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唐解忧便哽咽着回答——她并不笨,当时筹划时便知道错处,只是暗存一丝侥幸,盼着能将韩蛰瞒过去。而今东窗事发,韩镜严厉责罚、太夫人唉声叹气,她自食恶果、惶惑无助之际,追悔这些错处,实是情真意切,字字含泪。
  韩镜边泡茶边听她悔过,因她提起韩蓉来,不免神色微动。
  “这件事,也是我素日疏忽,没能对你多加管教指点。”他叹了口气,叫唐解忧在对面蒲团坐着,借着一壶清茶,慢慢教导。
  唐解忧便一声声的应着,又含泪说追悔莫及,这些教导必定记在心里。
  祖孙俩直说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韩镜再冷硬悍厉的心肠,也被女儿遗孤的眼泪泡软了。
  唐解忧见机,肿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解忧已知道错了,往后也会按外祖父的教导行事。求外祖父收回责罚,别赶我出府好不好?不管跪祠堂抄佛经,哪怕是去庙里吃斋茹素面壁思过解忧都愿意!”
  “外祖父知道你的心思。”韩镜叹气,却没半点松口的意思,“这回在内在外你都犯了大错,姑息不得。往后这儿仍是你的娘家,若想回来住住,随时回来。”
  “那天的事确实是解忧的错。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会乱了方寸,可是外祖父,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做?”唐解忧垂着泪,不待韩镜回答,便哭道:“是表哥。他从前对谁都冷淡,可是自打取了傅氏,却像变了个人。解忧确实不该,但他也……”
  她的女儿家心思韩镜并不想听,只皱眉道:“变了个人?”
  “是啊。外祖父您还不知道,表哥那厨房不许旁人碰,却允那傅氏随意进出。先前我跟傅氏起龃龉,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尽护着傅氏。听说五月里从河阳回来,他不急着回京,反去金州傅家耽搁了许多日。我实在是怕他……”
  唐解忧咬了咬唇,没敢再说儿女情长的事,只顾垂泪。
  韩镜果然面色微变,沉吟半晌,叫唐解忧先回去,却只对着茶炉端坐。
  那傅氏在韩蛰心里,果然不止是个摆设?甚至韩蛰还曾耽误公事,去金州傅家?
  这可跟他最初说的截然不同!
  是该暗中留意了。
  他端着张肃然的脸,将茶饮尽。
  ……
  对庆远堂的事,令容当然一无所知。
  她小心翼翼地送走了月事,正兴冲冲地试新买来的骑马劲装——据说七月下旬皇帝要出宫去别苑,在那儿举办射猎马球赛为戏,前后三日,京城里排得上号的重臣皆可携家眷前往。
  韩家自然也得了旨意,除了居于高位的男丁外,太夫人上了年纪懒怠动弹,唐解忧自愧过失闭门谢客,杨氏跟太夫人商议后,便打算带着令容和韩瑶前往,二房的刘氏和梅氏婆媳也将同去。
  据韩瑶说,别苑附近的风光冠绝京城,不止能畅意骑马,还能烤鹿肉野味,甚是有趣。
  令容头一回随驾前往,还颇期待。
 
 
第36章 解围
  永昌帝在朝堂上昏庸无能, 在游玩享乐上却兴致高昂。
  如今的皇宫是太宗皇帝是始建,耗费人力无数,断断续续经二十年而成,辉煌巍峨, 庄重肃穆,不止殿宇宫室、亭台楼阁齐全,北边还有四座占地颇广的林苑,春夏秋冬各有妙景, 马球射猎无所不能, 也有能避热消暑的清亮之地。
  宫殿建成后, 数位皇帝都安居宫中, 直到永昌帝的太爷爷,因彼时国力颇盛,他又厌倦了宫中司空见惯的景致楼台, 才在京郊建了避暑行宫,耗费资财无数。
  及至永昌帝的爷爷,那位是百姓口中出了名的昏君,政事上懒得费心, 又不敢全部托付给宰相,便想出了拿内监牵制的法子,养出宦官干政的毛病。彼时国力已露衰象,那昏君却不闻不问, 嫌他爹修的行宫离京太远, 不便前往, 又耗费巨资,在京郊三十里处圈了地另修一座行宫,将国库掏得干干净净。
  永昌帝他爹在政事上没甚建树,也想效法祖宗建个别宫,好歹被韩镜和众官劝住了。
  到了永昌帝,甚至都无意建别苑,平常只在宫中肆意玩乐,穷奢极欲,闲时便常往别宫散心解闷,端午时去过较远的那处,如今嫌宫里闷热,索性将朝臣女眷都带来,摆摆场面。
  七月下旬的天气仍旧闷热,銮驾出宫,前有卫军开道,中有宫人内监伺候,往后跟着朝臣百官及宗亲女眷,再往后又是卫军仗剑随扈,阵仗威仪。
  相府只有杨氏和二房刘氏有诰命,可乘马车,令容和韩瑶、梅氏都做精干打扮,戴个帷帽骑马随行。
  銮驾走得慢,三十里的路程走了大半天才到。
  后晌稍作休整,晚间永昌帝便在行宫清湖畔开宴,篝火熊熊,宫灯逶迤映照湖水,当中高台上鼓瑟吹笙,轻歌曼舞,一派繁华绮丽的气象。
  令容头一回跟来赴宴,远远瞧见高台上玩物丧志的皇帝和他身旁得意的大太监田保,念及他们前世结局,心中暗恨之余,不免冷笑。
  ——前世冯璋谋反,剑指京城,这昏君带着内监亲信逃出京城,据说到了避难之地,还不忘夜夜笙歌,香酒美人。
  ……
  次日便是马球赛,北衙十卫各组一队,争夺头筹。
  这些都是北衙禁军中最骁勇出挑的男儿,激烈争夺,很有看头。因韩征也在羽林卫的队伍中,韩瑶在看台上坐不住,特地拉了令容往近处的凉棚去瞧。
  这半边都归女眷,凉棚里三三两两地也有不少观战的世家贵女,两人没站多久,就听有轻笑传来。
  “瑶瑶,原来你在这里!”
