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娘却面色严肃地看一眼薛掌柜,口上应承:“这都是应该的,以后掌柜的再有事尽管吩咐我。”
“那我就不多留你了,无忧阁那边还有事需我照料。”薛掌柜客气罢了,就对尤大娘点了头,兀自带着店小二走了。
尤大娘把钱袋子放进袖子里,看看四周,转身从无忧阁的后门匆匆离开。
白玉堂合上后窗的缝隙,翻墙出了忘忧阁,在忘忧阁后门的柴垛后等了会儿,就见尤大娘走了出来,匆匆朝东走。白玉堂立刻跟上。
赵寒烟喝了店小二重新倒好的茶,看见薛掌柜来了,放下茶杯问他怎么这么慢。
“刚有客人要应付,近日赵差爷怎么有兴致来了,却不要坐这大堂了,楼上雅间有位置。”白玉堂随即邀请赵寒烟去楼上坐。
“罢了,不去。穷人家出身,享不得那种福。莫不是雅间里的饭菜和堂内的吃起来不是一个味儿?”
薛掌柜:“点一样的菜,自然是一样的味道。”
薛掌柜心声: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还和我谈吃。
赵寒烟又见薛掌柜看自己的眼神十分警惕。尤大娘刚来,她就来,这么明显的事肯定瞒不过头脑聪明的薛掌柜。但这刚好说明他和尤大娘之间可能有勾当,所以官差一来,就引发的机警。若是在她之前只有不个相关的客人来,薛掌柜肯定不会如此提高警惕。
“尤大娘呢?”赵寒烟问,
薛掌柜刚在赵寒烟的对面坐下来,听她这么问,面上愣心里却安定了。事情说出来就比不说要好。
他故作疑惑问赵寒烟:“莫非赵差爷是要来找尤大娘?办案?她刚和我结完账,这会儿人怕是走了。”
“结什么账?”
赵寒烟问完,就把茶送到嘴边低头假意饮用。薛掌柜那双眼睛好似要把什么都看破一般。
“前日我在她那买了两个下人,刚好留在忘忧阁打杂。赵差爷也知道,我这忘忧阁才开业,正缺人手,所以才找伢子买人。”薛掌柜含笑注视赵寒烟,沉静了片刻,半开玩笑问赵寒烟,“不知这可犯法?”
“不犯法,但尤大娘犯法了。”赵寒烟见菜上来了两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进嘴里,随即皱眉叹难吃,“腥气十足,不看的话我还以为自己吃的是鱼不是鸡。”
薛掌柜听赵寒烟这样的评价后,半点不恼,赔笑着跟赵寒烟道歉。
“回头我一定告诉厨子注意。”
薛掌柜心声:菜难吃又如何,人更难吃,看把你急得。
赵寒烟特意凝眸去观察薛掌柜,发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着实笑得很猖狂。
“薛掌柜不打算改名了?”赵寒烟再问。
薛掌柜愣了下。
赵寒烟提醒道:“你上次听说江湖上的忘忧阁来历后,似乎很忌讳,还说要问问倒道士。我以为你会改名。”
“是打算改名,但道士听说后,让我切忌不可改。改了当初精心弄好风水布局就会全破坏了,不聚财,还有血光之灾。忘忧阁的这个名字,刚好可以挡煞。”薛掌柜无奈叹道,“他要是不说这些我肯定改,但听他说完之后,我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我这人最爱钱,做生意就怕赔更怕惹事。随口问了几个客人,都不知道江湖上有忘忧阁,我便这么叫了。”
“薛掌柜能言善辩。”赵寒烟叹道。
“可不是什么能言善辩,是真事儿,不信你就去问那道士,他人还在这住着呢。”不及赵寒烟拒绝,薛掌柜就立刻打发人去将瞎眼道士请来。
瞎眼道士?
赵寒烟莫名觉得有点耳熟,心里隐隐有种不好预感。
果然见那道士被店小二从二楼请下来的时候,赵寒烟一眼认出这位就是当初在街上说她是女子,还说她会碰到烂桃花的那位‘瞎眼’道士。
而此时此刻这道士也并没有装瞎,正健步如飞地蹬蹬下楼。
“这道士叫瞎眼,其实他眼睛并不瞎,‘瞎眼’只是他师傅给他起的道号而已。很奇怪对不对?但听说他师傅就是个怪人,他也是个怪人,所以就不奇怪了,高人都很怪。”
薛掌柜简单给赵寒烟介绍完,就站起身,笑着招呼瞎眼道士过来,而后为他引荐赵寒烟。
“诶?是你!”瞎眼道士一见到赵寒烟后,立刻认出,惊讶叹道。
赵寒烟转眸看薛掌柜:“掌柜的怕是被这位江湖道士忽悠了。我一直以为薛掌柜极聪明,还真没想到你也有被骗的时候。”
“什么被骗?我测算一向准。”瞎眼道士上下打量赵寒烟,接着就应薛掌柜的邀请坐了下来,随即询问赵寒烟最近有没有碰到烂桃花。
赵寒烟皱眉白他一眼,没回答他。
“竟还没碰到么?”瞎眼道士忙端起右手,动动指头测算了一番,还是不解地看赵寒烟,“奇怪了,不应该啊。就没人和你诉衷肠,坦白说很喜欢你?”
