的妻子,伯府里千娇万宠的姑娘,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她年纪还小,又懂事,在这院里,你那臭脾气该收敛些。”
  韩蛰颔首应是,没再争辩。
  内宅琐事,杨氏既然要出手,自然能查明。他若掺和,反倒会令老太爷不悦,存心迁怒。且桃花笺之前还有那副美人图,原本不算什么,但唐敦先露了图,又急请他出京,当时满心烦躁,加之牵涉要案,未曾多想,而今看来,其中未必没有蹊跷。
  ——在内宅使手段事小,但倘若沾惹锦衣司的人,内外合谋,这贼胆也未免太大!
  韩蛰眸色一冷,就见杨氏拍了拍令容的手,已站起身来,柔声安慰道:“这事母亲会查,你无需担忧,安心养身子就好。你且睡会儿,我去备些吃食。”
  “我去吧。”韩蛰忽然道。
  “你?”杨氏诧异。
  韩蛰颔首,“我去。”说罢,瞧了令容一眼,没再多说,自往厨房去了。
  ……
  银光院里,杨氏和韩蛰一走,姜姑暂被带去问话,宋姑和枇杷、红菱进来,又给令容喂了些姜汤,给暖手炉里添少许银炭。外头正好熬了药送来,服侍着令容喝罢,进内室换了套里衣,见果然是来了初潮,便取了宋姑备的月事带换上,才算安顿下来。
  令容脑袋微觉昏沉,吃了两粒蜜饯去苦味,而后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昨晚的心惊胆战和委屈不豫渐渐消去,小腹处手炉暖热,痛感甚微,心里头却暖暖的,像是有热流在涌动——
  她以为孤身出嫁,等待她的只有冷厉克妻的韩蛰和深藏秘密龙潭虎穴的相府,却没想到,她竟然能碰到杨氏这么好的婆母。
  前世嫁给宋重光,虽有宋建春极力护持,到底他主政一方,内宅的琐事难以周全。阮氏从前待她好,自打靖宁伯府倾塌便转了态度,背着宋建春冷言冷语,在她和宋重光之间挑拨离间,婆媳之间颇多矛盾,她只能独自撑着。
  杨氏却截然不同。
  相府虽险,老太爷和太夫人也不满这桩婚事,杨氏却竭力照拂,待她跟韩瑶没两样。方才她忍痛回府,那满眼的担忧关怀跟娘亲无异,让她恍然觉得仿佛回了蕉园,险些鼻酸哭泣。昨晚的事,杨氏虽不知内情,却没因她行事冒撞而责备半个字。连那栽赃的事,无需她诉苦想辙,杨氏就自觉要做主。还说她在家也是爹娘的心头肉,让韩蛰好生待她。
  这样贴心的话,天底下能有几个婆母能说出来?
  初潮夹杂风寒,心里仿佛更脆弱了,眼眶酸胀温热,泪水自眼角滑落,渗入绣枕。
  令容抱紧手炉,将脑袋半缩到锦被里,吸了吸鼻子,渐渐睡去。
  待韩蛰拎着食盒进来时,就见她屈身侧卧,在锦被下睡得安安静静。
  走近一瞧,鹅黄轻绣的枕头有些许水渍,她妙目阖着,眼角残留泪痕。
  她哭了?
 
 
第32章 美味
  韩蛰幼时也曾顽劣, 后经军中历练才规矩了许多。他身边虽有亲妹妹,因他事忙,兄妹相处的时间有限,加上韩瑶自幼习武, 性子爽利皮实,偶尔起争执,韩瑶或是跟他动手,或是怒目置气, 或是淌着眼泪在杨氏跟前恶狠狠地告状, 从未像令容此刻这样偷着哭过。
  娇气的人儿微微蜷缩, 半张脸藏在锦被里, 如画眉目带着泪痕,格外可怜。
  韩蛰想起杨氏训斥他的话,对着令容的眉眼, 有些出神。在榻边坐了半天,见令容眼睫微动,他迅速收回目光,取了旁边的书端起来看。
  片刻后, 就听她叫了声“夫君”,带着点鼻音。
  “好些了?”韩蛰搁下书,看她星眸半睁,脸上犹带倦意。
  令容声音柔软, “嗯。”
  韩蛰便站起身来, “快晌午了, 饭菜都在食盒里,这会儿就吃吗?”
