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
  韩王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方寒霄还能说什么,他知道这位王爷久在苦寒之地,其环境之恶劣还甚于蜀地,因此养出了与一般天潢贵胄不一样的性子,他不太会同人使心眼,行事有时既不瞻前也不顾后,这样的主上难免有令人头痛之处,但究其脾性,却比那些正统的深不可测的上位者好相处多了。
  他理了理思绪,先问道:“您是确定了与当今间的冤仇?”
  韩王道:“没有。”
  方寒霄:“……”
  韩王抓了一把胡子,低沉笑了:“镇海,你年轻轻的,怎地总这般老成多虑?我觉得和二哥没仇,未必他也这样觉得,他打小便看我不大顺眼,也许在我不察觉的时候,把他大大地得罪过呢。”
  方寒霄本已冷静下来,听着他的话,忍了一下,忍不了了,不给面子地直接道:“——王爷,那您什么都不确定,也不知道,就这么潜进京来,太鲁莽了。”
  藩王无诏进京,逢着较真的时候,能直接当谋反论处。
  韩王不当回事,道:“我还窝在甘肃,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进京来,不就知道了吗?镇海,你已经做了许多了,不能总累你一个。这事不是你办得下来的,吴太监那宅子在哪里,你给我画个大概的方位图,我叫人抓了他来,审一审,就知道他跟我二哥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了。”
  他口气大咧咧地,皇帝的近侍太监也说抓就要抓了,与他那不起眼的老农形象极不相符。
  方寒霄头痛,然而离了韩王妃的韩王,就是这个风格,他能劝谏,韩王对他容忍度极高,从不跟他生气,但能不能劝动,得看天意。
  好在听着韩王的口气,他总算不是孤身上京,随身还有人手,人手应该还颇有能量,能在明知吴太监宅里有武人的情况下,还说把他抓来,不过带来的问题就是——韩王还携护卫进京,这一旦被人发现,几乎是洗不清。
  “您进京的事,娘娘同意吗?”
  韩王坚定豪迈的眼神终于飘忽了一下,他咳了一声:“男人的事,要婆娘同意干什么。”
  方寒霄就知道了,韩王妃必然是不赞同。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谨慎地想了一想,发现韩王的主意虽然粗暴,但速战速决,不失为当下破局的一个解决之道,韩王若在京里耽搁过久,被人发现,那才是真的危险。
  韩王自己是真不把抓吴太监当回事,什么心腹不心腹,再心腹也不过一个太监,家奴而已,抓了就抓了,他要弄清爱子横死的真相,哪有空跟家奴迂回啰嗦许多。
  又催方寒霄:“那宅子到底在哪?快画了给我。”
  方寒霄只有答应,出到外间,大致圈出了方位,向韩王道:“王爷,您务必小心,吴太监将私宅置得这么偏远,里面恐怕不少名堂。”
  韩王点头应了:“我知道。”
  “您就住我这里,还是有别的落脚处?吴太监惯常跟在皇上身边,出宫时候不多,要守他,恐怕还得耐心等一等。”
  韩王道:“我不好在这里久留,你们老伯爷认得我,叫他看见,若把我认出来,那么大把年纪了,又悬一回心。我住一夜,装个幌子,明天就走,周参在京里有宅子,我住他那里就行了。”
  周参是韩王的护卫长,该替人着想的时候,韩王也还周到,方寒霄听他想得清楚,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样子,方放了些心。道:“我这些天便不出门了,王爷若有事,可随时叫人来告诉我。”
  韩王道:“知道,审出来结果,我先叫人与你送个信,不会草率行事的。”
  方寒霄的言下之意正是这个,不过他不好指挥韩王行动,方含蓄了点,听见这个话,他点点头,转头去箱柜里抱出床被褥来,放到竹榻上,道:“王爷,委屈您就在这歇一宿了,地方虽窄了些,原是我祖父的书房,再没有旁人会过来。”
  韩王很无所谓,他赶在城门关闭前才进的城,也累了,把被子一拉,就要躺下,不过又想起什么,把要出门去给他拿些吃的来的方寒霄叫住,道:“镇海,你写封信给王妃,那婆娘在家气得不轻,我走时,话都没与我说,你给我个证明,我到京来,极谨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你,可没有乱来。”
  方寒霄掀帘的手顿住,转头:“——等王爷走的时候,我再写。”
  “……”韩王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行吧。”
  **
  翌日一早,韩王就走了,背着一个口袋,真好似来打着了秋风的穷亲戚。
  方寒霄没有闲着,命人准备马车,他想将方老伯爷和莹月方慧都以守孝散心的名义送出城,他需要做好万一韩王失手暴露,牵连到他的打算。
  但方老伯爷不知缘由,不肯走,莹月也不肯走,方慧跟着凑热闹,也嚷着不走,他正费劲地挨个敷衍劝说,被他先行遣出去往庄子上探路的小厮回来了,回话道:“大爷,今日城门不知为什么还没开,守城的兵丁倒还在,小的问了,只说接了上面的命令,不许进也不许出。”
  方老伯爷不解道:“没说为什么?”
