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唯那先前站出来之人道:“黄莺姑娘这可严重了,大伙儿只是讨论讨论,实在是这位姑娘年纪太小,便是深谙花草之道,又能习得几年?大家也只是担心,做不好陛下交代的差事罢了。即是皇后娘娘懿旨,吾等自不会抗旨,这位小姐愿意来暖阁中玩耍便来,勿要妨碍吾等做事就好。”
此言只差没直言徐锦瑟顽劣了,偏又撇清了“不尊皇后懿旨”的干系,得了许多人附和。
黄莺眼见着局势不好控制起来。这般下去,徐锦瑟便是能来暖阁,也会被这些花匠排挤,恐怕连延年都接近不得了。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徐锦瑟一眼,竟见这位徐小姐微微勾起嘴角,竟有些玩味的模样。
还未待黄莺深想,鸿雁上前一步,道:“这位胡师傅……”
“不敢当,鄙人一介花匠,姑娘称呼胡大即可。”胡大粗鲁的打断了鸿雁的话。他这“胡大”之名,取得却不是姓名,而是“御花园中花匠排行第一”的意思。这般拿大,也是仗着徐锦瑟初来乍到、无甚倚靠罢了。
鸿雁不以为意,从善如流:“胡大师傅,我家小姐确是年幼,只有些事情,除了年限,还要看天赋才是。”
“你什么意思!”胡大顿时横眉瞪目。
鸿雁道:“我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寻到了令千尾鸢瞬间开放的办法,圆了长公主夙愿。奴婢曾闻听宫中曾集合诸人之力,寻找此法不得。便不知,这些人中,是否曾有在座诸位?”
“你、你——”
鸿雁此言甚是刁钻,恰这胡大当初还真参与过此事,被她这般道来,不啻于被当面扇了一巴掌。
“诸位师父,丫鬟无状,还请诸位大人大量,莫要同她计较。”徐锦瑟微微一笑,终是开口,“大家齐聚于此,都为着同一目的。不管身份、年龄如何,还需将此目的视为最重才是。小女才疏学浅,日后还需向诸位请教。大家一道努力,才能不负陛下与娘娘的重托。”
这话既给了胡大台阶,又敲打了众人,不管是因何而来,所有人都是为了叫延年开花才齐聚于此,若为着区区口角影响了此事,才是因小失大。
胡大冷哼一声,“也罢,我岂是那种跟小丫头计较之人!徐小姐既有此心,胡某便祝你心想事成、拿下首功才是!”说罢,立即拂袖而去。
徐锦瑟瞧着他的背影,眼神不由幽暗起来。
虽同是为着延年而来,自己一外臣之女,与这些花匠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今日这下马威来得忒是突兀。
就不知这胡大真是冲动鲁莽至此,还是背后另有他人……
第148章 六月雪
却说徐锦瑟与鸿雁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镇住了宫中花匠,到得第二日,却并未去暖阁,而是遣了鸿雁去打探消息。待鸿雁带回她想要的消息,便仔细装扮,出了长宁宫。
见她出门,黄莺略有些惊异,道:“徐小姐今日不去暖阁?”
“略有些事情,还需劳烦黄莺姑娘,择一宫人为我带路。”
“带路?徐小姐这是……”
“我欲去慈宁宫。”徐锦瑟缓缓道。
“慈宁宫?”黄莺大吃一惊,“这,未经宣召,是不可轻入慈宁宫的。”
“许是我没说清楚,闻听朝华长公主今日来宫中请安,我只是想在宫门处等待长公主,并不入内。”徐锦瑟说着,鸿雁将一荷包塞入黄莺手中。原来她遣鸿雁去打探的,正是朝华长公主的行踪。
“还请黄莺姑娘行个方便。我初来乍到,不敢惊扰太后,只想寻个机会同长公主说句话。毕竟,我现下身在宫中,无法亲自照料长公主托付的花草,只想同她解释些许。”
黄莺接了荷包,只觉入手格外轻巧,心头却是一跳。犹豫再三,终是咬牙应下。唤了一小太监前来,为徐锦瑟带路。只临行前,还不断叮嘱徐锦瑟,万不可入慈宁宫。
徐锦瑟自是一一应下,随在小太监身后去了。
待她走远,黄莺才打开那荷包。只见那小小荷包中正叠着几张银票,上头的数额,果如她所料,动人至极。
却说那小太监一路带着徐锦瑟去往慈宁宫,在距离宫门尚有些距离的拐角停下,道:“徐小姐可在此等候。”
待徐锦瑟谢过之后,小太监便先回了去。
徐锦瑟见着拐角,正可看到慈宁宫大门,却又不会轻易被守卫看到,乃是一处极好的观察之地。也只有这些熟悉宫中地形的人,才能找到这讨巧的位置吧。
正这么想着,便见一群人从远处走来。定睛看去,正是朝华长公主一行。
徐锦瑟在队伍中看到了安平郡主的身影时,忍不住勾起嘴角。
“鸿雁。”徐锦瑟叫了一声,鸿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安平郡主的身影,立时明白过来。她捡起一枚石子,朝安平郡主弹了过去!