  “好。”令容点头,自起身下榻,知道食盒是他备的,便道:“多谢夫君。”
  睡了一觉,月事初至的虚弱难受褪去,剩下的风寒症状就不算大事了。她趿着软鞋去内室擦擦眼睛,又漱了口,出来时,枇杷和红菱正在侧间摆饭,走过去瞧了瞧,一道色泽鲜亮的素烧鹅,一盘肉馅卷酥,一份素炒青菜,一份荷叶莲子汤,另有蜜饯瓜条、双色马蹄糕和洗净的荔枝——都是她爱吃的!
  美食在前,心里总算快活起来,令容先尝那素烧鹅,豆皮里卷着红枣糯米冬菇等物,浇着美味汤汁,一口咬下去,香甜柔软,舌头都要化酥了似的。
  果然美味!
  又挑青菜和肉馅酥来尝,肉馅香而不腻,青菜清淡爽口,各有妙处。
  原先的疲惫虚弱烟消云散,她早上难受没喝几口粥,这会儿腹中饥饿,将半碟子素烧鹅吃完,伸筷箸再去拿肉馅酥时,被韩蛰轻轻拦住了。
  “风寒未愈,郎中交代了要少食油腻,吃得太饱不易克化,七分饱就足够。”
  说着,舀了一碗汤给她,色泽透绿,莲子沉浮。
  令容恋恋不舍。
  从去年嫁入相府,她也就尝过两回韩蛰的手艺,每回都奉为至味,印象深刻。三月里韩蛰去河阳后,她还偷偷惦记过他做的菜,而今难得他肯下厨,这一桌菜都合她胃口,色相味都妙到毫巅,诱人食指大动。
  她被美食喂得心花怒放,昨晚的害怕、惊慌和不满暂时远去,连韩蛰的臭脾气也顾不上计较了,只眼巴巴瞧着肉馅酥,又看向韩蛰,“只吃半块,好么?”偷偷将盘中那块肉馅酥往跟前拨了拨。
  韩蛰唇角动了动,“那就半块。”
  筷箸微沉,那上头磨了锋刃似的,还真划成了两半。
  令容夹起半块,慢慢吃掉,意犹未尽地瞧瞧剩下半块,见韩蛰只沉目用饭,清冷如常,没敢再说,只将那碗汤摆在跟前,拿了小银勺慢慢的喝。
  腹中已不觉得饿了,但那肉馅酥尚且温热,香气仍往鼻子里钻。
  她瞧了片刻没忍住,摸起筷箸伸过去,却见韩蛰忽然抬目瞧过来。
  令容手势一顿,笑了笑,“还没吃饱,最后半块。”见韩蛰没说什么,遂拿来吃掉,由衷夸赞,“夫君这手艺当真出神入化,做什么都好吃!”满足叹息一声,小银勺慢慢搅着莲子汤,小口慢慢品咂。
  韩蛰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旋即搁下碗筷。
  “昨晚的事——”他顿了下,垂眸肃容,淡声道:“是我急躁了。”
  令容微觉意外,没想到韩蛰这种冷硬沉厉人竟会跟她认错,抬头一瞧,见他只管低头剥荔枝,轮廓冷峻,剑眉斜飞,修长的手指却干净灵活,轻易破开荔枝壳,翻出果肉搁在碟中,遂笑了笑,“夫君肯信我就好。”
  片刻后,眼前递过来几粒剥好的荔枝肉,晶莹水润。
  “少夫人胸怀大度。”韩蛰说得一本正经,“晚上想吃什么?”
