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国师今日出言。”萧景琰常年在军中,不屑于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对于沐妍姗他也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直言道:“臣斗胆,当年赤焰的那桩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半响无话,萧景琰也沉下心思等待国师的回答,只听国师如蟾宫中的谪仙清雅无尘:“重要吗?”
“重要。”
卫征是林殊赤羽营的副将,他活着,动摇了萧景琰的心,前来问她,这个她可以理解。
当年为什么北谷的赤羽营当年会被下了比主营更辣更狠的杀手,火歼得如此彻底,其实沐妍姗心里是明白的。
赤羽营的主将林殊,这位英气凌云的天之骄子,是赤焰元帅林燮与晋阳长公主的长子,自小就是太皇太后心头的肉。
赤焰案最初暴发时,历经三朝却从不干预朝政的老太后跣足披发亲上武英殿,满面是泪地要求梁帝将林殊的名字从主犯名单上删去。对于当时已伤心欲绝的太皇太后而言,保住赤焰军她已做不到了,但最起码,她希望至少能保住她年仅十七岁的曾外孙的性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已下定决心撤掉赤焰军的梁帝,绝不可能留下那个十三岁即上战场,奇兵绝谋,纵横往来有不败威名的少年将军,为自己埋下隐患。
所以尽管被逼无奈答应了太皇太后,未将林殊列入必捕主犯,他依然暗中密令谢玉,一定要确保林殊没有丝毫机会能逃得性命,事后以赤羽营抵抗激烈,局面失控,最终玉石俱焚为由回禀了太皇太后。而一直安静地等待着前方消息的晋阳长公主,在听闻夫亡子死噩耗的那一天,携剑闯入宫城,当众自刎于朝阳殿前,血溅玉阶。
然而太皇太后的重病与晋阳长公主的鲜血并没有阻止住梁帝重新树立自己无上君威的铁腕,三日后,萧景禹被赐死。同日宸妃自尽。
曾经朝气蓬勃英才济济的祁王府就此烟消云散,只余下满朝从此唯唯喏喏的余音。
要说梁帝当年对宸妃也不可谓不狠辣,生前褫位,死后简葬,薄棺一口,孤坟一座,不立碑陵,不设祭享,除了确实没有明旨令她自尽以外,凉薄的事情能做的差不多也做完了。
可是这些沐妍姗都不能说,一句都不可以。
只听国师凉润清冷的声音道“国师只能回答帝王的询问,靖王殿下。赤焰一案日后自有论断,恕本座今日无法相告。靖王殿下现在该知道的是,夏江是在设圈套引你入围,你没察觉吗?”
“我知道,”靖王咬了咬牙,“可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不能苟且。”
“殿下心里明白就好,”国师的声音,优雅清净,娓娓道来,“你素来同情赤焰中人,这个态度天下皆知,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天你与陛下的冲突很正常,他不会多想,也能忍得下来。但殿下必须明白,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陛下可不是心肠绵软的人,一旦他觉得你真正挑衅到他的权威,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处置你,绝不会有半点犹豫。这样一来,祁王当年的殷鉴,就在殿下您的眼前。”
靖王脸色清冷地走到国师身边,带着些许不甘:“既然大人如此了解景琰,定然知道景琰心中所想,那怕刀山火海,景琰也要去闯一闯。”
“卫峥只是赤羽营的一个副将,这样值得吗?”
“等我死后见了林殊,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
沐妍姗叹了口气,头一偏,目光清冷:“也罢,本座给你指一条路,利用巡防营,夏冬和梅长苏的江湖势力,硬抢!去苏府找梅长苏,让他替你谋划一二。靖王殿下明白本座的意思吧。不过……殿下你偏向赤焰军的立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份劫狱的忌惮头一个就要落在你的头上……总之,恩宠即将结束,殿下恐怕要准备好再过一段受冷落打压的日子了……”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萧景琰躬身行礼“今日多谢国师大人指点,景琰感激不尽。”
“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同梅长苏谋划一番吧,本座还有事,就不同你再次闲聊了。记住,今日本座与你说的,不许让第三人知晓。”
“臣明白,恭送大人。”
沐妍姗微微颔首,缓步走出阁楼,靖王的副将列战英一直守在门外,看见国师出来立刻躬身行礼恭送其离开。
“殿下……”
“走吧,回府去找苏先生。”
这一夜,梅长苏和萧景琰彻夜长谈,虽然有些摩擦却也还是定下劫狱的细节。送走萧景琰,梅长苏轻抚着身边已经熟睡的飞流,看向窗外。
夜是安宁的。
