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话说回来,徐大老爷这么点纹风不动的品级,可不能如徐老太爷一般傲视勋贵,譬如隆昌侯府这样的豪门开宴,都不会给他的妻女发请帖。
  但徐大太太是个神人,徐家得不到,平江伯府想要一定可以有,问平江伯府要就是了。
  方家大爷方寒霄一跑五年,方老伯爷对徐家多少有些歉疚,就都满足了徐大太太的要求,还曾主动让已经接过爵位的二房主母平江伯夫人洪氏带着徐望月出去应酬散心,不过徐大太太心里有鬼,徐望月要是跟着洪夫人出去,她身上的婚约烙印就太重了,因此找理由拒绝了,只要请帖。
  聊到这个,石楠也纠结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拿着未婚夫家的帖子给大姑娘另寻别的金龟婿,这样的事只有太太做得出来。”
  徐大太太这件事做得很小心,不过一个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主子们到底是什么主意,下人天长日久看多了,多少看得出来。
  徐大太太打的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借着平江伯府的光,徐望月继续能在豪门勋族间行走,等寻到了新的好头绪,再回过头来把平江伯府的婚约退掉。
  这是徐太大大对这门婚事极为不满但又一直不肯去退的最重要缘故:退了,徐望月就要被打回从六品小官女儿的原形,连那些她中意的好人家的门都进不去,又怎么再攀高望上呢?
  “总之,我是不要去的。”莹月总结,不过说完了她又觉得好笑起来,道,“好像太太真愿意带我去似的。”
  两个丫头闻言,都怜惜地望向她。
  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再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说亲的年纪,也该由长辈领着出门见几次客,偏是她们的姑娘可怜,竟一次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莹月被看得不自在,捂住脸颊:“别想啦,就算大姐姐定下了,还有二姐姐呢,轮到我且早着。”
  其实徐望月的亲事早在十年前就定下了,不过徐大太太不这么想,她还沉浸在徐老太爷仍在的往日荣光里,以为能配伯府世子的女儿断不能许一个前程断绝的哑巴(虽然都是一个人)。她是如今的徐府主母,她要这么认为,也没人敢去打破她的美梦,只能由着她使劲。
  这份力气,自然是一点都不会浪费在庶女们身上。
  惜月十七,莹月十六,放在一般人家都是安安稳稳准备嫁妆的时候了,但在这个家里,顶上的嫡长姐一天安分不下来,她们两个只能跟着飘摇不定。
  闲聊到这里就有点沉重了,不想带累主子的心绪,石楠忙把话头扯到徐惜月身上,道:“那边梅露姐姐在合什念佛呢,说方家大爷如今回来了,大姑娘能早点嫁过去就好了,二姑娘再拖下去,可不得了。”
  越往后,适龄的好儿郎越少,能挑拣的余地也越小。
  这个道理其实放在莹月身上也通用,她跟惜月前后脚的年纪,实在没差多少,不过她平常没什么机会出门,养得心性很天真,上面有两个未嫁的姐姐,她就觉得婚姻这事离自己还挺远,也不知道该为此发愁,浑然不觉地继续吃起粥来。
  玉簪接话:“话是这么说,但这门婚事真的做成了,我觉得方家大爷也怪倒霉的,我要是个男人,可不愿意娶大姑娘这样的。”
  石楠听得哈一声笑了,忙忙点头附和:“我也不愿意!”
  玉簪闲话归闲话,不耽误眼里的活,她见着莹月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把碗箸往外推了推,就及时上前收拾,一边接着道:“太太和大姑娘的这份心思,也不知道平江伯府到底察没察觉,照理说,该有些数的——好比像今天,明知道方家大爷回来了,方老伯爷很不好了,没有十分要紧的事,大姑娘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往外凑,可一听说隆昌侯府要开花宴,大姑娘还是要去,平江伯府也真是好说话,还真帮忙又弄了帖子来。”
  这一说,石楠想到了什么,忙道:“岂止呢!姐姐,你不知道,我听云姨娘院里的丫头说,平江伯府跟隆昌侯府其实不对付,方老伯爷三年前身子不好,把伯府传给了方伯爷,身上总兵官的差事却没能传下去,叫隆昌侯截走了,为此两家面上没什么,私下芥蒂不小。”
  莹月原来正反手去身后的黄花梨小炕柜里摸她爱看的书,预备一会看,听见了惊讶地扭回头来:“真的?那洪夫人对我们太太也太好了。”
  在徐家里,如果说徐大太太是个神人的话,徐大老爷就是个更神的人,儿女亲事在他眼里都是琐事,不值一提,徐老太爷在的时候由徐老太爷管,徐老太爷不在了,那就由徐大太太管,总之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既然徐家出面的是徐大太太,平江伯府对应接待的当然也是女眷,所以莹月有此说。
  石楠神秘地道:“姑娘也觉得怪吧?我猜着,这里面肯定有事。”
  莹月好奇追问:“有什么事?”
