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剩了最后的工序,一折一翻,再拉开扇状的尾羽,形神便出。
在飞流欢喜的惊叹声中,梅长苏缓慢地将掌中的孔雀托高,喃喃地道:“太奶奶,你看见了吗?”
……
太后出殡之后约一月,谕旨批下,谢玉从天牢幽冥道中走出,准备前往流放地黔州。
他生于世家,青年尚主,累封至一品军侯,威权赫赫这些年,一旦冰消雪融,便恍如镜花水月,黄粱梦醒,富贵烟消,只见一副枷锁,与其他的流刑犯一样,由两个粗野衙役押解着,连水火棍也不比别人多带一根。
莅阳公主带着孩子们前来送行,按照梅长苏的建议让谢玉手书当年之事,由莅阳公主贴身保管,有此信在,夏江也不敢轻举妄动。
按照沐妍姗的要求,谢玉全数避开国师府,只字不提,国师府探子暗中查看过后吩咐手下安全护送谢玉离开,按照沐妍姗的吩咐将其送到偏远之地,不许谢玉擅自行动,把他东山再起的路彻底堵死。萧景睿也在送完谢玉后随南楚使团回南楚。
谢玉获罪以后,他所直接管理的巡卫营暂由蒙挚接管,但由于蒙挚是禁军统领,只要还是管理禁军,对于巡防营来说,管理日常事务还可以,整个军营的最高指挥权都交给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为此太子上本,提出巡防营本就该由兵部直接指挥,建议收回此权。
对此提议誉王当然大力反对,认为兵部是个官衙机构,如何指挥?当然还是必须要指定具体人选。但兵部尚书事务繁多,显然难兼此任,其他兵部官员资历不足,也不比欧阳激好多少,故而建议斟选一名三品以上的驻外将领回京领受此职为好。
对于巡防营,梁帝当然远不如对禁军那么重视,可这毕竟也不是一件小事,关系着皇城各中枢机关、各王府侯府、各大臣官邸的平安和它们彼此间的平衡。
太子和誉王争执不下,他一时也甚难决断,一拖便拖到了七月底。七月天气已非常炎热,尤其午后蝉躁,更是令人心烦。
梁帝为避暑,日常治事已由武英殿移至逸仙殿,那里树木葱笼,三面流水,是整个宫城最幽凉的所在,但正因为树木密植,夏蝉也特别多,小太监们日日忙碌,也粘之不尽。
梁帝青年时睡眠极好,沾枕可着,步入老年后却完全反了过来,只要有些微声响,便能将他惊醒,惹出一阵暴怒。
前几天有个小太监因为失手摔了一个杯子搅了梁帝的午睡,就被当场拉出去杖杀。因此只要午膳过后,随侍在圣驾周边的所有人便会立时精神紧张起来,大家都期盼着国师过来,因为只有国师可以面不改色的承受陛下的怒火,还能丝毫不伤。
“巡防营你怎么看?”
“事关京畿安全,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
金陵帝都分内宫城、外皇城两个部分,宫城治卫由皇帝直辖的禁军负责,目前的最高指挥官是禁军大统领蒙挚。
比起宫城的单一,皇城治卫的分工相对而言要复杂得多。民间刑名案件、日常巡检、缉捕盗匪、水火救助等是京兆衙门的职责,城门守卫、夜间宵禁、镇压械斗之类的事项又归巡防营管,京兆衙门算是地方官府,要向六部复命,巡防营在编制上本应归兵部节制,但长期以来,由于它的直接统领者宁国侯爵职皆高于兵部尚书,所以超然而独立,兵部并不敢对它下任何指令。
此外皇城有私兵之权的还有数家,东宫自惠帝朝自内宫城独立出来后,也被统归入皇城范围,依制蓄兵三千,亲王府两千,郡王府一千,一品军侯府八百。
这些特权府第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皇城的动静,可谓是各方力量交错,搅得跟一团乱麻似的。
“巡防营要是归兵部,京畿重臣的府兵以兵部之力根本压制不住。要是用太子殿下或者誉王殿下的人,如今朝堂的平衡势必会被打破。”
梁帝点点头,神色虽然淡淡,不过语气还算平和“交于你管制如何?”