心,却不知是否能如静夜这般安宁。但无论如何,那些躁动的,紧张的,残酷而又充满狡诈的白昼,终究要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下一个白天过去之后,便是新的一年。
对于大梁皇朝来说,过去的那一年是惊变迭出的一年。
以血腥的内监被杀案开始,以年尾的双亲王祭典结束。
赫赫扬扬的宁国侯府坍塌,已在位十年的太子被废,虽然这是一次相对和平的废储,并没有伴随着清洗的剑与血,但朝中的稳定和平衡毕竟已被打破,几乎所有被打上太子党烙印的官员都相信,誉王没有开始的清洗行动,是被靖王的横空出世给打断了的,一旦让他腾出手来,谁也逃脱不掉站错队的下场。
所以对于这些人而言,靖王萧景琰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就算他已明确表示出了不结朋党的态度,但好歹没有旧仇,让这位皇子登上宝座,怎么都比誉王好。
祭典上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靖王,给人的印象是坚韧而又稳定的。那些厌倦了多年的权力纷争,对朝局现状感到失望,真心想要为国为民办些实事的朝臣们,也都已或多或少地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这两类朝臣加在一起,靖王背后的支持力量实际上早就已经不弱于誉王,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是暗处的,誉王甚至不能象以前对付太子一样,到皇帝面前去攻击说谁谁谁是靖王党。
出招无力的誉王因此只好把大部分的筹码押在了夏江身上。就如同太子派的朝臣们因旧仇不可能转而支持他一样,一手炮制了赤焰案的夏江也永远不可能袖手旁观地看着靖王走向至尊之位。
令誉王感到庆幸的是,夏江并没有让他失望。一直岿然不动的这位悬镜司首尊,乍一出手便似乎狠狠地扼住了靖王的死穴。
而现在誉王身边的秦般若已经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发表自己的想法了。
在国师府的清扫和江左盟的反击下几乎被灭掉所有力量的这位才女,如今差不多只能算是附庸在誉王府的一个最平常不过的谋士。
除了比其他人多了一副令誉王着迷的美貌以外,她不再具有任何的优势,行动自然也要分外小心。何况现在的誉王正处于烦躁和愠怒的劣势情绪之中,也不似以前那么宽待纵容她了。
这样束手束脚的秦般若更不是国师府的对手,短短一个月,国师府对滑族的暗中清扫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像秦般若之类企图复国或者搅乱大梁的人,只剩下秦般若和她四姐,已经宫里静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小新。
初三,誉王准备各处走动贺年尽礼,同时表示自己仍然意气风发,并没有被靖王的雀起而打压下气势。
当誉王奢华的马车走在街上,敏感的他却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奇怪的根源在哪里。一向只负责城门守卫,只有在紧急事态下才会介入地方安防的巡防营现在满街都是。他们不仅戒严了京城的所有交通要道设卡盘查,还披坚执锐一队队地到处巡视,各重要府第和官衙机构外更是加重兵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惊疑不定的誉王刚准备派人去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手下一名负责察控京城各类消息的执事已赶了过来,细细地向他禀报原委。原来有数名流窜于外州府的巨盗趁着年节潜入京城,昨夜一连闯入数家高官府第窃取珍宝,连存放在宝光阁的夜国贡礼火凰珠也被盗走,皇帝一早闻信后勃然大怒,认为是负责夜间宵禁的巡防营失职,立即将靖王叫去大骂了一顿,靖王也坦然认错,表示要倾力严查,务求捕得犯人,追回失宝,所以才有现在全体巡防官兵倾巢而出,满城戒严的局面,据说梁帝对于靖王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派还很满意。
誉王的车驾虽然不在巡检之列,但一路都在巡防营的监看之下行动令这位亲王非常的不舒服。但他毕竟是个极为狡黠敏锐之人,只走了几处宗室府第,他便察觉到了看似满城开花的巡防营,实际上在某个区域里布置的重兵最多。
那便是悬镜司衙门的所在之地。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誉王觉得象是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从胃部升起来似的,有些兴奋,也有些焦躁不安。
夏江的预料没有偏差,靖王果然是准备要行动的。以缉捕巨盗为由蒙得圣准,从而合理合规地大肆调动兵力,的确是聪明的一招,只可惜……
“你就是孙行者,也逃不过我的五指山。”誉王咬着牙无声地说出这句话,整个表情变得阴狠异常,不知他那么用力是在诅咒靖王,还是在给自己发空的心里鼓劲儿。
