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韩瑶欣然答应。
  六月十八日,普云寺有场盛会,非关佛事,而为书画。
  普云寺的住持是书画名家,寺中的藏经阁除了佛经典籍外,亦藏有许多珍贵画轴,其中修行的僧人也多精擅画艺。僧人们念佛诵经之外,常会借着孤竹山的灵秀气韵泼墨作画,积攒得多了,便打算在这日摆出来,与同好赏鉴。
  这消息在一个月前就已放出来,傅锦元本就喜好山水,得知高修远就在寺里,十七日时特地从金州赶来,暂住在傅益处,打算一块去瞧瞧。
  令容先前已答应陪着同去,不好无故食言。
  这日清晨早早起身梳洗罢,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跟杨氏回禀过后,令容便带着飞鸾飞凤往傅益住处去。到得那边,傅益已告了假,父女三人各自骑马,飞鸾飞凤跟在身后,一道往普云寺疾驰而去。
  到得寺中,已有许多人来看画赏景,不乏慕名而来的高门贵女。
  令容来过这里,熟门熟路,进了山门,也不在别处流连,带着父兄径直往大佛堂走。
  途中傅锦元见游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茶梅有趣,便驻足去瞧。
  今日挂出来的都是寺中僧人的画作,按着习俗,好画都藏在大堂正厅里,游廊下多是习艺之作,是以游客入寺后都直奔大堂去,甚少在游廊驻足。
  这茶梅跟前,目下也只父女三人而已。
  游廊两侧都是僧舍,俱紧闭门窗,无人打搅。令容爬山走得累了,脚底下觉得难受,附近又无处可坐,便趁着瞧画的时机偷偷靠在门上歇息。还没歇够呢,忽听里头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未待她反应过来,门扇便倏然被拉开。
  靠在门板上的身子随之向内,令容微惊,若非飞鸾及时拉着,怕得跟着跌进去。
  惊魂未定地抬头,一袭茶色长衫磊落挺秀,抬头便见高修远站在里头,正诧异瞧着她。
  这相逢着实叫人意外,令容稍觉尴尬,站稳了身子,招呼道:“高公子。”
  “少夫人。”高修远也颇客气,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便赶紧挪开。
  往她后头瞧了瞧,除了那俩护卫外,没见韩家旁人,倒是傅锦元和傅益的脸落进眼里。
  高修远甚感意外,“少夫人是陪令尊令兄来看画的?”
  “慕名而来。”令容总算摆脱尴尬,笑着让开路,让高修远跟傅锦元和傅益打招呼。
  抛开韩家跟甄家的沆瀣一气和当年傅盛的无礼行径,高修远对傅锦元这一家的印象极好。他面对令容时时刻留意言行分寸,对着傅锦元就无需收敛,清隽的脸上笑意温润,先前的冷清之态稍敛,拱手行礼,“傅伯父,傅兄。”
 
 
第128章 寻衅
  傅锦元已有许久没见高修远, 陡然在此处碰到, 着实意外。他的心思却还落在那副没落款的茶梅上,“高公子画艺果然精进。这是你画的, 对不对?”
  高修远微诧,旋即展颜, “伯父好眼光!”