  石楠老实道:“——不知道。”
  玉簪也正停了手里的活聚精会神要听,闻言笑白了她一眼:“不知道你说得这么来劲,哄着姑娘玩呢。”
  石楠憨笑道:“我都是听梅露姐姐她们说的,究竟里面怎么样,她们没猜出来,我也没处打听去。”又道,“对了,梅露姐姐她们都说,大姑娘这回出去肯定没用,方家大爷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多的想头。”
  “大概就是回来了才着急,不然,太太火气大成那样。”
  石楠点头:“也是,最后再搏一搏,说不准天上掉大饼了呢。”
  莹月听着两个丫头的对话乐了,道:“我宁愿掉一掉,最好是掉个大姐姐和太太都满意的,太太高兴了,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石楠玉簪听了,都心有戚戚焉地一齐点头。
  主仆三个挺像,都是既没大志向,也没大本事,只希望能窝在清渠院里默默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的。
  嗯,石楠玉簪两个丫头想的还多一点,会替莹月展望一下她未来的夫婿——别的都不求,在徐大太太手里也求不来,能是个脾气温柔,待姑娘好一点的郎君就最好了。
 
 
第3章 
  闲话过了,玉簪收了碗箸出去洗,莹月早上遭了趟罪,好在剩下大半天的时间是她自己的,她找到了想看的那本新游记,踢了绣鞋,上了炕整个人都靠到窗户那边去,嗅着墨香,很有幸福感地翻开了第一页。
  书是她托了石楠在外院当差的弟弟买的,她不能出门,就很爱看这些大江南北各色各样的游记,每月可怜的一点月钱全部花在了上面。石楠倒有心劝她买些新鲜的胭脂钗环打扮打扮,不过一想,门都出不去,打扮了给谁看呢?蔫蔫地罢了。
  中午不用去徐大太太那,在莹月的计划里,她可以看半天书,睡个午觉,起来转一圈,看看她养的花有没有新变化,回屋用宣纸裁着做两个书签用——钱全花书上了,这些小玩意儿没钱再买,然后继续看书,到傍晚了,再去徐大太太那熬一熬。
  深闺里的时光其实单调寂寞又无聊,但莹月早已习惯,她早早就开院单住,起初徐大太太有按例给她配了个奶嬷嬷,但奶嬷嬷比石楠玉簪有门路,在这为人遗忘一点油水都没有的小院里熬了两年,就以莹月大了为由调了出去,那此后莹月身边就只剩下两个没比她大多少的小丫头了。
  没有人再教导她,她跌跌撞撞地长着,摸索着安排自己的生活,找有兴趣的事情打发掉不知该做什么好的长日,至于对不对,那是不会有人来指点她的——比如把有限的银钱都花在买书上,以她这个待嫁的年纪来说,显然不算是花在刀刃上。
  石楠搬了张小杌,坐在炕尾的熏笼旁边绣一张帕子,一时眼睛盯得发酸了,就仰起脸来望一望莹月,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需求,顺便缓一缓眼睛。
  莹月看书看得很认真,什么需求也没有,她文秀而白嫩的脸庞半垂着,软糯又乖巧,还透着一股无辜劲儿。
  石楠望了两眼,没来由从心底望出一股自豪来:大姑娘那么金尊玉贵地养着,耗的钱米够原样打出一个金人儿来了,也就那样;她和玉簪两个紧巴巴地,一文钱都要算着用,养出来的姑娘一点也没差到哪儿去,看这肌肤雪白里透着淡粉,鼻梁挺秀,嘴唇花瓣般娇嫩,轻轻一咬,就更添了一抹动人——呃。
  石楠醒过神来,出声阻止:“姑娘,不要咬,嘴唇干了要用口脂才好。”
  她说着把针线放过一边,站起来去取了个小圆盒来,打开要替莹月涂。
  莹月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了,我自己来。”
  缺乏精心的照料养育还是有点不足的,莹月这个小习惯就不太好,她不爱用口脂,春日干燥,嘴唇发干她就自己咬着润一润,石楠玉簪两个先没发现,等后来留心到了,她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丫头们再提醒,起的效用也有限了。
  石楠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们说了姑娘都不听,看来以后得姑爷说才行。”
  莹月不懂她话里的打趣意味,辩解道:“我听了的。”
  把涂得红润润的嘴唇嘟起来给她看。
  石楠一下软了,笑开来:“是是,我说错了。”
  莹月把小圆盒还给她,石楠一看,就剩个底儿了,她心下算了算,莹月用得少,没人提醒再想不起来自己用,这个底儿凑合着应该还能撑上两个月,那时候天气热起来,不需要用了,可以省点事,不用想法再去弄一盒新的来。
  松口气之余,她又有点心酸,唉,这样的份例货其他三位姑娘从来不用,大姑娘不说了,二姑娘四姑娘都自有姨娘体贴另买了好的来使,只有她家姑娘,还得算着用。