沐妍姗负手而立,声音云淡风轻:“陛下是嫌我事情还不够多吗?十年前陛下说天下兵马半数交给我辖制,不出半年就找人接管,结果臣都等了十年了,这手里的兵符还是没交出去。”
闻言,梁帝朗声大笑,指指沐妍姗“你啊你,别人巴不得把兵权牢牢掌握在手里,你呢,巴不得交出去,十年里,你跟朕说的最多的,就是交兵权。”也只有这样,梁帝才能放心的把兵权交给她,毕竟她手下的兵马,在国师府的强硬训练下,成为一只铁军,与当年的赤焰军相比,不分伯仲。而且,这只军队的主人只是梁帝,从来都是。
“朕差点被你饶过去了。行了,告诉你吧,景琰带兵是个熟手,朕想把巡防营交于他节制,如何?”梁帝今日偶然去了芷萝宫,看见静妃母子母慈子孝的样子,便走了进去,聊聊交谈几句,却发现平时没怎么留心,今天认真看起来,突然发现这个儿子身形挺岸,容貌英武,竟是从未觉得他这么顺眼,脑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
“陛下的决断自然是极好的,靖王倒是很合适,只是按照靖王一贯作风,怕是不愿意陷入党争。”
梁帝也是这个意思,萧景琰堂堂皇子,身份放在那里,震慑得主。加上他那个倔脾气,不通人情世故的,才让他放心。
“对了,朕吩咐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沐妍姗的肤色极白和眉心的梅花花绣雪白血红相称,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仙人下凡,优美清冷,就算不说话也让人赏心悦目,炎炎夏日,周身散发的寒意更是避暑良器。
“军队已经整合完毕,按照陛下的手喻派往全国镇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臣擅自做主留下最精悍的一只队伍驻守在京师周围,以免发生意外。这是兵符,交给您执掌。另外,这只军队,除了你我无人知晓,还望陛下慎重。”说着沐妍姗拿出兵符,交给梁帝。
梁帝眼眸一沉,倒也没拒绝。
这就是沐妍姗的聪明之处,京畿重地擅自屯兵实属叛逆,但是主动把兵权全部交给梁帝,便可消除梁帝一半的怀疑。不出三日,梁帝会派人前去军中查看,国师府的人已经全部撤走,军队只听从梁帝手中的兵符调遣,最后一半怀疑便由此消除。
“不错,你办事朕放心。”梁帝点点头,收下兵符,接着叹了口气“太子到底还是愚笨了些,朕恐他难稳江山啊。你觉得老五如何?”
“陛下……”
“但说无妨。”
“誉王殿下在众皇子中与您最想。”但是却是滑族留下的逆子,难登大雅之堂。
“是啊,连朕也是这么认为,不然这些年的宠爱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他。”梁帝合上眼睛,揉揉太阳穴,慢吞吞的道“如今,滑族逆犯还有吗?”
“继位时师父嘱托过此事,这些年也一直留意,暗中铲除不少,名单也已如数奏报。只是滑族太过狡猾,彼此联系甚是隐秘,难以顺藤摸瓜。前不久臣倒是得到点消息,已经派人下去跟着了,相信没多久就能彻底扫清了。”
见梁帝有困倦之色,沐妍姗简短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刚刚回到国师府便接到消息,越看沐妍姗眸子冷意越重,最后冷哼一声,道:“把消息给梅长苏,让他小心些。”
“是。”
这个消息便是滑族的下落,还有梅长苏的人成功打入红袖招,以及秦般若用美人计挑战梅长苏江左盟的阴招。
滑族灭国,已有三十多年,当时群雄林立,各自兼并,数十年间被各大国吞灭的小国就有十多个,滑族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沐妍姗实在不懂何必耿耿于心。
当年滑族有国之时,暂且免不了挣扎求存,先归附大梁,后又叛归大渝,百般手段使尽,也保不住一脉宗室,最终还被大梁抓住个归而复叛的口实,国灭君亡。现在无国无本,无根无基,滑族后人或流散,或已被梁人同化,情势比当年还不如,要提复国二字,痴人说梦。
沐妍姗对滑族的女人颇为不耻,她们整日活在自己编制的复国美梦里,以为凭借几个女人的力量就能复国,愚蠢至极。璇姬公主人虽聪慧,就是心思太大。得知复国无望后,甘心潜伏夜幽庭,后来隐身为谋士,算计人心,搅弄风云,最终使得大梁皇室操戈,父子相疑,赤焰军建制被除,七万军魂血葬梅岭。
但说杀父之仇,沐妍姗也不可能会放过秦般若。
“盯紧秦般若,要是她妄图和她师父一样,那就动手――杀!”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琅琊榜小剧场
宫人:(跪地)见过陛下。
萧景琰:(环顾四周)娘娘人呢?
宫人:(慌乱)回禀陛下,娘娘出宫了……
萧景琰:(抚额)出宫!
苏宅
梅长苏:(淡然)不知陛下来此做甚?
蔺晨:(抱手)同上←_←
萧景琰:(讨好状)我来带姗儿回家。
梅长苏和蔺晨(冷漠):滚!
