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倒也罢了,太子少师、少保、太傅等人是每天都要来见太子的,这些人虽不是党争中人,却一门心思履行职责,太子有过,立即上本骂得最凶的是他们,但太子被左迁至圭甲宫时,保得最厉害的也是他们,只是这样的古雅之臣,如今在朝中已无实权,不似前朝那般举足轻重,因此太子礼敬他们,却不倚靠他们,誉王重视他们,却也不忌惮他们,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象征性的,在真正剑拔弩张尔虞我诈的党争中起的作用并不大。
可不管是否有实权,这些老先生都是太子三师,蒙挚只凭“圣上口谕”四字,又不能详说理由,要拦住他们实在为难。
再说了,幽闭东宫储君这样震动天下的大事,连道明发谕旨都没有,也难免招人质疑。
“国师大人,这陛下什么都不给我,我怎么做事啊?”
国师突然回过头来,清润的目光赫然一瞥,秋水般掠向蒙挚“你提的时候皇上理会你了吗?”
“没有。”
“他为什么不理会你?是因为他没听清楚呢,还是因为他糊涂了?”
蒙挚怔了怔,无言可答。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陛下的心意,那绝不是皇后贵妃,不是太子誉王,不是这些一直揣测他圣意的朝臣,也不是我,而是高湛。他朝夕在陛下身边伏待,这些年恩信不衰,没有机敏的反应、准确的判断是做不到的。”
她的目光清肃而凛冽,蒙挚被那一道目光逼迫得低下头去,沐妍姗继续道:“就拿当日长信殿的事来说,你请求手谕,陛下没有理会,这就代表陛下当时根本是犹豫不定,一来不想即时处置,一来不想处置得太死日后不好回寰。
如果经由中书朝阁明发谕旨幽闭太子,总要说理由,无论写什么理由,一旦严重到要幽闭储君的地步,怎么都不是一个小罪名。
太子如今的处境,承受不起这一道明谕,一旦发出去,那不废也等于废了。所以对于陛下来说,你当时请求他下发的,几乎可以算是一道废太子的诏书了……”
蒙挚背上冷汗直冒,急道:“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更方便接管东宫,这个我明白,高湛明白,连陛下也明白。所以你一开始请求时,陛下并没有发怒,而只是不理会。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明发诏旨,以陛下当时的心情状态,以他素日的多疑多虑,只怕就不会仅仅是不理你而已了。再说你可别忘了,经内监被杀一案誉王来为你求情后,在陛下心目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怀疑你偏向誉王的,这个时候你极力请求明发御诏,置太子于死地……”
沐妍姗冷笑了两声,“我们陛下很宽仁么?很体贴么?他会疑心到什么地方去呢?天子身侧,侍君如虎,又处于后宫那种阴诡之地,高湛绝对是个明智聪颖之人。一心忠君,不卷入内宫宠争,不涉足朝政是非,不动坏心思不害人,有机会就不着痕迹地送些人情卖些好意出去,这样的做法,无论将来是何人得宠,何人得位,他一个善终是跑不了的。反而越是那些动作甚多,站位排班投靠这个,支持那个的人,一批接一批地倒下。朝堂如此,后宫……又何尝不是如此。”
蒙挚有些羞惭地摆着手,道:“这些话你不说我不觉得,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啊!”
沐妍姗勾唇,开口道:“平常没事多去苏府转转,让梅长苏好好教教你。对了,前几日我在静妃娘娘那里看到一本翔地记,是梅长苏的?”
