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皇帝不知为何,也对朝成多有容忍,倒叫她对朝成的感觉颇为复杂。
不过这并不影响太后对此事的判断。徐锦瑟作为外臣之女,能够被宣入宫中,参与延年的培育,定是本身有几分培育花草的手段。
但朝成此举……太后冷笑一声,依她的性子,哪里会随意举荐外臣之女,分明是挟私以报才对。而能纵着朝成做出这般事情,皇帝便不说了,皇后那个善于两面讨好的,定也是推波助澜了。
朝成想借着此事发难,她却不想成全于她。虽顾虑着皇帝与先帝,太后并未对朝成长公主多加责备,却也不喜她素日行径,如今闻听朝成参与其中,心中便起了念头,道:“你这丫头倒是实诚。即是朝成举荐,想来也对花草之道颇有心得,这六月雪哀家甚是喜欢。既如此,哀家便准你所求。”
“谢太后娘娘恩典。”徐锦瑟起身,深深下拜。
如此一来,托安平郡主的福,徐锦瑟得了每日入慈宁宫请安的机会,每日辰时,都可入慈宁宫中请安。大概皇后都没料到,这般严峻的情况下,徐锦瑟竟能独辟蹊径,藉着安平郡主与一盆六月雪,得了给太后请安的机会。
太后身子不适,不耐见人,已是免了后妃请安,唯徐锦瑟得此恩典,竟成了近日初入慈宁宫最频繁之人。六月雪经过她巧手,已是安置在太后寝室之中。每日之间,六月雪与延年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弥漫整个房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被这般异香环绕,日日嗅闻之间,太后的症状都轻了许多。近日,已能在宫人搀扶下下床走动了。连太医都啧啧称奇,道若能一直这样,就算没有延年之花,太后的病情虽无法根治,却也不至再继续加重。
徐锦瑟也因此得了太后赏识,诸般赏赐,源源不绝的送入永宁宫。
消息传入徐家,徐丘松简直大喜过望,恨不能逢人便要炫耀自己女儿得了太后赏识,徐锦瑟休沐回家之事,更是端出了慈父之态,摆出一副对徐锦瑟予取予求的模样。
他这般做派,魏氏与徐锦瑟母女只冷眼看着,两个人都不为所动。唯徐丘松自己感受颇佳,倒似被自己打动了一般。
倒是徐锦秋见他这般表现,妒忌的险些撕了手里的帕子,看徐锦瑟愈发不顺眼起来。只她有曲姨娘拘着,心中又对那刘公子念念不忘,倒也没什么功夫添乱。
徐锦秋如何,徐锦瑟不甚关心,只在心中暗忖,这一世,有她献上的六月雪,太后的病情该有所延缓,能比前世多拖些时日吧。
花匠们对延年的研究仍旧无甚进展,倒是徐锦瑟藉着请安之机,从宫女手中抢了这侍弄延年的活计,每日亲手照料延年,对它的了解又多了几分。加之前一世,老花匠无意间吐露的对延年习性的猜测,徐锦瑟心中慢慢也有了自己的推断,对叫这延年开花法的法子,也有了些许头绪。
时间便在这般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静静流逝,在宫中花匠无甚进展的情况下,终于,皇帝于民间征召的擅花草培育之人也进到了宫中。
这一日,听着鸿雁带回的消息,徐锦瑟知道,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150章 生变
徐锦瑟知道这个消息时,正从慈宁宫出来。太后虽是准了她的请安,却也只准了她一人,鸿雁是不能跟随的。
因而当她刚出了慈宁宫大门,看到鸿雁迎面而来、又听到她低声说起这个消息时,竟有些久违的迫不及待。
不想便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徐锦瑟脚踝处突地一痛!她正迈了步子刚要落脚,这一下激痛,腿间便是一软,瞬间失了重心,斜斜向外倒去。
鸿雁不料有此变故,立即伸手去拉,却已是不及!她抓住徐锦瑟手腕时,徐锦瑟的肩膀已经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大胆!”太监的呵斥声响起,徐锦瑟一抬头,正对上二皇子的视线。
她连忙屈膝行礼,“民女无意冒犯二皇子,还请二皇子恕罪。”
二皇子还未说甚,那太监又呵斥起来:“大胆女子,居然敢冲撞二殿下贵体,还不跪下谢罪!”
徐锦瑟还未说话,倒是二皇子看了她两眼,眼中不动声色的闪过一抹光彩,突地挥手道:“算了,区区一个女子,莫要在皇祖母这儿吵闹。”
“谢二皇子宽宏大量。”徐锦瑟行过礼后,立刻带着鸿雁离去。
三皇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女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近日都有哪家女眷入宫?”