  “表姐!”韩瑶看清来人,原来是表姐杨蓁,不由喜形于色,“你不是去外祖家了吗?”
  “昨儿回来的,听说有热闹就悄悄赶过来了。”杨蓁一身劲装,因父兄都是武将,她也颇有英豪之气,金冠束发,腰缠锦带,活似锦绣少年郎,朝令容微微一笑,“表嫂。”
  两人年节里曾见过,令容也知道她跟韩瑶的交情,遂笑道:“瑶瑶昨晚还念叨,说你最爱看马球,若是错过禁军这场马球赛,实在可惜。”
  “所以昨晚听见消息,我就硬求着祖母放我过来。”杨蓁压低声音一笑,“换在平常,才不来这儿受拘束呢。”
  三人言笑观赛,不远处有几位女郎走来,令容不认识,韩瑶却面露不悦。
  果然,那领头的少女近前,说话便不太和善——
  “这不是韩姑娘吗,恕我眼拙,旁边这位是你府上的哪位亲戚?”
  这位是范贵妃的妹妹范香,跟韩瑶素来不对付,先前韩瑶跟唐解忧同行时,她因看不惯唐解忧,还特地嘲讽过。去年韩蛰果断手腕将范自谦困在锦衣司狱中,至今没放,两府交恶,范香更是含恨,见到韩家的人就不顺眼。
  两人一碰面就呛,各有输赢,这回也不例外,范香那态度颇欠揍。
  谁知韩瑶一反常态,并未呛回去,只道:“是我嫂子。”
  “就是去年娶的那位?失敬失敬。”范香回头睇着身后的紫衣姑娘,“杜妹妹认得吗?”
  “韩家的少夫人,我怎会认得。”姓杜的姑娘冷声,“姐姐无端被克死,我躲着还来不及,管他们府上的事做什么,没得招晦气。”
  这位也是伯府千金,只是在遍地王侯公卿的京城,没落伯府的地位比靖宁伯府还惨淡,她孤力难支,因范贵妃得宠,范家势力愈来愈盛,往常总爱跟在范香身后找点庇护,十分亲近,见了韩瑶也总臭着脸。
  ——先前韩蛰克死的一位姑娘正是她的姐姐。
  议亲不成反丧人命,长辈们虽还能和气往来,她心中却不忿,逮着机会就要说晦气。
  韩瑶并不清楚里头弯绕,只知道她姐姐是做了亏心事投水自尽,却平白给韩蛰扣了个克妻的帽子,心中也自恼怒,冷笑一声,拉住令容的手,“是呢,我大哥命硬,才能出众前途无量,娶妻自然也要万里挑一。也就我嫂子命格高贵,福星高照,换了旁人,未必有好命享受那福气!”
  这便是指着鼻子说人家命格低贱没福气了。
  杜姑娘脸色涨红,怒道:“你!”
  韩瑶冷眉望着,没半点退让的意思。令容怕她吃亏,亦跨前半步。
  忽见范香行礼口呼“长公主殿下”,一齐瞧过去,就见一位美貌雍容的女子在宫人环侍之下走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风华正茂,绫罗锦绣,环佩叮当,满头的金银首饰晃得人眼晕,却也平添气色,加之皇家气度雍容,将六分的容貌衬托出八分来。
  她一过来,众人齐齐跪地行礼。
  高阳长公主瞧着跪了一地的贵女,随便抬手示意免礼,又看向相熟的范香,“怎么了,瞧着气鼓鼓的。”
  “长公主殿下。”范香笑眯眯地起身,过去攀住她的胳膊,“您也过来了?”
  “府里太闷,过来散散心。”高阳长公主是永昌帝的亲姐姐,前年原本招了驸马去封地快活,五月里殁了驸马才回京城来,这些贵女她大多瞧着眼熟,见韩瑶身旁多了个美貌少女,不免多瞧两眼。
  范香便道:“长公主还没见过吧?这是韩大人新娶的少夫人。”
  “韩蛰的妻子?”高阳长公主挑眉,目光只在令容身上打量。
  令容端然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身上却总觉得不自在,长公主唇边笑意隐晦,目光玩味,如寸寸火苗烧过她全身,像是挑剔,又像琢磨,颇为古怪。末了,那位又挑眉笑道:“瞧着年纪不大,多少岁了?”
