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鼓槌儿看她心里是极明白的,更高看了她几分,不由关心的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回去后六爷问起,我也有个交待。”
  商秀儿脸上终于露了点笑意,道:“我打算今天就搭船去南郡,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南腔班子搭班。我现在实在不敢在霍都久留,以后若有缘重回这里,请小哥看戏。”
  鼓槌儿点点头,就听见那边有人喊:“鼓槌儿,鼓槌儿!”
  码头人多,这名字又着实奇怪,大家一起看向喊话的,鼓槌儿不乐意他这名字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叫唤,不得不红着脸朝喊话的人挥挥手,道:“松香,我在这儿!”待到人到了眼前,下了马,他才又问道:“松香,你怎么来了?”
  松香抹了汗,道:“这位是九龄秀么?”
  商秀儿道:“是我。”
  松香道:“幸亏赶得及。六爷找九龄秀姑娘。”
  商秀儿一下子脸就变白了,道:“六爷找我什么事?”
  她的惊惧太过明显,松香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但六爷一定让我把您再请回去。”
  商秀儿真的不想回去,但是萧六爷救了她,她无法说不,便回头看着鼓槌儿,道:“小哥,既然六爷相请,我不能也不应拒绝,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劳烦再雇顶软轿吧。”
  她在软轿中,本来是想再眯一会儿的,但却实在太忐忑,怎么都没法合眼,轿子落地处,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昨夜后花园的小门。
  白天看这园中,经过昨夜的一场大雨,只见长廊两边花木繁茂,浓翠欲滴,远处已有桃李杏因这场早春的雨催出了满树的花苞,粉白黄紫,蕴含着无数生机,形态别致的假山石上也因为这场雨,在石洞或石缝处冒出了丛丛野草,更显奇趣,这朱红的长廊曲曲折折的延伸到浓绿深处,从长廊檐下偶然能看到远处错落有致的白色院墙和黑色飞檐,而这些都衬在大雨过后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下。
  商秀儿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园子,她虽无心赏景,但这景色却没有任何阻挡的冲进了她的眼睛和她的心里,她心想,《游园》里杜丽娘看到的景致,也不过如此吧?
  一群莺雀鸟鸣啾啾的从不远处惊起飞上天空,商秀儿停下了脚步,看前面沿着这条长廊迤逦的过来了一群丽人,这场景真个是“打起黄莺儿”,赏心悦目之极。
  商秀儿心中猜测道这些美人想必是六爷后院的众姬妾,她无意仔细观瞧,只低眉敛目的让过一旁,鼓槌儿和松香站在她身后也低头垂手而立。
 
 
第17章 再进萧园
  这群人娇声软语、说说笑笑的从商秀儿身边经过,拂过一阵香风,却有人“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商秀儿没有抬头,只听见一个清澈又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道:“这不是爷身边的鼓槌儿和松香么?”
  鼓槌儿和松香没法沉默下去,躬身施礼,齐声道:“见过各位娘子。”
  “别介。”那声音道:“我们可当不起这声娘子,反叫我们在爷面前找不自在。”
  鼓槌儿道:“后院里观音娘子最大,她让我们怎样称呼,我们就怎样称呼。”他偷觑了一眼问话的人,又道:“各位娘子赏春玩么?我来的时候看后头玉兰树似是要开花了,那边还有个秋千架,现在去耍子正是好时候。”
  他话音刚落,一根直苗苗的白玉般的手指就点到了他眉心,末梢的指甲红艳艳的,如雪堆上的红樱桃一般,他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就听“扑哧”一声娇笑声,听声音又是另一位娇娘,开口软糯,如同缠着牙的糖一般:“鼓槌儿,你这是赶我们快走吗?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知道先护着主子了吗?哼,小心眼儿样儿的,好像我们要难为她似的。”
  松香陪笑道:“苗娘子,您别跟小的们开玩笑啦,这位是爷请的客人。”
  既然松香开口提到了自己,商秀儿也只好转向了这一群女子,眼神只是盯着地面,微微施礼道:“见过各位娘子。”
  那声音软糯的苗娘子道:“你声音真好听,有点像……唉,你别捅我。一打岔我想不起来啦,本来就在嘴边儿的,哎,那你抬起头给我们看看。”
  商秀儿从昨晚一场戏开始,就备受权势压人之苦,无妄之灾起自六爷那位一同观戏的观音娘子,现在又受这一群富贵丛中无礼又骄横的女眷的盘问,心中既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只得抬头和面前这一群人相对而视。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不由自主也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其实眼前这五六位娇娘,并非个个都是美人,甚至还有两位相貌极为普通,只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她们的风姿并不能只简单用容貌来衡量。
  那位开口的苗娘子,是个圆脸的娇憨美人,她旁边的是个肤色略黑的女子,下颌上还有一颗美人痣,她们中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面目棱角有些刚硬,商秀儿一时间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见过,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见过这府里的女眷才对。
  若说这几位娘子有什么相同之处,便是她们眼睛都太富神彩,而且随便一个姿态站在那里都颇为动人。
  商秀儿在看她们,她们也在看商秀儿。
  片刻那苗娘子身旁的黑美人脆生生的开口道:“鼓槌儿,松香,你们两个太不老实,什么爷请的客人,后院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说句不好听的,前院有人放了个屁,后院都能听得到响儿。”
  她虽然说的粗俗,但是妙就妙在她的声音实在太脆,说出来又快又清亮如同炒豆一样,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那黑美人又接着道:“这位便是九龄秀吧?”