  令容想了想,“想吃鸡髓笋和乌梅小排骨。”
  “好。”韩蛰起身洗手,往里头换了件外裳,说是有事,先出去了。
  令容将荔枝肉吃完,走出屋门,只见薄云遮日,树荫浓绿,站在廊下,那风吹过来时带些许暖热,却不像前两日暑热难耐。她昨晚身染风寒,不敢再去日头底下招暑热,便叫枇杷搬个躺椅出来,往身上盖个薄毯,在廊下躺着发呆。
  因没见姜姑的身影,问了问,得知姜姑和金铃去了杨氏那里还没回来,便也作罢。
  那张桃花笺显然是有人栽赃,这府里能模仿她的笔迹,再买通银光院的丫鬟抖露在韩蛰跟前的能有几人?她没有杨氏那样的家世和底气,能在这府里保住性命安稳度日已是难得,暂时还不敢跟相爷韩镜、太夫人起冲突,便也半个字不再提,只抱了红耳朵来玩。
  ……
  锦衣司中,韩蛰进了衙署,先召来几位负责打探消息的下属问些事,便如常处置公务。
  待快黄昏时唐敦办完事回来,韩蛰问了那案犯的进展,旁的事半字不提,只说明日还有事,让唐敦来衙署。
  随后如常下值,孤身往京城东南角的一处民宅而去。
  次日前晌,唐敦依命过来找他,就见韩蛰的脸色冷沉,正端坐在案后翻看卷牍。
  唐敦恭敬立在下首,见韩蛰没出声,猜得情况有异。对这位上司的性情,他还算了解一些,没敢贸然打搅,一动不动地站了将近半个时辰,觉得腿酸,稍挪了挪。
  韩蛰便在此时抬起眼来,目光如锋锐冷刃,径直落在他身上。
  “前天晚上两件事,你可有旁的事瞒我?”韩蛰单刀直入,审视而威压。
  唐敦心中一跳,当即抱拳,“属下不敢欺瞒大人。”
  “是吗。”
  “那晚属下深夜打搅,实属无奈,那案犯属下已缉拿归案,押在狱中,并没叫他逃脱。”唐敦垂首,没敢看韩蛰,只道:“不知大人说的另一件是?”
  “田保那幅画。”韩蛰起身,缓缓走至他跟前,剑鞘微挑,迫他抬头对视。
  那双眼睛深邃阴沉,像是能洞察人的心思,其中的压迫感比九五之尊更甚,唐敦竭力不闪不避,“那幅画是属下从田保私宅搜出,同行的弟兄皆是见证。不知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韩蛰沉眉不答,见唐敦仍没半点坦白的迹象,脸上浮起冷笑。
  “带进来!”他扬声吩咐。
  片刻后厅门推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被推进来,旋即厅门关上,没了动静,只剩那老者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
  韩蛰剑鞘微动,迫使唐敦看向那人,“认得他吗?”
  几乎是看到老者面容的那一瞬,唐敦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想回头跟韩蛰辩解,脸却被剑鞘抵着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韩蛰冷厉的声音,“认得吗!”
  唐敦双拳紧握在袖中,骨节泛白。
  这人他当然认识,很多天前,他曾带着唐解忧去找过此人,画了那副美人花灯的图,趁着潜入田保私宅的机会,混在其中。而今韩蛰既然问及,又不动声色地查访出来,证人近在跟前,他已没有任何掩饰搪塞的余地。
  冰凉的剑鞘抵在脸上,他无需回头,都能想象到韩蛰脸上的怒气。
  唐敦察觉他的手在颤抖,不敢抬头,膝盖一软,缓缓半跪在地。
  韩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案犯在京郊现身已有数日,也是你故意压到前晚的?”
  果然他知道了!
  昨晚的风平浪静只是表象,韩蛰早已在暗中将他欺瞒的事查得一清二楚。哪怕年纪相若,但韩蛰跟前,他所有的谋划隐藏仿佛都无所遁形。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的剑已穿透迷雾,抵在了他的脖颈,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悬在头顶的利剑铮然落下,唐敦垂首,声音都有些颤抖,“是属下胆大妄为,求大人饶恕。”目光稍抬,看到韩蛰的玄色衣袍,上头晕染大团的深色花纹,像是沁着的血迹,掺杂冰冷的银线,无端让人想起锦衣司牢狱中的森然。
  锦衣司中规矩严苛,比军中更甚,擅用职权捏造证据、私压消息欺上瞒下,这罪名足以将他逐出锦衣司,像他这样掌握消息内情的人,一旦成为弃子,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