  “十三岁。”
  “是了——”高阳长公主恍然想起,“皇上赐的婚,我倒忘了。”
  说罢,仍将令容打量,又问她家门出身。
  这位是皇帝的亲姐姐,爵位尊荣的长公主,连韩镜见了都需行礼,令容不好怠慢,便只客气应答,不卑不亢。
  长公主却仿佛没顾忌,淡笑追问:“听闻韩大人性情酷烈,不近人情,你这般年纪不会吃亏么。”
  令容微愕,虽觉唐突,却只能回答:“性情酷烈是职责所需,他待家人很好,多谢殿下关怀。”
  话才说罢,忽然见韩蛰大步走来,穿的是锦衣司的暗红色玉带官服,绣了张牙舞爪的瑞兽,腰间虽未佩剑,却因身姿挺拔神色冷肃,平添威仪。
  因有长公主在,令容虽觉意外,暂没出声。
  韩蛰瞧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隔断长公主视线,“微臣拜见长公主。”
  “免礼。”高阳长公主笑意微敛,“娶亲了?”
  “是。”韩蛰拱手,声音冷淡,“家母身子不适,微臣先带内子和舍妹过去,长公主见谅。”说罢,行礼告辞。令容亦觉长公主来者不善,乐得早点避开,也跟韩瑶和杨蓁一道行礼告退。
  行到不远处,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似芒在背。
  众目睽睽下,韩蛰不似府中平易近人,仍是冷厉干练的锦衣司使模样,三位姑娘不及他腿长脚快,被落下五六步的距离。
  令容琢磨方才情形,凑近韩瑶,“长公主为何关心这些?”
  “她从前看上过大哥,想招为驸马,没成。”韩瑶咬着她耳朵,生怕被韩蛰听见。
  令容“哦”了声,心中洞然——难怪方才长公主听说她是韩蛰的妻子便问家世出身,态度古怪,见了韩蛰又先提娶亲的事,原来是有这般前情。韩蛰相府出身,曾在军中历练,年纪轻轻又高中榜眼,生得相貌出众,那身冷峻气质尤其惹眼,当年怕是没少惹姑娘的芳心。如今虽有心狠手辣又克妻的名声在,手腕才能却是人所共睹,仪容气度也更添沉稳。
  那高阳长公主念念不忘,倒也是情理之中。
  一位长公主,一位杜家姑娘,往后行走京城,还不知道会碰到多少打过韩蛰主意的女人。
  有趣。
  令容瞧着韩蛰背影,撇了撇嘴。
  还没腹诽罢,忽然见韩蛰转身,神情冷沉如常,目光直直落到她脸上。
  令容心里一跳,赶忙藏起撇嘴的神态,换上微笑。
  韩蛰目光在她脸上停住,片刻后才道:“到别处转转,我先走了。”
  “那母亲呢?”韩瑶叫住他。
  “她没事。”韩蛰仿佛有急事,匆促说罢,人已在数步开外,很快就转到楼阁后面。
  令容跟韩瑶面面相觑——所以他方才是特地来解围的?
 
 
第37章 吃醋
  后晌的几场马球赛令容没再去瞧, 因平常甚少来行宫,便跟韩瑶四处行走观玩。等最后胜出的两队决胜负时,姑嫂二人才赶去马球场——这场比赛十分精彩,男官女眷都瞩目赛场, 无暇他论,也没生口舌是非,看得倒很过瘾。
  待得胜负已决,永昌帝赏了胜出的那支马球队, 片刻后又有四名官员骑马入场, 穿的都是文官的朝服, 各执球杆。
  本朝官员多文武兼修, 年轻时几乎都能骑马打球,这四人虽已三四十岁,倒有模有样。
  令容觉得诧异, “这是做什么?”
  韩瑶也面露茫然。
  两人站着瞧了会儿,见他们虽竭尽全力,技艺却平淡无奇,便先回住处歇下。
  到晚间跟杨氏用饭时, 令容才知道那场马球赛的缘由——柳州刺史之位空缺,吏部按往年政绩,商议过后推了四名官员请永昌帝定夺,谁知永昌帝看着奏书头疼, 趁着马球赛余韵未尽, 竟下令那四名官员当场击球为赛, 最终胜出的那人去任刺史。
  这事简直荒唐之极!
  韩镜等老臣慌忙劝阻,说朝政大事不可儿戏,永昌帝却勃然大怒,执意如此。
  这昏君一旦铁了心,就是九匹骏马合力也拉不回来,他又是皇帝,君臣一番争议,最终谁也没能拗过那昏君,硬是凭着两场马球赛定了刺史人选。
  身在行宫,谁都没敢擅自议论,但神色间却多鄙弃。
  令容也是心内冷嗤——这昏君穷奢极欲、玩物丧志倒也罢了,如今连朝政大事都敢拿来儿戏,一州百姓的生计处境全都落在球赛上,全然不考虑官员的才能品行,不考虑那人能否造福百姓,这江山天下迟早断送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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