那石子在郡主脚前滚过,安平郡主倏地回头,正与徐锦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锦瑟?”安平郡主面露惊讶,接着便与朝华长公主说了些什么,脱离队伍,朝徐锦瑟跑来。
“郡主安好。”徐锦瑟福了一福,安平郡主道:“无须多礼,你怎的在这儿?”
“民女奉皇后旨意,来研究令延年开花之法。”
“延年?”安平郡主讶然道:“怎地找上了你!宫中那么多精研技艺的匠人还不够吗?”
“是朝成长公主举荐了民女。”
“是她?”安平郡主心中猛地一沉。朝成长公主这分明是在针对徐锦瑟!可她有何理由这么做?
那日梅坞之中,除了她之外,该无人知晓湛卢与朝成长公主的关系。此事被她一力担下,并未泄露分毫。再说,便是要被记恨,也轮不到徐锦瑟身上啊?
安平郡主虽想不明白,却也知晓,徐锦瑟此时处境堪忧。
这延年关系到太后宿疾,圣上母子情谊一向深厚,此时虽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定有多焦虑。
现在宫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延年,宫中花匠镇日围着延年打转,虽有陛下许以重利之故,但更多的,是担心不定哪天太后病情有异,他们这些人便会被发作。
安平郡主心头一动,立即拉了徐锦瑟道:“即是这般,你随我来,与太后请个安吧。”
“这……”徐锦瑟略有迟疑,她虽存了借朝华长公主之力进入慈宁宫的念头,却没料到安平郡主如此主动,倒叫她有些迟疑,“无召入内,不会带累郡主吗?”
安平郡主一笑,“这有什么,太后惯是宠我,我便带个姐妹进去又如何。何况延年关系太后身子,你又是为着延年而来,去跟太后请个安也说得过去。”
“那民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徐锦瑟朝安平郡主深深一拜,安平郡主连忙扶了她道:“莫要如此见外。”便携了她,一道入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此刻弥漫着一股清浅药味,药味之中,又掺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异香。徐锦瑟一闻便知,这便是延年的香味。
经得太医调理,又有延年异香辅助,太后比先前已好了许多,能略起身了。
此刻她已被服饰着进了汤药,正靠在床头,听朝华长公主说话。
“给皇祖母请安。”安平郡主一进门,便行了大礼,徐锦瑟与鸿雁也随着跪了下来。
“是安平啊。”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叫皇祖母瞧瞧。”
“皇祖母。”安平乖巧的凑到床前,“安平甚是想你呀。”
“这孩子,嘴真甜。”太后朝朝华长公主道。
长公主笑道:“都是母后宠她。”
“哀家瞧着安平呐,就开心。”太后拍了拍安平郡主的手,“这几日不见,就跟缺了点什么似的。”
“安平也甚是挂念皇祖母。”安平郡主道。
“那边儿跪的那个是谁?”太后问道。
“那是安国公的孙女,也是安平的闺中密友,今日带她来,是想给皇祖母请个安呢。”
“安平。”朝华长公主沉声道,“怎可随意带人入慈宁宫!”
她虽知安平去见徐锦瑟,却没料到安平会将她带进来。
“母亲。”安平郡主嗔了一句,正想辩解,不料徐锦瑟突道:“请太后、长公主恕罪,是民女有东西想献给太后,郡主才带了民女进来。”
“哦?你有什么东西献上?”太后随口问道。
徐锦瑟正要回答,却听门外太监一声通禀,却是延年在暖阁中放足了一个时辰,此时正被送回了慈宁宫。
徐锦瑟心中一松,这可真是巧,说不得连老天都在助她。
她回头,从鸿雁手中接过一只小小花盆,恭敬道:“民女想要将这株六月雪献给太后。”
“六月雪?”太后看向徐锦瑟手中所捧的花盆。
巴掌大的花盆中,插着一枝六月雪,显是不久前才分株的,枝干上尚留有分株的痕迹。
那六月雪的花儿纯白、重瓣,显是上品。但再上品,也不过是普通的六月雪,并无什么特殊。
“大胆!这般随处可见之物,如何能献给太后!”朝华长公主怒道。徐锦瑟这般作为,在她看来,分明是将安平做了垡子来接近太后,还拿了六月雪这种普通至极的东西出来糊弄,简直不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中!