“是,不过那是靖王殿下借的,怎么到静妃娘娘手里了。对了,大人,我……”没等蒙挚把话说完,沐妍姗已经转身离开了。
蒙挚皱着眉头,嘟囔几句转身赶忙跑了,现在那群太子党的人可是到处找他,他可得躲远点。
太子的事情尚未解决,梁帝的一个旨意打破了靖王最后的安宁――皇七子萧景琰,淳厚仁孝,德礼廉备,恪忠英果,屡有宿功,特加封为靖亲王,着五珠冠。
在萧景琰加封亲王衔之前,无论是后宫也好,朝廷也罢,甚至包括梁帝本人,都是在做一道二选一的狭窄选择题。
好象不选太子,就应该选誉王,不选誉王,就应该选太子,纵然现阶段不明确表态支持谁,将来迟早也要让那二人之一登上皇位的。
在这样的思维定式下,当大家看到原本位列宗室二品阶上的靖王身穿五团龙服,头戴五珠王冠,英姿勃勃,顾盼神飞地站到了誉王身边时,那整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力甚至比最初听到他晋封消息时还要强烈。
即便是对政治最为迟钝的人也在那一刹那间意识到,新的朝政格局开始了。
对靖王的上位感到最恼火的人当然是誉王萧景桓。
现在回想起来,他认为自己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靖王一步一步,不显山不露水地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把他打压到再不能出头,自己竟然鬼使神差般凭空放过了,更有甚者,有时还曾对他施以援手。誉王感觉自己就象是那个煨暖了冻蛇的农夫,悔恨得直想骂人。
……
霜降之后,各地今年秋收的统计年表都已陆续送达朝廷。由于今年春夏偏旱,好几个州府都早报了灾情,有些地方甚至在秋天时又继发了蝗灾,乃至颗粒无收,饥民四方流散乞食,情况十分严重。誉王为挣名声,在户部赈灾的粮银外又以削减本府用度节省之名,另捐了白银三万两安民,赢得一片美名。
岂料中途发生劫镖事件,刑部处理快速,很快查明原因,镖局所保的是岳州知府送给誉王的例礼,总计不下五千金。
岳州是今年灾情最重的几个州之一,在等朝廷赈济的过程中早已饿死过人,那些被捕的劫匪都说是不忿于此,故而干冒奇险想要将财物劫去,散还给灾民。
消息传开,岳州许多民众联命请求减免劫匪之罪,闹得沸沸扬扬,让誉王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多次出来声明自己不知道岳州送礼之事,以前也没收过州府地方上的礼。
虽然他努力撇清,但朝廷诸臣中有几个会相信岳州丰年不送礼灾年反送,那就难说了。
就因为这桩丑事,梁帝虽未明确指责誉王,但却让他避嫌,不得插手一应赈灾事宜,而改派了靖王。
靖王与户部尚书沈追原本就交好,两人配合默契,彼此间毫无制肘之感,加之都是自律甚严,极有原则之人,杀了撤了几个不明风向仍按惯例行事的州府大员后,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
虽不敢说把差事从上到下都办得至清如水,但比起往年十分灾银只有三分进了灾民手中的情形,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追是个实干家,京城里坐不住,请旨亲到灾区巡查,务求做到少死人、不起暴乱、平安过冬、来年春耕不荒。
与靖王商量出不少保证民生的好法子,这一奏议经梁帝核准实施以来,收效甚佳。
不仅在局面上做到了大灾无大乱,国库也没有因此受到大的亏损,同时整肃了地方官的行为,开了新例。
靖王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形象进一步确立,沈追也官声愈著,在朝中越发地有威望,誉王想办法找了他几次岔儿,最终也没有得手。
到了年底,司天监报,国师府核准东南有赤光侵紫微,星象衰晦。
梁帝便以此下旨,称太子无德,天已示警,故废太子为献王,令迁出京,谪居献州。
同时再加靖王王珠两颗,与誉王同为七珠亲王。
沐妍姗刚刚下朝回府便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誉王已经发现梅长苏假意帮自己,谋划着掀出那件事来报复。另外梅长苏吩咐谢玉写下秘密交给莅阳长公主保存,夏江那边曾经派人去暗杀莅阳长公主被人拦住了。誉王那边约了夏江见面,两人打算翻出当年之事,搞垮靖王!”
“事情结束以后,红袖招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把人都收回来吧!”沐妍姗摆摆手示意暗卫下去。
“谢玉在流放地近来数次遇袭,都被我们护了下来,现在吓得不行。另外,夏冬这几个月出京的行踪已查明,她是去找谢玉当年的左副将,现任嘉兴关守帅魏奇的。可是昨天得到消息,在她还未赶到嘉兴关时,魏奇就在半夜离奇死了。”沐轩道。
“夏冬……”莫非……这位女悬镜使打算为了屈死的夫君,要把他主帅的整个案子,从头再调查一遍?而夏江急急灭口,想必还是很看重这位已然起疑的女徒,不愿意和她走上最终决裂之路……
只可惜夏江并不知道,那日在天牢幽暗的监房内,夏冬已经从谢玉口中听到了最致命的那段口供。所以无论他再怎么遮掩,自从他当年狠下杀手时起,决裂就已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沐妍姗喃喃自语。
起身走到亭边,一身长裙席地,流苏被风悠悠吹起,月光如泄,本就无言的女子,显得更加冷峻。
作者有话要说: 琅琊榜小剧场
苏宅
蒙挚:(小骄傲)你挖条暗渠直接通到靖王府,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你的靖王殿下私会了。
梅长苏:(眼角微抽)你能换个词儿吗!
蒙挚:(小纠结)幽会?相会?约会!!
梅长苏:(扶额遁走)
蒙挚:(尔康手)小殊,别走啊,我还有些词而呢!
梅长苏:(暴走)滚!