  “我这双眼睛瞧别的不行,瞧画儿最灵光!”傅锦元甚是自得。
  高修远这些年孤身来去,虽也有好友知交, 因令容的关系, 对傅锦元格外多几分亲近。难得此处碰见, 便陪着看画,还引荐了几位擅画的僧人给傅锦元认识。到晌午时分,画都看得差不多,用过素斋后, 傅锦元打算找僧人清谈, 令容因答应了韩瑶看马球赛, 便先辞别。
  傅益怕她独自下山不便,想送她过去。
  令容知道他的脾气,修文习武之余,承继了傅锦元的脾性, 对书画也颇有点痴迷。难得公务之暇过来,太早走了实在遗憾, 便推辞说不必, 有飞鸾飞凤足够。
  兄妹俩没议定, 高修远便道:“傅兄难得过来,不如陪傅伯父多坐会儿。后晌住持会抽空带傅伯父去藏经阁,傅兄过去瞧瞧,也算是难得的机缘。我待会要去拜访友人,顺路送少夫人过去。”
  这话着实令傅益惊喜。
  在京城为官半年,高修远在普云寺的名声他当然是听说过的,诗才秀怀,画境清远,据说极得寺中高僧称赏。他既然如此说,便是板上钉钉的美事了。
  傅益心动迟疑,令容便笑,“哥哥留着看画吧,这回错过,往后未必还有这眼福。”
  高修远也含笑劝了一句。
  这一带才因御驾往别苑而清查过,有飞鸾飞凤跟着,倒也不怕出事。
  且飞鸾飞凤都是韩家的人,高修远又是君子故交,顺路送一程也无妨。
  傅益犹豫片刻,欣然承情道谢。
  饭后令容出寺,高修远陪同下山,跟令容闲叙近况。他从前清隽秀雅,虽才华斐然,却不是清高自许的姿态,待人接物皆颇和善。如今虽仍有温润笑意,到底添了几分清冷,与从前迥异。
  令容有心要问情由,又怕唐突,几回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行至山脚,各自骑马,到别苑外,令容道谢过,便带着飞鸾飞凤,过了监门侍卫的查验往里走。高修远待她安然进去,才拨马离开。
  不远处韩蛰率四名随从疾驰而来,远远瞧见门口道别的人像是令容和高修远的模样,还疑心是看错了。到得近处,见拨马回身的那人果然是高修远,不由勒缰,放缓马速。
  高修远也认出了他,驻马拱手行礼,淡声招呼了句“韩大人”便疾驰走了。
  韩蛰侧头,瞧着他背影,皱了皱眉,再看向别苑时,已然寻不到令容的身影。
  ……
  别苑里,马球赛正打得热闹,韩瑶跟杨蓁坐在凉棚下,瞧得兴致盎然。
  场上有一支是羽林卫,韩征和尚政都在其中,都是年轻气盛的儿郎,竞逐得激烈,令容被吸引住目光,便坐着同她们慢慢看。
  两场赛罢,便只剩最后决胜的一场。
  这无疑是今日最为精彩的一局,原本散在各处的人也渐渐聚往凉棚,前阵子出游在外的高阳长公主不知是何时回来的,盛装华服,也在仆从簇拥下走来,身边跟着章斐。
  高阳长公主活了小半辈子,朋友不多,范香虽会恭维逢迎,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加之年纪小、出身不高,她不太看得上,寻常也只带着玩乐而已,没用过半点真心。倒是章斐有幼时交好的情分,且太师膝下的孙女腹有诗书,在她跟前也进退得宜,长公主心底里认作朋友。
  当年她想招韩蛰为驸马却被推拒,失落之余,也曾猜测是为章斐的缘故。
  倘若韩蛰真能迎娶章斐,她甘愿认输,也看得开——毕竟出身之外,章斐的才学性情、跟韩蛰的交情都是远胜于她的。
  谁知从封地回来时,韩蛰竟已迎娶傅氏,还处处维护?
  高阳长公主不甘心,看不顺眼,从回京之初便没掩饰。待章斐回京后,她甚至觉得,鸠占鹊巢的傅氏合该让位,才会带着章斐亲自造访韩府。这一趟游玩回来,见章斐闷闷不乐,高阳长公主问及情由,才知杨氏已代韩蛰摆明态度,要章斐另嫁,断了痴心。
  “这只是韩夫人的意思罢?”高阳长公主不忿,“韩蛰亲口说了吗?”