徐锦瑟却是不疾不徐,捧了那六月雪在掌上,道:“民女斗胆,还请太后嗅上一嗅。”
“你这——”
“皇祖母——”安平央求的扯了扯太后的袖子,太后慈爱的拍了拍她,道:“即是安平带来的,嗅一嗅也无妨,呈上来吧。”
“母后。”朝华长公主还待说话,就见太后冲她摇了摇头,道:“不妨事的。”
太监从徐锦瑟手上接过六月雪,先是自己嗅闻一番,无甚异样,才捧到太后身前。
太后低头轻嗅,只觉一股淡淡香气萦绕鼻端。但紧接着,这香气与延年那沁人心脾的异香糅合在一起,竟化为一股清凉、通透之感,从鼻端直入肺腑,叫她精神瞬间为之一清。
太后讶然抬头:“这、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六月雪的香气。”徐锦瑟道。
“这与哀家平日闻到的六月雪,绝不是一个味道。”太后双目直盯住徐锦瑟道。那语气近乎斥责,若是个胆小的,恐怕早被吓住,不敢言语。
徐锦瑟却分毫不惧,在太后的注视下反微微勾起嘴角,道:“民女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延年之香有舒缓镇定之效,若与六月雪的香气混合,则可理气润肺、清心安神。民女闻听太后喜爱这延年香气,正献上六月雪,以作锦上添花。”此话一字未提太后病症,却又将六月雪功效缓缓道来,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端得是大方得体。
“好、好!”太后连声称赞,又将六月雪凑近了鼻端深吸几下,只觉身上都轻快了几分。
“果然甚是有效!哀家身上都舒坦了不少。安平,你这密友,可真是同你一般喜人呐。”
“皇祖母,那您还不快将人叫起呀。”安平郡主这话一出,又被朝华长公主瞪了一眼。只徐锦瑟所献六月雪极是对症,倒不似先前以为的无的放矢,朝华长公主的态度便也不由缓和了几分。
太后顺势将徐锦瑟与鸿雁叫起,还赐了座位。
待真正落座时,徐锦瑟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六月雪乃是她在永宁宫中所得,昨夜便分了株,装在盆中,叫鸿雁带着。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她敢来慈宁宫,随着安平郡主来拜见太后,也正是因为有此倚仗。
而她能得了这份倚仗,就又要感谢晏庭曜当日送来的那些书卷了。
第149章 机会
在晏庭曜着人抄录的那些书卷中,正有一卷异书,收录了各种传说中的奇花异草。那书中提到,六月雪的花香,与那传说中的延年香气混合在一起时,将有奇效产生。
徐锦瑟昨日在永宁宫发现六月雪时,便决定大胆一试。如今看太后这般表现,才终于放下心来。
“皇祖母,你看徐小姐献的这花,逗了皇祖母开心,是不是该赏一赏呀?”安平郡主也不起身,就坐在太后床畔央了起来。
太后如今这年纪,正喜欢小辈们这般撒娇,不由心情大好,道:“赏、该赏!安国公的孙女,是徐家姑娘吧,你想要什么赏?”
安平郡主朝徐锦瑟使了个眼色,徐锦瑟立即道:“启禀太后,民女不想要什么赏赐,只希望太后能赐民女来慈宁宫请安的机会。”
“哦?”太后颇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徐锦瑟,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在她的目光下却能不骄不躁,安之若素,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你不要赏赐,只想来慈宁宫请安?这是为何?”
“太后明鉴,民女被召入宫,乃是为着这延年花期之事。民女斗胆,想藉着请安的机会,多看看这延年,也好比宫中花匠们多几分优势。”
面对太后这般睿智之人,徐锦瑟索性直接实话实说。
延年每天只在暖阁中停留一个时辰,宫中的花匠全指着这一个时辰来研究开花之法,委实过于紧迫。而她比这些花匠有一先天优势——她是女子,是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进入慈宁宫的。
徐锦瑟这般姿态,倒叫太后又多了几分好感,不由笑道:“这丫头,说话倒是实诚。”
“那是因为皇祖母慈祥可亲,才叫她敢如此呢。”安平郡主的话又引得太后一乐,道:“我看你这丫头年纪还小,怎地也被选了进来?莫不是有什么绝技在身?”
因着延年之花关系太后宿疾,皇帝对此慎之又慎。能接近延年的,都是御花园中极擅花草之道的匠人,也不怪太后有此一问。
不待徐锦瑟回答,安平抢先道:“是朝成姨母举荐的她呢。”
“朝成?她什么时候又掺和进来了?”太后不由皱起眉头。不同意皇帝和朝华是她亲子,朝成乃是先帝宸妃所出。这位早夭的宠妃容颜绝丽,却命如纸薄,生下朝成没多久便病逝了,生前与她倒并无多少瓜葛。只先帝因着宸妃早逝,对朝成总有弥补之心,加之后来朝成夫家满门皆斩,先帝总觉亏欠了这个小女儿,便事事纵着她,纵得朝成行事荒唐到简直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