  鼓槌儿只得道:“您眼力好。”
  “我们没那个幸运,能陪着爷去观戏,听说观音娘子很是喜欢九龄秀呢。就算是爷,说不定也……哎,得嘞,我可不在这泛酸了。”她一只纤手捂着嘴笑了两声,道:“怕是从今儿起院子里要多一位娘子了吧?”
  她的话无礼而轻佻,但商秀儿顾不得生气,她的注意力全被挡在黑美人嘴前的那只手吸引住了。
  那手中指抬起,拇指轻轻搭在上面,食指、无名指、小指后翘着,如同葱管儿般的手就那样轻轻巧巧的摆成了像舒展的兰花般的姿势。
  商秀儿茫然的看向苗娘子,想起了她刚才指向鼓槌儿的手指,拇指和中指弯曲着紧紧扣在一起,纤长的食指指出去,无名指和小指却依次打着弯儿紧贴在中指旁,就像蜷起的花瓣儿。
  她自己在平时也是这样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习惯,而是日积月累,经历手指都要断掉的苦练的岁月,才能打磨出来的一双手。
  商秀儿再次抬头,迎面正对上了那位有些面熟的高挑女子,她的脸缺少了一点女性的圆润柔和,反而多了些棱角,就连眉毛都是凌厉的,直直的向鬓边斜插过去,嘴唇薄而宽,眼睛好像天生漾着水光,顾盼之间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气势。
  商秀儿怔怔的说:“你,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前年在澜溪城……我看过你的戏……‘活梦梅’……”
  商秀儿终于明白了这些女眷的共同之处,她们都曾经是女伶,练过眼神,也练过身段,所以仪态与常人不同。
  她转头看向鼓槌儿,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还是那位高挑女子开了口,道:“爷和娘子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们不可轻慢了客人。听说霍都的李都守也中意九龄秀姑娘,你我更不可乱传,给爷惹祸。”
  鼓槌儿此时才抓住话缝儿,道:“没有这回事。爷……”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应该把爷这一头晌的安排说出来,竟结巴在这里了。
  那高挑女子也不介意,道:“哦?看来是我消息落后了。”
  她凝目看向九龄秀,道:“既然这样,说不定真的和爷有些缘分呢,姑娘可别被我们这群人吓着了,大家都是平日随便惯了的,真的处久了,就知道其实我们都极好相处的。”
  商秀儿看着高挑女子那天然含情的双目,对刚才她的话置若罔闻,只呆呆的道:“人家都说你是天下第一个唱小生的女伶,也是顶好的小生,有的戏就连男伶人都演不出你的风流,我想看你的《牡丹亭》,你就是因为演活了柳梦梅,天下人才叫你‘活梦梅’,可澜溪城那次你没演《牡丹亭》,演的《伐子都》,你的武戏也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演了呢?”