  小厮摇头。
  方寒霄心中猛然一沉:韩王昨日进京,今日就城门紧闭,难道——?
 
 
第133章 
  方寒霄心往下沉,但不放弃,又使人出去往其余几个城门看一看状况。
  方老伯爷虽然深居浅出,但大半辈子为官的经验没丢,已经觉出了情况的不同寻常,表情严肃地问方寒霄:“霄儿,出什么事了?”
  如若真是韩王入京的消息泄露,后果很难预测,到这个地步,方寒霄不能再隐瞒,让王氏把方慧带走,又将下人全部遣出,低声将自己对于吴太监的怀疑,以及去信不料引来韩王亲至的消息和盘托出了。
  莹月安静听着,除了为韩王入京惊讶了一下以外,别的事情都是她已经知道的,她便不去发问打岔,只不时分神注意一下方老伯爷的面色,恐怕他受刺激过甚,有个什么意外。
  方老伯爷确实震愕无比。
  但他没有怔愣很久,皇权之下,人如蝼蚁,太监无根之人,心情诡奇狂妄不可比拟于常人,天下京营卫所,所有正统堂皇的武装力量都不太可能干出这种为练手而截杀伯世子的事,胸中有一点正气的主官甚至不会奉诏,唯有太监,无根浮萍,前程性命全系于皇帝一念之间,为逢迎圣心,怎么丧心病狂都不奇怪——这也不是说做了太监就会恶毒到没有道理,他们向上的路,只有这么狭窄的一条,利字当头,人性就不算什么了。
  “皇上——”方老伯爷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道,“对韩王有心结可能是真,私练暗武去害韩王一脉也可能是真,但吴太监所为,他未必全然知晓。”
  作为至尊,皇帝对家奴通常只需要下一个命令,怎么执行,是家奴自己要绞尽脑汁完成的事,试想皇帝去细细地吩咐吴太监,你先找一个人去练手,再怎么怎么——这就有点怪了。
  方寒霄慢慢点了头,这个可能他考虑过,但还没有来得及证实,到底是与不是,他与皇帝间隔着天堑,不可能直接去问,只能从吴太监身上得到答案,而韩王还没来得及去把吴太监抓住,已经生变了。
  这个变故,快得他措手不及。
  方老伯爷到此,情绪反而稳定下来,还感叹了一句:“毕竟是韩王。”
  昔日几位皇子在京时的情景,方寒霄这个岁数的人没有机会了解,方老伯爷是一路听闻着过来的,他回京叙职,在京城做短暂停留时,也都有过一点来往,他是武将出身,若论脾气相投,倒是觉得韩王更爽利些,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就更有上位者不露声色的气势,说话行动,佼然出于众兄弟。
  其后众皇子或登大位,或赴藩国,在国朝严密的继承制度之下,个人本来很难有什么翻盘的指望,却不想,皇帝自身渐渐暴露出一个绝大弱点,致使事态扑朔,诸王蠢动起来。
  他的子孙,则先后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争端里——
  看一看眼前的方寒霄,又想到溺亡的方伯爷,方老伯爷的目中闪过一丝痛意,屋里的气氛陷入了低沉。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石楠扬高的声音:“老太爷,大爷奶奶,外边人来报,西边两个城门也关了!”
  方寒霄霍然起身,他先前让小厮出城走的是最常走的南边城门,如今西、南两个方向的城门都没开,只余下东和北两个方位,这两个方位里有的城门一般人都不能走,也就是说,现在内城九门可能都处于封锁之中了!
  有权利下这种命令的人太少了,都不用怎样深思排查,就可以确定出自谁的金口。
  又过一阵之后,奔赴另几个城门的小厮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异口同声地给出了同一个答案——他们去看的城门,都已关闭。
  有的早上时短暂开过一段时间,接了命令后,又重新关了。至于接的是谁的命令,守城兵丁这个层级的人说不清楚,只知是上面来的严令。
  街面上已经微微骚乱起来。
  发现城门关闭的肯定不只平江伯府一家,路途最远最晚回来的小厮喘着气道:“小的一路上看,有的店铺嗅出味道不对,都已关起门来了,也有些胆大的在街上游荡,或是像小的这样被使出去,打听消息的,大家互相探问着,小的也问了些人,只是事出得突然,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寒霄脑中正急促思索着,小厮缓了口气,说出了另一个消息:“不过据小的听人说,不但内九门,连皇城四门都关得紧紧的!已经有做官的大人觉得城门关得不对,前去皇城相问,结果也只能徘徊在外面。这太平年月,不知怎么忽然这样,大家伙都吓得不轻。”
  方寒霄才一回神,又陷入了另一层迷雾中——皇城四门怎么会也关了?