“回二殿下,近日并无女眷应召入宫,那女子是前些时日皇后专为延年开花华之事宣进宫中的,乃是安国公的孙女,名唤徐锦瑟。”
“徐锦瑟?”二皇子突地想起,这女子不就是当初赏梅宴上,使了巧术招来蜜蜂的那个?不怪他看着眼熟。
太监会错了意,以为他是不明徐锦瑟身份,又解释道:“是苑平县丞徐丘松长女。”
果然是她。
二皇子冷笑一声,当日那一番咄咄逼人的锐利言辞、那一幅精彩绝伦的国色天香,倒比这女子的长相更叫他印象深刻了。
“殿下切莫被这般女子诓骗了,明明是外臣之女,还借着培育花草的名义进宫,和那些个花匠混在一起!不知怎地搭上了贵人,得了来慈宁宫请安的特许。依奴婢看,这女子所图非小。这些个手段,奴婢见得多了,今日之事,说不得便是她故意行事,想引得殿下注意,殿下还需小心呐。”那太监惯会察言观色,瞧出二皇子脸上不豫之情,立即便添油加醋的编派起徐锦瑟来。
这话落在二皇子耳中,叫他脸色更显难看。
果然是从小当庶女养大的,尽会掐尖要强,半点都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温雅贤淑。安国公世子还想将此女献入他府中,哼,这般女子,便是正经嫡出,也只配做个侍妾罢了!枉费他刚刚觉得她姿色尚可,这般轻易便放过了她!
今日之事,定是她刻意安排的了!
如此胆大妄为……二皇子双眼微眯,冷冷看向徐锦瑟离开的方向,这等女子,若真进了他府中,定要叫她在皇妃面前好好立规矩,磨一磨这刁钻的性子!
二皇子冷哼一声,便回过头去,往慈宁宫去了。那太监立即跟了上去。
二人都未发现,在隐蔽的转角处,一双眼睛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待二人入了慈宁宫,才悄然离去。
***
徐锦瑟快步走回永宁宫,到得房中,黄莺照旧守在门外。
徐锦瑟叫鸿雁关了门,立即脱了鞋袜查看,脚踝处果如所料,一片淤青。
“小姐这是怎么弄的!”鸿雁立即拿了药酒来擦,宫中求医问药多有不便,幸而进宫之时她便将这些带了进来。
散发着刺鼻气息的药酒一敷上脚踝,便是一阵热辣之感。鸿雁按住淤青之处一番揉按,徐锦瑟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姐放心,伤得不重,揉开了就好。明日便能好上大半了。”鸿雁顿了顿,又道:“小姐怎会伤到,可是有人为难?”
“没有……是出来的时候,脚上猛地一疼,才会险些撞上二皇子。”徐锦瑟显是想到了什么,道:“你觉着,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
鸿雁手上的动作一顿,道:“这淤青虽不大,却有些深。若真如小姐所言,怕是有人在暗处以极小的东西伤了小姐。”
徐锦瑟闻言,眉头皱得更紧。那躲在暗处的人挑准时机伤她脚踝,为得定是如同刚刚一般,叫她撞上二皇子。可此人如此行事,所欲为何?徐锦瑟实在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这宫中,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如今她不止要想办法叫延年开花,更须得注意着隐在暗处,不知目的为何的人。
鸿雁抬起头来,正与徐锦瑟目光相接。主仆二人眼中满是严峻,显是想到了一处。
鸿雁更道:“此人能瞒过奴婢的眼睛伤到小姐,功力至少也与奴婢不相上下。有这种人藏在暗处,小姐需加倍小心。这些时日,除慈宁宫奴婢不得进入外,其余时候还请小姐一定带上奴婢。”
“我省得。”徐锦瑟点头道。
二人这一番对话,均是压低了声音。
黄莺站在门外,只听门内依稀得有谈话之声,说的内容却听不分明。她微微垂下眼帘,看向脚下的地面,眼中一片漠然。
这一日,皇帝从民间征召的能匠入宫。
鸿雁从黄莺处打探到,这些人被安置在宫人住的地方,并未入住永宁宫,每日间只有延年在的那个时辰,才被获准进入永宁宫。
徐锦瑟因着身上药油气息不散,终是没有出门。待到第二日,才在鸿雁陪同下去了暖阁。
不想还没走进大门,便听暖阁中一阵争执之声传来——
“你这竖子!延年这般珍稀之物,哪能同寻常花草一般,上来便敢动手?”
“你才竖子!管他什么珍不珍稀,想叫这东西开花,不真个上手,哪个能知道怎么办才对?你莫不是傻的!?”
第二个声音一响起,徐锦瑟蓦地激动起来——这声音、这声音分明便是老花匠!
她几步上前、推开房门!