  “他哪会说这个。”章斐眉目微垂,眼底失落。
  “不是他说的就不作数。”
  章斐毕竟没有长公主的底气,没好意思说锦衣司狱中韩蛰的冷厉和方才的疏离态度,只叹了口气。
  高阳长公主无奈,“你就是吃亏在这和软性子上!瞧那傅氏,装得乖巧柔顺,背后却能蛊惑韩蛰,说动韩夫人回绝,心思多着呢。你哪怕要断了心思,也该听韩蛰说清楚,哪能为旁人那点暗示就自断前路?”
  章斐瞧了她片刻,仍是自嘲叹气,“我再想想罢。”
  她跟长公主毕竟不同。高阳骄横倨傲,对旁人的言辞半点不放在心上,哪怕被韩蛰当面推拒婚事,仍能看得开,往后见面调侃几句。她却做不到,闻弦歌而直雅意,知难而退留个日后相见的余地,她行事向来如此。
  两人并肩而行,往凉棚去看马球赛。
  行至近处,高阳长公主认出了令容和韩瑶的身形,神情微动,径直走向令容旁边。
  ……
  长公主身边宫人如云,摆驾的动静自然不小。
  令容紧邻在旁,没法装看不见,同韩瑶、杨蓁一道去行礼。
  高阳长公主仍是那副倨傲模样,仿佛后宫和朝堂的争执风波与她全然无关。如云的发髻高高堆叠,满头珠翠金玉精致而华贵,那身衣裳是每年专为她准备的贡品,拿金线红丝绣了雍容牡丹,阳光斜照进来,熠熠生辉。
  她的身边没了范香跟着,倒添了个章斐。
  从锦衣司里出来后,令容还是头回再见到章斐。仍是那副温婉静雅的模样,目光却似有所收敛,不像从前那样探究得明显。
  两人目光相触,章斐轻飘飘地挪开,高阳长公主已然端坐椅中,睇了令容一眼,招呼章斐坐在旁边,“方才见你和韩大人说了半天话,有那么多趣事可说?”
  章斐仿佛愣了下,旋即低头喝茶,“寒暄两句罢了。”
  高阳长公主对这退让的姿态不甚满意,笑了声,目光径直落向令容。
  ——行礼过后,令容和韩瑶、杨蓁已坐回原位,隔着半丈的距离。
  比起旁人恭敬逢迎之态,这态度多少有点冷淡。
  高阳长公主瞟了两眼,比起马球赛,显然对令容更有兴致,眼神玩味,“哎”了一声。
  这一声称呼不明,颇有点呼来喝去的味道。
  令容总归是朝廷册封的三品诰命,品级虽不及长公主贵重,却也非任由驱遣的仆役。原本饶有兴致地来看马球赛,却碰上这种添堵的事,她心中自是不喜,佯装没听见,眼角余光都没分半点,仍瞧着马球场。
  高阳长公主皱眉,递个眼神给侍女,待令容被一声“韩少夫人”叫得茫然回过头,才不悦道:“没听见?”
  令容眨眨眼睛,“殿下还有见教?”
  “谈不上。就是听说你遇事总能推旁人出来挡箭,兵不血刃,觉得有趣而已。”
  二十余岁的女人正当盛年,金玉绫罗满身,天底下最好的脂粉妆娘精心修饰,那双眼睛明艳而肆意,丝毫不掩饰挑衅味道。
  令容与她对视,目光沉静,“殿下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碰见事情,总推旁人出来给你顶着,不觉得懦弱无能?”
  “原来殿下是这意思。”令容自抿了半口茶,猜得是为章斐的事,便笑了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有人愿为我披战袍,何乐而不为?长公主为旁人出头说话,那人难道就懦弱无能了?”