 
 
第18章 活梦梅
  “活梦梅”没想到她这样问,一时间有些愣怔,却不知道如何答起,一把扇子在手里倒来倒去,看着商秀儿。
  从昨夜从船上跑出去到现在,商秀儿现在的模样,是颇为狼狈的。
  “活梦梅”并不知道她之前经历过什么,只看着她鞋子和裙底儿都满是污泥,裙子上有大片水渍干了的痕迹,身上的衣服更不像样子,褶褶皱皱,头发看起来也是匆忙挽就,并不齐整,甚至脸上都不干净,加上身上还背着一个粗布包裹,活似一个逃难的。
  看起来,九龄秀的年纪并不大,脸上似乎还有些单纯模样,这张少许脏污也难掩丽色的脸,想必长开了以后会更为出众,她的眼睛自从认出了自己后,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活梦梅”不再看商秀儿,转头道:“鼓槌儿,松香,别在我们这里耽搁了,不好让爷久等。”
  鼓槌儿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对商秀儿道:“姑娘,这边来。”
  商秀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鼓槌儿奓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跟着鼓槌儿走了,边走却还是边回头,看着“活梦梅”。
  那眼神里没有旁的什么情绪,只有遗憾和惋惜。
  初春天气其实还有寒冷,“活梦梅”心头却有些发热,她打开了从不离手的折扇,呼啦呼啦扇了几下,对其他女子道:“我心里放不下这个九龄秀,这会儿可没什么心情去赏花玩景了,我要去见见观音娘子。”
  松香和鼓槌儿带着商秀儿,松香心里却道:“昨晚,咱们这几个近身伺候爷的小厮被龙儿传了观音娘子的话支走了,这位九龄秀的事儿,咱们尚且不知,怎么这些娘子们就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这前院后院里,这群咱们惹不起的娘子们,太好打听有无,观音娘子那就是个木雕菩萨,万事不管不问,过会儿也得提醒爷一下,还得爷自己看管起来。”
  此时商秀儿才顾得上担心自己了。
  难怪,昨夜那位观音娘子说,这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唱戏的,也难怪她说六爷和她都看不上自己的戏,她院里就收着“活梦梅”啊,那是在知雅水榭登过台的名伶……其他女子,她不认得,想必也不会差,若是这么想,又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就这样一会担忧一会自我开解的,商秀儿又到了莫忘居门口。
  她犹疑了一下,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松香隔着帘子道:“爷,九龄秀姑娘到了。”
  里面却不是六爷答腔,商秀儿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是观音的声音:“请进来。”
  虽然商秀儿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但这屋子的摆设实在太深入脑海,暖意和熏香的气味不时的提醒着她什么,她的心不由自己的快速跳着,六爷和观音娘子一左一右的坐着,气氛不算好,有些沉重,这让商秀儿心里更加没底。
  庆佑十二年的时候,有一天全船的人破天荒的下了一次馆子,大家都喝多了,有的哭,有的笑,胡爹欢欢喜喜的对她道:“秀儿啊,你赶了个好时候啊。”那一年,曲部成了朝廷的一个分属,总领天下曲音,北戏第一人余梦余做了曲部的副主事,是个排不上品级的职位。就算有品级,以余梦余那样的名声地位,怎么会看到这天下间伶人的悲苦无奈呢?可是那会儿,他们一船人就是觉得,从此伶人在朝廷里也“有人”了。胡爹说,就是这样的结果,也是一件极为凄惨的和伶人有关的案子在上京审了五年,牵连无数,又有些不惧权势的文人雅士上书推动,曲部才得以成立的。
  然而到了霍都,商秀儿才切身的体会了伶人的无奈和卑微。
  伶人现在虽然是自由身,可好人家的子女却仍不愿意吃这碗饭。多半做伶人的都是只身飘零,这铺天盖地的权势瞬间就可以让人连话都讲不出来就消失在这世上,往坏的地方想,若是今日硬要被留在这里,那谁会关心九龄秀的下落?谁又会为九龄秀张目呢?
  商秀儿看着稳坐在上面的两个人,低头施礼道:“六爷,夫人。”又道:“托六爷的福,我已经和牡丹社交割干净了,不知道六爷叫我回来是什么事。”
  萧六爷道:“鼓槌儿,松香,你们两个退下。”
  鼓槌儿担忧的看了看九龄秀,又偷偷看了一眼垂目不语的观音娘子。他心里是有些担心的,不知道娘子又有什么主意,她爱折腾,全萧园的人都知道,但最后六爷一般都会听她的。
  萧六爷看两人退下后,斟酌着开口道:“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交代下人们做事,你也是在场的,听你后来说的一番话,似乎是以为我是特意为你安排了这些事,以把你从李玉手里救出来。”
  商秀儿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萧六爷接着道:“我做这些事情是不想因为昨夜的事情与李玉结仇,你可明白?”
  商秀儿点点头。
  她是后来在轿子里的时候才想明白的,若不是观音逼自己到那个地步,六爷不会出手。
  世间男人,夺妻之恨算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吧——虽然真的只是那样的一晚,外人看到的却不只是那样的一晚。
  以那张荒诞贴子上的话看,自己进了李都守的后宅肯定也只是个姬不姬妾不妾的身份,但若李都守心中怀疑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捷足先登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才不解。
  其实不管六爷的初衷是为己,还是为她,结果都是她商秀儿所求的,求人难免要付出代价,她身无长物,一技之长人家又看不上,豁得出自己这张脸也是应该的。
  六爷特意把自己叫回来,就为了解释这件事,在商秀儿看来,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萧六爷又道:“既然我是为自己做的事,所以不能承你的谢意。”
  商秀儿更加纳闷了,谢都谢了还能怎样啊?她现在惟一的愿望就是快点离开这里,再也不想和这一府奇怪又讨厌的人有任何牵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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