一瞬间,暖阁中人齐齐回头。
待终于从人群中认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时,徐锦瑟再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151章 又见故人
“欸?怎么还有个女娃娃?”人群中,那人抬起头、朝她看过来时,徐锦瑟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呵呵,这位可是皇后娘娘怕咱们靠不住,特召进宫来,共研延年开花之法的徐小姐。”那胡大双手环胸靠在一旁,凉凉说道。
徐锦瑟听出他的声音,正是刚刚与老花匠争执的那人。
“原来是皇后娘娘宣召的。”老花匠挠了挠脑后的头发,“那这位小姐必定身怀绝技,老头子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胡大本想挑拨这新来的刺头与徐锦瑟对上,没想到他却如此应对,不由没好气的道:“大名鼎鼎的唐维德,居然对个女娃娃俯首帖耳,可真叫我长见识!”
“什么叫俯首帖耳!”老花匠唐维德瞪他一眼,“既然是皇后娘娘宣进来的,还能没些压箱底儿的手艺?你这是在质疑皇后娘娘的眼光不成?”
“你你你!”胡大被堵得哑口无言,悻悻道:“强词夺理!”
“哪个强词夺理!你给老夫说清楚!”唐维德叫嚣着便要去抓胡大。
胡大也对他怒目而视,两人眼见着便要动手,身旁的人连忙拉住他俩,分开劝解起来。
徐锦瑟的视线一直盯在唐维德身上,这位前世于她亦师亦友的老花匠,今年该已过不惑之年,瞧着却如三十许人。前世徐锦瑟认识他时,他已年逾半百,瞧着却要比现在老了二十岁还多,身上总带着一股郁郁的颓然之气,仿若垂暮老人一般。
如今的他嗓门颇大、行事不拘小节,与前世她认识的老花匠几乎判若两人。
原来……老花匠没经过宫中那场变故时,是这般模样吗?
徐锦瑟瞧着这位前世在她最艰难时期指导过她的故人,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哽住一般,发不出声响。
而此时,好容易被众人拉开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又吵上了。
“你这没见识的!连延年都敢动手,果然是粗鄙之人,全不懂规矩!”
“规矩?你家侍弄花草不要亲自动手,光看就能找到办法了?你倒告诉我,你们御花园里平日都是这么干的?”
胡大与唐维德唇枪舌战,简直分毫不让。
吵到激烈之时,唐维德突地回过头来,直看向徐锦瑟,“那个女娃娃!你来评评,谁说的有理?”
“简直胡闹!”胡大愤然道:“一个女娃娃懂什么!你叫她来评判,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
“笑话什么!连你敢说光靠看就能想法子找到叫延年开花法子的,都不怕人笑话了,我怕什么笑话!”唐维德顶他一句,又道:“你那一群宫里的花匠,自然是站在那边,我身边的大伙,当然站在我这边,就这女娃娃两不相干,又懂花草。你说,除了她,还要找谁来评判?”
“你、你——”几次三番被唐维德堵得说不出话来,胡大的脸涨得通红,瞪向他的目光简直像要吃人!
唐维德却浑不在乎,只对徐锦瑟招了招手,“女娃娃,你来评评看,我和这胡大哪个有礼?”
此时,徐锦瑟终于收拾好情绪,扯出一抹笑容,上前道:“请说。”
胡大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显是默许了唐维德“除了她无人能来评判”的说法。
唐维德嘿嘿一笑,朝徐锦瑟说起了缘由。
原来这延年珍贵无比,每天除送来暖阁的一个时辰外,其余时候皆要摆在太后寝宫,用以缓和太后症状。宫中花匠对其慎之又慎,竟至无人敢动延年一个叶片。
他们想了个法子,搜罗了许多或性情、或功效、或生长周期与延年相似的植株,放在同等条件下栽培,再将种种手段运用到这些植株上,务求寻得万无一失、催开花期之法,再用在延年之上。
而唐维德这些新近入宫的人,上来便想在延年上头试手。这自然遭到了以胡大为首的宫中花匠抵触,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宫中花匠认为这些民间之人不懂规矩、狂妄自大,才敢擅动延年。民间之人却觉着宫里花匠精神过度,若不真个上手培育,便是催开再多相似植株,也无济于事。
何况延年这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的性情,也真个是找不到同样的了。
只这延年如今只有一株,太后之症尚需其效,若是真个上手试坏了,谁都不敢堵那后果。
可正如唐维德所言,花草之道,不真个上手,又怎能知晓这法子管用与否?
故这番争执,真个是取舍两难。
如今唐维德叫了徐锦瑟评断,两方都等着她会如何开口,又能讲出一番什么道理。
面对这局面,徐锦瑟却是微微一笑,早已成竹在胸。
她缓缓开口道:“这延年极为珍贵,确实不易轻损。”
这话一出,胡大便是面露得色,连头都微微抬起。
唐维德却是面色如常,只看着徐锦瑟。胡大见他如此,不由又是一阵气闷,直道:“既然是你找了徐小姐来评断,现下徐小姐也赞同延年不易轻动,那你们就得按原先的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