第十章
入夜,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蜡烛微燃。
她到的时候室内平寂,只有炉火烈烈燃烧的噼啪之声,和飞流正在咬一块脆饼的咀嚼声。
梅长苏在闭目养神,沐妍姗优雅的走进来,笑道:“飞流,你再这样吃法,会吃成一只小猪的。”
坐在梅长苏榻旁小凳上的飞流叼着一块饼抬起头,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当然好吃了,”梅长苏眸中露出一丝怀念,“她做的点心,我们全都很喜欢吃……”
飞流歪着头想了想,奔过去将整只食盒都抱了过来,递到梅长苏面前:“吃!”
“吃,吃,吃,你这个小贪吃鬼,还出去找找沐轩哥哥,看他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沐妍姗点点飞流的鼻头,一脸宠溺。
“姐姐,真好。”说着飞流爬起来,实实在在的抱了沐妍姗一下,继而转身跑出去,一刻都等不了的要去看送给他的礼物。
梅长苏笑着拣了块枣泥软糕放进嘴里,一抿,还是熟悉的清甜味道,道“你啊,太宠他了。”
“谁让他可爱呢。”沐妍姗微微一笑,走到梅长苏身边坐下,看见桌上的食盒微微皱眉,道“看来静妃娘娘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靖王第一次送食盒过来时,原本是婉拒了一下的,可景琰不听,说是母命不可违,放下就走了。
后来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拿一盒过来,渐渐地竟成了例。
有一次盒内的品种特别的多,大约有十多种不同的点心,所以梅长苏笑着说:“殿下是不是拿错了,把自己那份给了我?”
靖王当时想也不想就回答:“两份都一模一样,有什么错不错的。”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梅长苏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慌。萧景琰从来都是一个对吃食不太上心的人,所以他还没有注意到自从静妃开始准备双份点心后,食盒内容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梅长苏却不敢说他会不会永远都注意不到。
因为这份担心,飞流正在吃的这个食盒带过来的时候,梅长苏特意郑重地请靖王转告静妃,以后不要再带点心给他了,他经受不起。
可是萧景琰显然把他的话当成是真正的谦辞,所以还开了句玩笑道:“母妃是珍惜你这个难得的人才,她知道我不会拉拢人,所以替我笼络你的。”
梅长苏怕平白地引起他对食盒的过多注意,也没敢多说,只笑了笑而已。
“我继位的第二年,静妃娘娘就开始给我送点心,说讨好吧也谈不上,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以前派人暗中试探过,静妃娘娘也只说是看我喜欢便多做些了。后来就习惯了,她给你就吃呗,反正也没毒。”
闻言,梅长苏笑着帮沐妍姗擦去肩头未落的雪,开口道“我派人去找了言侯爷。他同意趁着年关各府之间走动拜年不显眼的机会,探听一些朝臣对靖王的看法。”
沐妍姗却毫无惊讶,拿了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言侯本是长袖善舞,极会说话的人,何况闲散在家,不涉朝政,只有请他出面,才显得自然不留痕迹。再说若论起敏察秋毫,善于判断人的态度,谁也比不过言侯当年的。言侯只是对皇上、废太子和誉王寒心,所以才求仙访道,但其实对大梁朝局的关切,倒也并未全冷。”
“你倒是看得明白。”
“自然,这些年他求仙问道自然少不了来国师府拜访,一二来去也就熟了。”沐妍姗说着转头看向梅长苏,见他脸上显出一丝疲态,向后仰靠在方枕上,闭着眼睛。
今冬的天候比去年更烈,尤其这场雪,已下了五天未停。晏大夫今早诊脉,发现宗主似有寒毒复发迹象,已经回报沐妍姗,不然今晚她也不会丢下手头上的事情赶来苏宅。
“卫征被抓了,夏秋亲自押运,入京后卫峥会立即被关押进悬镜司的大牢,以他赤焰逆贼的罪名,只需禀知皇帝一声,根本不需再审判,随时都可能被处死。而且这次押运卫征入京,一路上远远避开了江左十四州,黎纲说你们的行动受到很多限制,看来夏江也有些怀疑江左盟与赤焰旧部之间的联系了。”
梅长苏原本就面色雪白,听了这番话后神情倒无什么大变,只是呼吸略为急促,有些咳喘。
他白天精神一向还不错,不似一个病势凶危之人,只是一到了晚上,便会心口火烫,四肢冰冷,常常有接不上气,晕厥咯血的险情。
见状,沐妍姗伸手拉过梅长苏,一如既往将真气渡过去,只是这一次暗中渡了一成内力。国师的内力乃是天下至纯之力,对于梅长苏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保命良药。但对于国师本人来说,却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长久以来,梅长苏都不许沐妍姗这么做。
“姗儿!”梅长苏明显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忍不住怒斥沐妍姗,沐妍姗置若罔闻,完全不顾梅长苏的拒绝。
“这次是夏江谋的局,沿途劫囚是不可能的。不出三日,夏江便会将此事闹到陛下那里,景琰哥哥那儿你多加提点,让他……不要那么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