  这样看,变故不像在外,倒像是由内而生了。
  方老伯爷也是差不多的念头,皱起眉道:“难道宫里出事了?那关城门的命令是谁下的?”
  这一出出的实在是奇怪,没人能回答他。
  方老伯爷只能向小厮下令:“再去打听,别去街面上乱撞了,去前面周先生那里,拿我的帖子,去我们相熟的人家里问一问,看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
  小厮应着忙去了。
  方寒霄按下纷乱思绪,向方老伯爷道:“祖父,不管怎样,出事是一定的了,如今当务之急,将我们的府门也关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危言耸听,传递消息。家下人捡身强力壮的集中到前后门去,有什么家伙,就使什么,既然已经出不去城,内里要把手好了。”
  方老伯爷点着头:“你说的是。”
  就出去将府内人等都召集起来,一一吩咐,如今实际上的爵位承继人是方寒诚,但他守孝期间,还未怎么接过府中权柄,薛珍儿也不上心,所以方老伯爷如今仍是府里说话最管用的人。
  不过方寒诚和薛珍儿先后被这动静惊动了来,茫然相问。
  方老伯爷没空细解释,只直接道:“都在家里安生呆着,哪都不要去,你们若不知轻重,这时候出去惹了祸来,谁都救不得你们。”
  方寒诚虽跟薛珍儿不大对付,但他此前没有想到方老伯爷会愿意将爵位平顺地交给他,因此不管他曾埋怨过多少次方老伯爷偏心,如今在方老伯爷面前倒老实多了,道:“祖父,我守着孝呢,不用祖父说,我也不好出门。”
  薛珍儿多问了两句,但方老伯爷自己都说不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可以告诉她的,方寒诚借机斥了她两句:“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祖父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就要把她拉走,薛珍儿不服,道:“我又不是不听老太爷的话,问一问怎么了——!”
  两个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回去了。
  方老伯爷顾不得管他们,继续布置起来,府里渐渐弥漫开紧张的气氛。
  午饭时辰早已过了,厨房送了来,也没人有心情吃,只是凑合着填了填肚子。
  丫头收走没怎么动过的大半残羹,方寒霄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下了决心,向方老伯爷道:“我出去看一看。”
  出去打听的小厮还没回来,不能所有人都困在府里,他呆不住,也有一点想去看看韩王那边,从目今来看,这诡异的状况倒不一定和韩王相关,他怕韩王离京多年,不熟悉京内情况,以为自己露了行藏,轻举妄动,出了什么岔子倒不好了。
  方老伯爷很不放心,但他年纪老矣,方寒诚指靠不上,如今府里能出头撑起事来的人只有方寒霄,犹豫了好一会后,不得不点了头:“霄儿,你速去速回,家里人都等着你,不要在外面多耽搁。”
  方寒霄道:“是,我知道。”
  他又看向莹月,不等他说什么,莹月主动道:“你去吧,路上小心,我守着老太爷和慧姐儿。”
  方寒霄点一点头,不再拖延,转头去了。
  **
  方老伯爷又去看府内各处守备了,莹月把方慧接到自己院里,把她看在眼跟前。
  方慧模糊觉得有些不寻常,问她:“大嫂,出什么事了?”
  莹月哄她:“没事,你困不困?困可以在我床上睡一会儿。”
  “不困,我晚上睡得可好了。”方慧说,又冲她嘟嘴,“大嫂,你敷衍我,肯定有事。”
  莹月心神不宁,但勉强笑着,又哄了她几句,方慧倒也不寻根究底,看见莹月书案上摆着的一个新笔筒,去拿了玩,莹月正想说若是她喜欢,就送给她,石楠步伐有点慌张地冲进来了,道:“奶奶,奶奶,又出事了,建成侯夫人来了!”
  莹月先惊讶了一下,然而觉得明白过来,道:“这时候来?可是不放心,来接二奶奶回家?”
  建成侯夫人本来宠女儿,薛珍儿和方寒诚感情又不好,她这时候为着安全想把女儿接回去,倒也不算奇怪。
  但是石楠很快摇头:“不是,奶奶,建成侯府出事了,建成侯被抓走了,建成侯府好像还要被封门,建成侯夫人是扮成个仆妇模样才逃出来的,来我们府上求救!”
  莹月惊呆了——
  建成侯好端端的为什么出事,又是什么事态,把建成侯夫人这样的贵妇逼到要扮成个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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