宫里,静妃在暗室放了宸妃排位,被滑族细作宫女小新发现,暗中告诉誉王。
梅长苏派飞流给言豫津送信,吩咐他把纪王带到宫羽处,言豫津借谱曲之名,把纪王带到宫羽处,让他看到梅长苏希望他看到。
紧接着梅长苏向药王谷借人,安排计划,准备强攻悬镜司地牢,说好退路,达到目的即可。
日子过的很快,初五的清早,雪中开始夹着冷雨,寒风也更紧了几分。
言阙手书信一封,送给夏江,说起当年,夏江离家出走妻儿之事,约夏江城外一叙。夏江带着夏秋应邀赴约。
悬镜司夏冬因为初五要去祭奠亡父,不能前去查案,托师兄夏春帮自己查案,两人一起出城。甩掉师兄后,夏冬暗中回到悬镜司,吩咐下人把门打开,以职权之便调走悬镜司值班的少掌使。由于夏江对于自己的计划很自信,所以全计划只有他一人知道,少掌使只是按照吩咐行事,对于夏冬的调遣也只是觉得是计划有变,没有起疑。
悬镜司空,梅长苏的人出手劫狱,强攻悬镜司。
夏江也不傻,夏冬早就是他弃子,他早就料到梅长苏会来劫狱,于是将计就计,利用夏冬告诉梅长苏卫征的位置,然后暗中把卫征换了牢房,悬镜司地牢周围布满火雷,只要府兵一入地牢,少掌事便会引爆火雷,火雷爆炸,轰动京城,陛下想不知道都难,而萧景琰巡防营守卫京城不当,首当其冲。
两个聪明人斗法很是有意思,环环相扣,以梅长苏对夏江的了解,他不会那么单纯把人放在悬镜司,所以一开始他就不打算真正攻进悬镜司。而言阙约夏江的目的就是套出卫征真正的藏身之地。
被言阙套出计划的夏江在言阙离开后,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匆忙赶回悬镜司,发现悬镜司无人,下人回复人攻到地宫门口,就撤了,巡防营的人拦住悬镜司的人,帮助人撤走,也便走了。
夏江立刻反应过来,暗道不好,赶去关押卫征的地点,不料自己把人带到了真正的地方,大理寺。
飞流缠住夏江,夏江不敌,被打斗在地,其他人前去救人。
卫征拯救成功。
此刻,国师府的厅堂之内,灯烛四绕,火树银花,焰光通明,亮如白昼。在厅堂正中的梨花木方榻之上,国师雍容端坐,她穿着雪白的绸袍,上面绣着麒麟暗纹,配上她隽秀清雅的面目,宛若谪仙临世。
“大人,卫征解救成功。”沐轩接到消息,疾步步入厅堂。
烛火下,国师的眼睛波澜不生“本座要的东西……”老国师涉及此案的所有痕迹,她继位开始便在清扫,本来这件事除了夏江和谢玉也无人知道,但是这件事意外被滑族璇姬公主知晓,也是在她的暗中推动下,这件事竟然琅琊阁察觉到几分,探子派了十多批才把东西带回来。而且夏江那只老狐狸,璇姬公主死后竟然把事情记录下来,秘存在悬镜司密室里,往日悬镜司戒备森严,探子难安插进去,今日梅长苏强攻悬镜司,悬镜司乱成一锅粥,暗卫直接进去取了消息。
“已经拿到了,你看是交给您还是直接销毁。”
“烧了吧,眼不见心不烦。”沐妍姗摆摆手“江左盟和琅琊阁的东西呢?”
“也都拿到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亲自过去销毁的,三批探子都查过了,没有备份。”自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关于老国师的参与赤焰一案的痕迹。
沐妍姗松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沐轩心领神会,接过雪白的狐裘披风给她系上。
悬镜司被强攻,现在的夏江怕是已经去梁帝那里卖惨,叫怨顺便把萧景琰拖下水了。不到一刻钟,高湛便会带人前来请她。
第十二章
果然,刚刚打理完毕,高湛已经带着侍者前来传旨,陛下亲诏,并在路上把情况大致告诉了她。可是随后进入殿中看见的夏江的模样,却令沐妍姗都吓了一跳。
她吃惊于悬镜司首尊难得一见的狼狈,同时感叹夏江的演技这么好,那满脸的疲累愤恨看着竟象是真的一样。
“夏卿,你这是怎么了?”梁帝敏锐地感觉到出了大事,脸立时沉了下来。
“陛下!臣特来领罪,请恕臣无能……”夏江红着双眼,伏拜在地,“今日悬镜司大理寺相继被暴徒所袭,臣力战无功,那个赤羽营逆犯卫峥……被他们强行劫走了!”
梁帝一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逆犯卫峥,被人强行劫走了!”
“劫……劫走了?!”梁帝一掌拍在面前的御案上,气得脸色煞白,一只手颤颤地指向夏江,“你把话说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天子脚下,闯进悬镜司抢夺逆犯,这、这不是造反吗?!谁?是谁这么悖乱猖狂?”
“陛下,”夏江以额触地,叩首道,“贼子狡诈凶悍,臣……臣虽然心里有数,但可惜未拿得实证,不敢妄言。”
“你心里有数还藏着掖着?说!快给朕说!!”
“是,”夏江直起身子,抹了抹滴至颔下的汗珠,道,“卫峥被臣拿获之后,有何人对他同情回护,陛下自然知道。而此次暴贼劫出逆犯逃逸时,巡防营本满布于街头巷尾,却非但不助臣擒贼,反而以捕盗为名搅出乱局,纵放逆贼,拦阻我悬镜司府兵,致使臣根本无法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