薛掌柜笑眯眯地在旁看热闹:“赵差爷长相俊美,有哪家女子见了中意,也不稀奇。”
瞎眼道士转眸白一眼薛掌柜,“掌柜的这是在质疑我能耐不行?”
“不是我在质疑你,人家也确实长相好。”薛掌柜分辩道。
瞎眼道士扭头看着赵寒烟,“还不信我?”
“你一个装瞎骗人的江湖道士,为何要信。”赵寒烟道。
“装瞎是不得已为之,说好听点就是要谨遵师命。师傅说我这双眼太厉害,能看破天机,不可时时都用,所有我偶尔就会闭着眼睛走路、吃饭、睡觉。那天你和那位白白俊美的少侠,偏巧就碰到我闭眼的时候了。”瞎眼道士解释道。
赵寒烟笑起来。
瞎眼道士跟着笑起来,也感慨自己这事儿是挺好笑。薛掌柜也笑。
赵寒烟:“真好笑,我觉得你和薛掌柜在编理由这点上,很像,难不得你俩会混在一起。”
瞎眼道士愣住,笑不出来了,一脸嫌弃,“谁和他像!这位赵差爷你看不上我,打骂都行,但就是不能像刚才那样,拿我跟他比。”
“你什么意思?”薛掌柜听这话也不爽了,反问瞎眼道士。
“你这人活得太累,满眼只认钱。也没什么,就是我单纯不喜欢。”瞎眼道士耸耸肩,然后笑嘻嘻地往赵寒烟身边凑,“说我像赵差爷我就没意见。”
“坐好了,离我远点。”赵寒烟警告。
“不然呢?”瞎眼道士笑问。
赵寒烟转眸:“衙门走一趟?”
瞎眼道士连忙拱手赔罪。
“那天为何说我是女子?”赵寒烟底气十足,“莫非让老子脱裤子给你看看?”
“怪我怪我,那天肯定是因为我喝点小酒,天眼有点失灵了。”
赵寒烟哼了一声,警告瞎眼道士,再招摇行骗,就抓到开封府。她随即起身,匆匆往门外去。
“上了这么多菜还没吃,就要走?”薛掌柜惊讶问。
瞎眼道士笑嘻嘻地盯着满桌子的饭菜,俩眼发光,“那能不能让我吃?”
人到底走了,半句话没应。薛掌柜望着赵寒烟离开的背影,面色严肃下来。
瞎眼道士早已经对满桌子的菜狼吞虎咽起来。
薛掌柜回眸扫一眼他,懒得管他,背着手匆匆回了后堂。
赵寒烟回到开封,见白玉堂正要出来,忙跑几步冲到他面前,问他情况怎么样。
“我已经把尤大娘人带回了,但还没审问出什么。”白玉堂对赵寒烟道,“我去听的时候,薛掌柜和尤大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薛掌柜就对尤大娘说稍等,然后转身去书架上的木盒里取了一袋钱给了尤大娘。店小二来找薛掌柜说你在大堂闹事,薛掌柜就打发尤大娘走。
我跟着尤大娘走了两条街,后来看她越走越快,觉得情况不对,我就立刻拿了她回来。”
赵寒烟点点头,白玉堂为谨慎起见拿人也对。
“半点都不认?”
“她说钱石只是偶尔来她那里去挑人,老主顾之一罢了。至于周伢子所说的俩人住在一起的事,尤大娘坚决说没有,还说周伢子因她抢生意,所以现在就故意抹黑报复她。”白玉堂又告诉赵寒烟,马汉已打听过,周伢子和尤大娘确实有过互相争抢生意的情况。
“那袋子钱可还在?”赵寒烟问。
白玉堂应承,告诉她在三思堂。
赵寒烟边走边顺便讲了讲她刚刚在忘忧阁的遭遇。
“那个装瞎的道士竟也在?”白玉堂冷哼,“可惜我不在,不然必给他一刀。”
“一个巧合后,又一个巧合,怎么偏偏都是忘忧阁有这么多巧合,却拿不到薛掌柜的把柄。”
“就尤大娘的事可提审他,不如先把人抓来,再想治他的办法。”白玉堂提议道。
赵寒烟不确定这样是否可行,只好先请包大人定夺。
到三思堂后,赵寒烟就检查钱袋,蓝布做的袋子,袋口有抽绳,里面装了六两银子和三百贯钱。
钱是钱,带子是带子,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
皇宫,紫宸殿。
赵祯听庞太师念叨了一炷香的开封府如何不好,眼看着他滔滔不绝还想念叨第二炷香,赵祯就假笑着赐坐,让庞太师喝口茶歇歇。
庞太师落座之后,听命地饮了口茶,就继续和赵祯道:“圣上,臣姐的孙女被掳走数日,至今不得消息,开封府的人还仗势欺人,几番去臣姐家中胡闹不说,竟还帮衬那弄丢孩子的齐得升欺臣的姐夫。可怜我那姐夫,一把年纪了,竟生生被开封府两个娃娃般年纪的衙差吓出了病。”
“竟有这等事?包拯为官倒不像是驭下不严。”
“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包大人品性刚直,却也难保他属下背地里的时候个个品行都好。这开封府的差役,臣前些日子也见到过一次,有一位年不过十六七岁,尤为嚣张,见了臣都跋扈不已。”庞太师继续告状道。
赵祯一听这衙差竟然敢在庞太师跟前造次,很好奇是谁有这等胆量,忙问其姓名。
庞太师:“赵飞白。”
第92章
庞太师等了很久发现皇帝并没有回应自己, 正纳闷之际,忽听到浅浅的笑声。
庞太师不解看赵祯。
赵祯还是忍不住笑意, 摆摆手对庞太师解释道:“没什么,忽然觉得这名字很好笑。”
庞太师在心里重复念了一遍赵飞白这个名字, 还是不懂皇帝觉得好笑的地方在哪里。又不是叫赵蠢猪或赵傻驴,何至于觉得好笑!越来越猜不透这位年轻皇帝的心了!