萧景琰:卒←_←
第九章
八月,对于朝野来说,原本有两个极为重要的日子。一是八月十五的中秋大节,二是八月三十的皇帝寿诞。不过因为太皇太后的国丧,一应庆典都停了,所以前者只是停朝放假,后者仅仅收了各地贺表,重臣宗室后宫举行了几场小型聚宴了事。
酒过三巡,梁帝便觉得困倦,吩咐皇后停宴,发放例赏,之后便起驾回自己寝宫休息去了。
也许是劳累,也许是病酒,次日梁帝便感觉有些积食懒动,传旨停朝一日。
御医随即赶来宫中,细细诊断后又没什么大病,只能开些疏散的方子温疗。
梁帝自己也觉得只是发懒,并无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不想动静太大,传旨令皇族朝臣们不必入宫问疾,自己服了药睡了几个时辰,下午起身时果然神清气爽了好些。
虽然身体状况转好,但梁帝依然不想处理政事,看了几页闲书,突然想起越妃母子昨日憔悴,心中一动,立即唤来高湛,叫他安排车驾,诏来国师,准备悄悄到东宫去探望一下太子,以示恩好。
皇帝说要“悄悄”去,那当然不能事先传报,高湛便只通知了禁军大统领蒙挚安排防卫,皇驾一行没有兴师动众,连同国师,蒙挚本人及随从在内不过数十人,沿着禁苑与东宫间的高墙甬道,快速安静地来到东宫门前。
圣驾突然降临,东宫门前值守的众人慌成一团,七七八八跪了一地。
因为梁帝已到了眼前,大家忙着行礼,谁也不敢这时候起身朝里面跑,一时间并无一个人进去禀知太子。
“参加陛下,国师大人。”
“太子在做什么?”皇上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宫殿。
侍者支支吾吾的回答让一行人心生疑惑,梁帝目光阴沉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冷冷地道:“所有人都给朕跪在这里,不得通报,不得擅动。国师,蒙挚,高湛,你们随朕进去!”
这样一路进去,沿途当然又遇到不少东宫人等,这些人虽不明情况,但是蒙挚令他们噤声的手势还是看得懂的,纷纷跪伏在路边,无一人敢动。
过了明堂壁,转永奉阁,接下来便是长信殿。
梁帝下辇,刚踏上全木铺制的殿廊,便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乐声,登时大怒,步子也加快了些。
国丧期全国禁音乐,这是礼制。只不过三年孝期长了些,到后来民间一般都会有不少人开始悄悄违制,只要不公开不过分,不经人举报,朝廷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太子毕竟身份不与常人相同,一来他是储君,二来是太皇太后的嫡系子孙,国孝家孝背着两层,何况现在也不是丧制后期,连半年都没过呢,东宫便开始演乐,实在是悖礼之极。
“你们听听!听听!这就是朕的太子!”陛下愤怒的冲上殿门。“国师,要是朕现在闯进去……”
“陛下,要是您现在闯进去,光着丧期演乐之罪就足够太子吃一壶的。”沐妍姗说出规矩,不带一丝感情。
“逆子啊,逆子,你真会给朕出难题。”
梁帝在廊下紧闭的殿门前略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刻意压低了一些的乐声,脸色十分难看。
但此时他还残余了些理智在脑中,知道自己要是这样闯了进去,太子丧期演乐大不孝的罪名就坐实了,对于历来标榜以孝治国的大梁来说,这可不是一桩小罪,足以压翻太子本已薄弱的所有德名,到时不仅一个废字就在眼前,只怕东宫相关的人也会跟着挂落一大批。
退一步来说,即使现在对太子已动废念,不再有怜惜之意,梁帝还是想要徐缓地做这件事,并不想让一个预料外的突发事件成为废嫡的缘起。
念及此处,梁帝忍了忍心中怒意,没有出声,黑着一张脸转身,正打算悄悄离去,里面突然传来了说话的语声。
“要不是父皇捧出个誉王来跟我作对,我堂堂太子能干出那些事情吗?能吗?说我没有德行,父皇的德行又好吗?”语罢气愤的朝门口砸了一个杯子。
陛下震怒,掏出蒙挚的剑就要冲进去,高湛拦都拦不住。其实梁帝只是急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刚执刀冲至紧闭的殿门前,人又觉得茫然,回手挥刃用力一劈,在殿门前朱红圆柱中劈出一道深痕,随后狠狠掷刀于地,大踏步地转身走了。
“今日之事,严令,不得外传。暂时先隐下来。从今日起,封禁东宫,一应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包括太子吗?”蒙挚疑问。
“包括太子!”陛下震怒。
“请陛下恕罪,幽禁太子事体重大,仅奉口谕臣难以执行,请陛下赐御旨诏书啊!”蒙挚跪地请命,封闭东宫是大事,自己要是没诏书,光后宫那位越娘娘就能拿住把柄,自己百口莫辩。
陛下当做没听见,蒙挚还想请命,就被沐妍姗拉起来,示意他闭嘴。
这一番动静不小,殿中的太子已惊觉,扑爬出来看时,只瞥见梁帝赭黄的衣袍一角消失在外殿门外,再回眸看看柱上刀痕,顿觉汗出如浆,头上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如同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
……
送走了梁帝,蒙挚随国师府一同走在长廊,蒙挚心中焦急想让国师给他出个主意。
隐住今日长信殿之事不外传并不难,一来在场的人并不多,严令禁军噤口蒙挚自然做得到,内廷的人高湛会处理,东宫的人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所以简简单单就把消息封锁得甚是严密。
不过禁止所有人出入东宫就难了些,太子本人还好说,他自己对幽禁的原因心知肚明,绝望之下不敢厮闹,他一安静,东宫其他人更不敢出声,因此最难的部分主要在外面。