  这情绪在石楠放好口脂转回来时已经消失了,譬如此类不过日常,想一想也就过去了。
  她坐回了熏笼旁,一边陪着莹月,一边继续绣起帕子来。
  安逸的大半日不知不觉过去了,隔窗能见灿烂晚霞时,莹月重新穿戴好了,心情略沉重地往外挪步。
  这回石楠坚决要陪着她一起,莹月哄她:“没事,昨晚太太也没怎么我,早上才罚的我。”
  石楠道:“所以我陪姑娘一起去也不怕。”
  玉簪是要留守的,现在小院里就主仆三人了,得留个人下来管着看守烛火,烧茶备水等一类事,她送到院门口,帮腔道:“知道姑娘心疼我们,可要是我们总不去,由着姑娘一个人来回,太太一看,我们都是做什么吃的?那时罚下来才重呢。”
  莹月一想,脸色变了,因为她瞬间都能想象出来徐大太太会说的话了,只有点头同意。
  出了院门,越靠近正院,莹月的步伐越慢,她离开了她的小院,就好像一只蜗牛被拔出了它的壳,原来面上含着的笑意,眼神中的灵动,都渐渐在消失,等到终于看见正院那几间上房的时候,她已经只余下一副木呆呆的表情了。
  她是真的害怕徐大太太,都说徐大太太是她的嫡母,但她从没有从徐大太太身上感受过任何母亲的温情,徐大太太摆布着她,从这个院里到那个院里,虽然是在同一个家中,但已经使得她当年稚弱的心灵里有了对于颠沛流离的初步认知,对于这样能支配她人生的人,她就是很害怕,连讨好都不敢去讨好她。
  她在丫头们面前表现得没事,还推着石楠不要她来,其实童稚时留下的阴影一直笼罩她到如今,徐大太太平常把她当影子般遗忘的时候还好,现在徐大太太心气不顺,喜怒无常要寻人出气了,她心头的阴影就卷土重来了。
  昨天晚上徐大太太是没有找她的茬,可谁知道今天呢——
  今天也没有。
  莹月的运气居然不错,她终于挪到了正院里,只有金铃出来打发她:“太太这里有事,姑娘们回去在自己院里用饭吧。”
  莹月大喜,张口就应了个“是”。
  还是比她迟来一步的惜月上前,关心地多问了一句:“听说大姐姐回来了,好像身上不大好,我们该探望一下,不知方不方便?”
  金铃道:“正是为着大姑娘,大姑娘有些受了凉,太太正忙着请医熬药,姑娘们还是回去吧,探望等明日再说。”
  话说到这样,就不能再说什么了,惜月退回来,领着丫头转身离开。
  莹月如获大敕,按捺着雀跃跟着转身走,小声向石楠道:“我们正好绕去厨房,把饭食拿回去用。”
  石楠也觉得开心,笑嘻嘻点头。
  跟只会傻乐的主仆俩比,走在前面的惜月就有模样多了。她身材高挑,背脊笔直,脚步缓了一缓,等到莹月跟上来,红唇轻启:“就这点出息。”
  莹月:“……”她有点陪着小心地道,“二姐姐。”
  惜月看她这样,也没脾气了,抬手戳一戳她额头:“你现在就乐起来,明天早上怎么办?我可告诉你,大姐姐病了,太太的心情只有更差。”
  莹月小脸垮了:“——哦。”
  挪了两步,扭脸没精打采向石楠,“回去把我那件石青披风拿出来,明早我多加一件。”
  石楠苦巴着脸点头。
  跟着惜月来的丫头菊英扑哧一声笑出来。
  惜月憋了一下,也笑了:“行了,笨丫头,你就不知道看看金铃的脸色?她像是着急上火的样子吗?”
  被吓唬的主仆俩面面相觑回想了一下,从彼此的脸上找到了答案,莹月恍然大悟:“对啊,难道大姐姐没有生病?”
  惜月唇边流淌出笑意:“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但金铃奇怪,跟大姐姐出门的下人们更奇怪,主子受凉生了病,下人们回来时面上不见一点担忧惶恐,倒像是从哪打了胜仗来似的,个个笑逐颜开——呵,这病得人竟形容不出来。”
  莹月身边人手太少,消息一向滞后,惜月不同,一般是庶女,生母在不在差别不小,莹月连望月受凉归府的信都不曾提前听闻,她已经连个中蹊跷之处都打听明白了。
  在这一点上莹月表现出来的迟钝不是笨,只是因耳目闭塞而不可避免带来的欠缺,现在惜月一点,她也就明白了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大姐姐这是——如愿以偿了?”
  在方家大爷如一把悬于头顶、随时可能直刺下来的利剑的时候,不会有第二件能令徐大太太和徐望月同时展颜的事情了——虽然目前为止看到的都只是下人,但许多时候下人反应出来的就是主子的情绪,徐望月真有什么不好,服侍她出门的下人个个大祸临头,哭都来不及,哪里还笑得出来。
  “大概是吧。”惜月嘴里含糊着,但她的神态已是很笃定,嘴角讥诮地挑了一挑,“这最后一搏,还真叫她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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