“赵飞白是吧?朕记住了,回头朕定要替太师好生问责包拯。”赵祯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勾起嘴角, 脑袋里浮现的全是赵寒烟那张机灵俏皮的脸。
庞太师见赵祯终于表态, 还要添油加醋继续讲, 以争取直接把包拯踢出朝堂外。但他才张口, 就见赵祯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大太监询问赵祯是否又犯了头疼。
“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是有些觉得乏累。”赵祯叹气, 又让太监宣御医, 和庞太师感慨自己这些日子失眠症越发严重了。
庞太师听闻此言当然不好继续聒噪,忙请赵祯早些歇息, 照顾好龙体。
赵祯冷着一张脸看着庞太师离开。
片刻后,紫宸殿传来男人响亮的笑声。
赵祯大笔一挥, 在雪白的宣纸之上写了三个苍劲的大字,吩咐属下把字送到开封府小厨房。
……
赵寒烟重新查了一遍钱袋,确定布是布,钱是钱,真的没有猫腻。再回想白玉堂所讲薛掌柜和尤大娘的对话,听起来也同样没有什么猫腻。
“奇怪了。”赵寒烟叹。
白玉堂应和, “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尤大娘听周伢子提钱石的时候分明紧张不已,我们走后,她急急忙忙出门去忘忧阁,竟只是因为结账,说不通。”
赵寒烟直点头,他所言全中了她的想法。
公孙策随后赶来,听到赵寒烟和白玉堂的疑惑,捻着胡子思量片刻,“这事儿确实不对,偏这尤大娘嘴硬,看来不得不对她使用非常之法。”
公孙策打发人拷问尤大娘,尽量让其招供。但人派出去没多久却又折回来,身边还多了一名狱卒。
“先生,尤大娘服毒自尽了!”
公孙策一惊,赵寒烟和白玉堂也很意外,三人立刻往的牢房去。
牢头慌张不已,见了公孙策就歉疚地连连赔罪。
“到底怎么回事?”公孙策问。
牢头:“押入的时候都搜过身了,却不知她哪来的毒药吞了下去。”
“人死多久了?”赵寒烟问。
牢头尴尬地摇头,“她进牢房后就面朝着墙躺着。属下刚刚瞧她一直没动,就觉着奇怪就喊她,没应,赶紧进去瞧,就发现已经死了。”
公孙策摸了摸尸体的温度,对赵寒烟和白玉堂道:“死了大概两炷香时间。”
“便是刚押进牢房不久她就服毒了。”白玉堂道。
赵寒烟看尤大娘身体蜷缩,嘴唇青紫,嘴角有白沫残留,死前应该经历了毒药发作的痛苦。询问狱卒之后,没有一人听到异响,说明尤大娘在死的时候非常隐忍。
公孙策随即在尤大娘口中取出一片碎蜡,因入牢时搜身换了囚服,初步推测毒药应该是被尤大娘藏在了嘴里。
“这毒药会不会就在钱袋里放着?尤大娘自忘忧阁出来后,就提高了警惕,后来好像是发现了白大哥的跟踪,所以越走越快。她很可能在那时候就取出钱袋里的毒药,放进了嘴里,藏在舌下。”赵寒烟猜测道。
“因何没有立即服毒,而是等到了开封府接受审问之后再死?”公孙策问。
白玉堂:“莫非为帮薛掌柜摆脱嫌疑?若是她直接从忘忧阁出来便服毒而亡,咱们必定怀疑薛掌柜缉拿他。而在开封府做了供状,阐明和薛掌柜没关系再自尽,咱们就没有直接证据指证薛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