  黑白分明的杏眼瞧过去,不闪不避。
  对面章斐神色微变,倏然望向她。
  高阳长公主却已冷嗤了声,“为你披战袍?你怕是没见过他真正为旁人披战袍。是十多岁吧——”她瞧了章斐一眼,徐徐道:“那时皇上还是太子,不认得章妹妹,微服出宫时欺负了她,他就敢拔剑相向,维护章妹妹,不惧死罪。那时候你还不知在何处呢。”
  说罢,颇为玩味地瞧着令容神色。
  谁知令容只“哦”了声,“殿下也知道那是从前啊。”
  这毫无醋意的反应着实出乎意料,高阳长公主笑意微僵,猛听周遭响起喝彩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
  这样子自然没法再说话了,她回身喝茶,令容也自端坐观赛。
  整场马球赛打完,两人都没再说只言片语,最终决出胜负时,周遭欢腾赞叹,高阳长公主没再逗留,带着一众仆从扬长而去。
  令容同韩瑶往回走,说罢马球赛的精彩之处,终究没忍住,低声问道:“长公主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不清楚,从前没跟章姑娘玩过。”韩瑶如实回答,却又抿唇低笑,“敢当面顶得长公主哑口无言,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她欺人太甚嘛。”令容低声。
  抬目四顾,看罢马球赛的人往来攀谈,人影交错,却不见韩蛰的身影。
  想起方才高阳长公主说韩蛰跟章斐闲谈的事,心里又犯起嘀咕。
  韩蛰在外办差,本该晚些日子回京,为何章斐会跟碰见,她却丝毫不知他回京的消息?
 
 
第129章 别扭
  令容同韩瑶回府时, 已是暮色四合。
  这一日策马疾驰, 上山下坡,手脚都快累得散架了, 一回银光院,便靠在宋姑身上不想动弹。好在红菱贴心, 已备了丰盛诱人的晚饭,她也不知韩蛰回京的消息是否属实,见外头没动静, 便自顾吃了, 心满意足地在窗边美人榻躺了两炷香的功夫, 才去浴房沐浴。
  晚间撑着眼皮躺在榻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日的事。
  章斐的性情她摸不清楚,但高阳长公主虽骄横跋扈,性情却直爽。从前被唐解忧挑拨生事, 能派人召她过去当面使性子, 在杨氏过去赔罪时又毫不遮掩地道明情由, 虽骄横得可恨,却也不像胡说八道的人。
  她所说的两件事,应当不是凭空捏造。
  韩蛰为章斐冲冠一怒、剑指太子,回京后有空跟章斐闲谈, 却没给她捎来半点消息,令容越想越不是滋味。见外头仍静悄悄地没有韩蛰回府的迹象, 实在撑不住, 索性叫人熄了大半灯盏, 昏昏睡去。
  韩蛰此刻却藏身在暗夜里,利剑在手,脊背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升任门下侍郎的最初两月,他为握住权柄,甚少外出,待站稳脚跟后便少了顾忌。
  这回外出将近两月,为岭南柳州、梧州两位刺史意外暴毙的事,耽搁了足足大半个月。
  岭南节度使陆秉坤与韩家有旧仇,因驻守边防,兵力强盛,是仅次于河东范通的祸患。
  朝堂上韩家与甄家反目,韩瑶跟尚政的婚事又临近,到了这一步,军权相权在握,韩家的野心便会昭彰。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在兵力强悍的范通起兵发难之前,岭南的隐患必须铲除。否则届时南北夹击,他先前在江东河阴的布置只足以稳住人心,不足以轻易调兵遣将,双线为战,着实艰难。
  陆秉坤务必除去,恶战在所难免,如今甄皇后禁足,范家借皇嗣染指皇权的打算仍未改变,是难得的良机。
  岭南军变已然送到永昌帝跟前,韩蛰潜伏静候的,却是他以身为饵诱到京城的刺客。
  望日才过,天上蟾宫正明,清辉洒遍。
  夜风里渐渐传来细微动静,追随而至的刺客如暗夜鬼影,警惕而戒备,一步步踏入锦衣司设伏的圈套。岭南地处边境,民风彪悍,陆秉坤手底下有骄兵悍将,亦有凶狠刺客,韩蛰这一路半是自保,半是诱敌,虽除去小半,却仍有近二十人紧紧追来,想尽数生擒,十分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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